結合《堂吉訶德》解讀《飢餓站臺》:逐漸消亡的“騎士精神”

在一部劇情電影中,攝影機的視角揣著最大的秘密——誰在看?在看誰?

戴錦華教授在評價《竊聽風暴》時,用"視角"的問題去解釋了電影的合理性,也帶給觀眾們全新的觀影角度和思路:

"對於一個故事片來說,主人公不僅僅是故事的主線,也不僅僅是意義的承擔者,最重要的是他必須成為視覺中心。"

所以,三個主人公都不是視覺主導的《竊聽風暴》,在拍攝角度上"暴露"出一個問題——誰在看?

答案是:一個從未出場的"重要他者"(有可能是秘密警察)在看。


結合《堂吉訶德》解讀《飢餓站臺》:逐漸消亡的“騎士精神”


回到最近討論度迅速升溫的《飢餓站臺》來說,部分觀眾們似乎忽略了"主角視角"。進一步講,這部電影選取的"帶本《堂吉訶德》進到監獄坑戒菸"的男主角,其實承擔了整個故事的最大秘密——階級,只是表象。


《飢餓站臺》在情節中間穿插了幾次主人公進來之前的片段,也交代了一些主人公的背景。但整部電影主要講的是:

想在監獄坑戒菸的主人公,見識到監獄的"進食制度"後,從抗拒到妥協,奈何在較低層差點被隊友做成刺身,兜兜轉轉去到較高樓層後奮起反抗,最後宣告失敗的故事。

如果這部電影只是想講階級的亂象、體制的病症、資源引發的鬥爭等問題,主人公可以更換——看上去,經常上上下下且戰鬥力爆表的亞裔女,能帶領觀眾看到更直觀露骨的監獄坑。而結局也可以通過少量的改動,和現有的《飢餓站臺》重合,絲毫不會影響整部電影的"表達初衷"。


結合《堂吉訶德》解讀《飢餓站臺》:逐漸消亡的“騎士精神”


那為什麼要將攝影機固定在一個手拿《堂吉訶德》,說話做事也很"堂吉訶德"的人身旁?這部電影除了現有的結論之外,究竟想表達什麼?


從《堂吉訶德》說起:這本西班牙國寶級的小說,其主旨究竟為何?


在《堂吉訶德》這本書的誕生(1605年)前期,也就是1596-1602年,西班牙境內爆發了著名的"塞爾維亞大瘟疫",致死人數佔據全國總人口的10%。

巧合的是,這本書的誕生年代,也正是西班牙和葡萄牙手拉手進行環球探險和殖民擴張的時代。

一邊是急速膨脹的國家形態,一邊是無能為力的天災瘟疫。這對於一個國家、民族而言,勢必會對其統治下的人民的思想、行為和意識形態造成

衝擊——堂吉訶德作為一類人的代表,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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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電影《堂吉訶德》劇照


這本書主要講的是:

痴迷閱讀騎士小說的吉桑諾走火入魔,變賣家產後四處與人討論和生活無關的東西。後來他甚至自詡為遊俠騎士,要解救蒼生的生活和思想於水火之中,"行俠仗義"的途中不斷鬧出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話。最後他在臨死前幡然醒悟,並立下遺囑——一是給他的侍從一筆錢,二是把遺產過繼給外甥女,三最值得注意:向以他的經歷為素材的作者致以最深的歉意,因為他導致對方寫出這種荒唐的書。在卸下這個最大的心理負擔後,堂吉訶德安然地死去了。

400多年過去了,關於這本書的主旨至今也沒得出個結論。有人說,堂吉訶德是時代的產物;也有人說,他是殖民主義的具象化代表。

本人更傾向於他是理想主義的化身,他的遺囑代表著理想主義向現實妥協,而他的離去則意味著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的更迭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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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回到《飢餓站臺》這部電影中說,這部西班牙電影將本國壓箱底的經典之作搬出來,可絕不僅僅是湊個書名或沾個人設那麼簡單。


跟隨主人公的腳步,重看《飢餓站臺》:到底是"飢餓遊戲"?還是"理想主義歷險記"?


一個生活富足的中年男士想戒菸,於是找到了"傳說中"的監獄坑。所謂"傳說中",就是主人公對監獄坑的認知片面狹隘到只透露出以下幾個信息:一座有著絕對嚴格管理制度的監獄,順利"蹲"完後可以得到一個證書。至於監獄到底是如何運作的,以及自己究竟要在裡面待多長時間,他一概不知。

單從這段出發,像極了迷信各種機構的"朝拜主義"中產階級知識分子,而我們這位條件不錯的主人公,在只被允許帶一樣東西進到一片未知領域的情況下,選擇了一本《堂吉訶德》。


結合《堂吉訶德》解讀《飢餓站臺》:逐漸消亡的“騎士精神”


在他進到監獄坑之後,也就是電影中的開頭,重點的鏡頭語言出現了。首先進入觀眾視野的,是眼眸的側面特寫。這意味著,觀眾並不是從主人公的視野進入場景,而是被動地在場景中觀察主人公的遭遇和反應。

這個特寫角度具有迷惑性,也具有指向意義。結合文章最開始的"誰在看?"和"看什麼?"來說,觀眾的任務不是去看主人公看到了什麼,而是去看有了主人公以後的場景中發生了什麼


順著這個思路和視角,我們接著梳理劇情。

最先震驚到主人公的並不是這座監獄本身,而是眼前的這位獄友。這是一個為了個電視直播,就能將電視機順著窗戶扔出去的選手——多疑、易怒、敏感,且特別喜歡說"顯而易見"。

恰巧,在《堂吉訶德》中,主人公也有一位同伴,一位目光短淺且膽小怕事的同伴。和這位獄友相同的是,兩者都是"出口即金句"且非常現實主義;不同的是,書裡的那位很忠誠,監獄中的這位後來一度甚至要把主人公當做刺身吃掉。


結合《堂吉訶德》解讀《飢餓站臺》:逐漸消亡的“騎士精神”

但是獄友被反殺後,被想象出來的那個"另存在"則伴隨著主人公走到了最後,直至電影結尾一起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這種處理方式,也影射了主人公渴望得到堂吉訶德曾得到的“忠誠”。


接著從主人公視角看電影。

看到一桌子殘羹冷炙的他,一開始是下不去手也張不開嘴,餓了幾天後也端不住架子敞開了吃,甚至還放飛自我和獄友"坦誠相見"地讀書做遊戲。

也就是說,在更換樓層之前,我們的主人公已經悄然發生了轉變。只是這轉變並未傷害到別人的利益,也沒有導致自己受到傷害。後面劇情逐漸升級的衝突,加速了主人公改變的同時,也不斷地試探著他的底線。


電影最後的他,就像《神曲》中所說的那樣:

"當人們沉淪在苦難中時,往往沒什麼心思悲天憫人。"

所以他去到有史以來的最高層6層後,有心思也有能力"從上管到下"了,於是鬧出最大的動靜並直接導致了自己和同伴的死亡這種行為,也就很好理解了。


結合《堂吉訶德》解讀《飢餓站臺》:逐漸消亡的“騎士精神”

但丁《神曲》地獄圖,波提切利 繪


總而言之,他在中間的時候,是一種得過且過的狀態,在較低層監獄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只有到了比較上層的時候,才將"打造理想國"這種想法付諸行動。

說了這麼多,到底為什麼選擇一個"書呆子"做主人公呢?


結合主人公的特質,再看《飢餓站臺》:這部電影的基調,其實是“諷刺騎士精神”


無論是書中的堂吉訶德,還是電影中的主人公,他們的身上除了具備肉眼可見的"理想主義"特質外,西班牙人一貫傳承奉行的"騎士精神"也不容忽視。

那麼所謂"騎士精神"究竟是什麼?是蔡依林在歌裡唱的"忠貞且不畏懼邪惡"嗎?

縱觀西班牙歷史,最出名的騎士莫過於熙德——熱血沸騰、敢於冒險的英雄主義。

在文學史上,《熙德之歌》和《堂吉訶德》也有著"首尾呼應"的關係——前者奠定了騎士文學,後者為其劃上句號。

如此看來,帶著"熙德之光"出現在監獄坑的主人公,卻揣著《堂吉訶德》,下場也落得個不清不楚——拼死送上去的"信息",卻只被人看見一根頭髮。所有的意義,瞬間煙消雲散。


結合《堂吉訶德》解讀《飢餓站臺》:逐漸消亡的“騎士精神”


主人公的心路歷程也像過山車一樣:最一開始的不屑進食,後來的大快朵頤,之後開始殺人吃人肉,最後觸底反彈發起"革命"。結局的"失敗"是註定的宿命,也是赤裸的諷刺——理想主義的騎士們,盡最大努力也只能戰勝自己。


  • 這位主人公,可以迅速適應中性的環境,並迅速和不同類型的個體打成一片;
  • 他有著最柔軟的人性和最神性的悲憫,在沒有監督也沒人認識他的情況下,仍會毫不吝嗇地將善意給一個陌生女人;
  • 哪怕在極度失望的情況下,面對和自己當初一樣理想化的人,他還是會選擇伸出援手......

即便如此,仍掩蓋不住一個在他身上的烙印,同時也是理想主義騎士精神的"後遺症":缺乏同理心&

習慣性的“想當然”。

  • 所以他不懂得"天生"佔據無限資源的上層人,為何極端浪費,又不考慮下層人的感受;
  • 所以他無法理解下層"人吃人"的現狀和心理,就算他也曾有過2次強烈的求生欲;
  • 所以他到死還是對所謂"智者"提示他們的"信息",抱著極大的希望,至死不醒。


結合《堂吉訶德》解讀《飢餓站臺》:逐漸消亡的“騎士精神”


也許就像朱光潛評價《堂吉訶德》所說的那樣:

"一個是滿腦子虛幻理想、持長矛來和風車搏鬥,以顯出騎士威風的唐·吉訶德本人,另一個是要從美酒佳餚和高官厚祿中享受人生滋味的桑丘·潘沙。

他們一個是可笑的理想主義者,一個是可笑的實用主義者。但是唐·吉訶德屬於過去,桑丘·潘沙卻屬於未來。

隨著資產階級勢力的日漸上升,理想的人就不是唐·吉訶德,而是桑丘·潘沙了。"

變化的時代,註定了騎士的消亡。


而主人公最愛吃、後來被比喻、最後終於看見的"蝸牛",在這部電影中也有其獨特的隱喻:除了揹負很重的保護殼(理想)、行動緩慢、牙齒超多卻沒有任何殺傷力、可以一年不吃東西卻要在被吃之前徹底清理——除了又堅韌不拔的希望等正面含義,脆弱到不堪一擊也是一層意思。


結合《堂吉訶德》解讀《飢餓站臺》:逐漸消亡的“騎士精神”


那麼從階級呈現的角度去看這部電影,固然可取。但如果結合它的國家背景、鏡頭視角,還有人物細節等諸方面元素,"騎士精神的消亡"或許更貼合《飢餓站臺》的本意。

而它留給我們的思考也像"站臺"一樣,從上到下,都經得起推敲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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