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林文月,臺灣著名學者,《源氏物語》譯者,任教臺大中文系40年。本文為臺灣學者明鳳英對林文月的訪談選錄,林從一個知識女性的角度,談了她記憶中的上海、臺北和文化圈往事。


林文月教授是好幾代臺灣學生們心目中的“月亮”——美麗優雅、高風亮節。“家世顯赫,風華絕代”這些字,在她身上都是恰當的。2015春節前後,經齊邦媛教授引見,我終於在歲末時節,一個有陽光的上午,在北加州灣區見到了心儀已久的林老師。


一向行事周密、溫和體貼的她,不但茶水早已備好,中餐也有備案,還把我事前該做的功課一併做足了。著作、照片、筆記本都整齊地擺在桌上。初次見面, 兩人從客廳移到廚房,再移到書房,然後移回廚房,一聊就是三個鐘頭。


《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2015年2月,林文月(右)與作者明鳳英攝於美國加州灣區


林文月,臺灣著名學者,散文家,翻譯家。1933年生於上海,祖籍臺灣彰化,為《臺灣通史》作者歷史學家連橫的外孫女、連震東的外甥女,連戰之表姐。任教臺灣大學中文系40年,並客座美國華盛頓大學中文系、斯坦福大學、捷克查爾斯大學。除專精中國古典詩詞外,林文月日文素養深厚, 翻譯作品有《源氏物語》《和泉式部日記》《枕草子》等,散文著作豐富,被選作臺灣教科書。目前定居美國。


《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林文月(4歲,右下)與外祖父連橫攝於上海


關於上海的那些童年記憶


:您說您是:“道道地地的臺灣人”,卻不是“土生土長的臺灣人”。可以介紹一下您的家庭和背景嗎?


:我是1933 年在上海的日本租界出生的,在虹口長大, 上日本小學,抗戰結束後,在1946年2月,隨父母家人回到臺灣。那是我第一次踏上臺灣的土地,此後也才開始學“國語”。我的父親是臺灣彰化人,母親是臺南人。因為中日甲午戰爭,臺灣割讓給日本,我父親出身貧窮農家, 靠自己苦學,畢業於日本人設立於上海的東亞同文書院,先後在上海和臺灣銀行界工作。


舅舅連震東年輕時留學日本,但外祖父連橫希望他的獨子不要在日本統治下工作,所以安排舅舅到西安去。母親和舅舅先後到了大陸以後, 外祖父連橫在兒女的督促下,在1933年移居上海,由我母親和阿姨就近照料,直到1936年在上海去世。


:您記憶中的上海是什麼樣子呢?


:上海的記憶,對我來說是複雜的。我記憶中的上海不是十里洋場,不是百樂門,而是虹口的日本租界。我在上海上過兩個日本小學,一年級上“上海第一小學”。後來,這個小學因為學生人數太多,就分了一批出來。我二年級時,就到了“上海市第八國民學校”。全校學生都是日本小孩,只有我跟妹妹是臺灣人。我們上課用日文,學到的規矩也是日本式的。我們聽得懂一點上海話和一點臺灣話,但不會講國語。


我家在上海的地址是“江灣路540號”,是一棟二層樓房,現在還在,但圍牆已經拆掉了。當時,我住在左邊樓上的房間,圍牆外邊不遠,就是鐵道。家旁邊有一排房子,住著八戶人家。那是我父親的產業。那排房子再過去有一塊草坪,有沙坑、蹺蹺板等設備,供小孩玩耍。草坪再過去,是“公園坊”,三排摩登的三層樓房子,共三十三戶,那是父親和朋友合資蓋的。父親當時在三井物產株式會社工作,並投資建造房地產。公園坊的住戶都是三菱株式會社的高級職員和家屬,從日本到上海工作,就集中住在這裡,一直到戰敗。


想到上海的過去種種,我難免有些激動。那裡有我很多兒時的記憶。幾年前我去過一次,但沒有進到公園坊裡去。原來我家旁邊那八戶房子也還在,我走過去,看見最後那間屋子裡有一位老太太在炒菜。她看見有人來,跑出來說,你們做什麼的?我說,我以前住在這裡。她竟然還記得我,說,“喔,是林先生的孩子。”這位老太太的丈夫當年是保安隊的,父親曾託他照看一下附近的治安,不收他們的房租。他們夫婦從那時起,一直住在那兒。但那也是好些年前了 。


我寫過一篇文章,題為“江灣路憶往”,也畫過一張素描,畫的是江灣路540號的房子。後來有人到上海,拍了一些照片給我。公園坊那33戶樓房還在,現在後面有很多高樓,一高一低跟我父親蓋的公園坊小樓房成為對比。


虹口租界的內山書店,對我來說,是個溫暖的記憶。它在北四川路上,但當年不叫四川北路,叫北四川路。我每天放學經過,都要進去看免費書。現在老照片上的內山書店看起來好像有些陳舊,但我印象中的內山書店卻是很乾淨整齊的。據說,當時許多文人雅士魯迅、劉納鷗等,都常到那裡去,連我這個小學生也每天要去報到。


有一年夏天,大概是梅雨季節,我放學回家的路上淋了一身雨,但經過內山書店,還是想進去看書。在書店站了一會兒,我腳下積了一灘水,上面有電風扇吹著,邊看書邊發抖。書店裡有一個先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內山先生本人,大概怕我著涼生病,把我帶到樓上交給一個老太太。這位老太太幫我烘衣服,還讓我躺在被窩裡睡了一覺。等我睡醒,老太太問了我家電話,才打電話請我的母親來接我。還記得那個大雨天,我母親坐著黃包車到書店來,面色驚慌,一邊鞠躬道歉,一邊說我不該麻煩人家。雖是零星片段的記憶,現在卻還記得很清楚,也還記得內山書店裡那兩個好心照顧我的日本人。


《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林文月手繪上海舊居(虹口區江灣路540號)


公園坊和劉吶鷗


“公園坊”也有一段故事。那些摩登的樓房是我的父親和劉納鷗先生合資建造的。劉納鷗是臺灣人,從臺灣到上海發展,比父親年輕很多,兩人有些交情。他死於1939年, 真相一直沒有人知道。但他在我父親口中,不叫“劉納鷗”,而叫“劉燦波”。劉納鷗應該跟我父母是蠻熟的。在劉納鷗最後那段時間的日記裡,日期如果沒記錯,應該是1939年12月31號,還記錄了一群上海臺灣人的聚會,其中有一個名字就是我父親。他們那時都還年輕,喜歡跳舞。


劉納鷗一天在上海館子吃完飯出來,走出來的時候,被暗槍殺害的。當時,在虹口租界和臺灣人圈子裡是一件大事,因為很多臺灣人都認識他。後來他的遺體被送回臺灣,在故鄉臺南下葬。據說,他跟李香蘭有一段感情,所以李香蘭還特地到臺南去祭拜,跟劉母有過一張合照。這張照片,劉家人曾送過一張給我父親,作為紀念。


《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林文月母親連夏甸女士


生活在日本租界的感覺


:請容我提一個直接的問題——在日本租界長大的兒童林文月,是否有過次等日本公民的感覺?


:小時候上學,是有過那種感覺,可是並不知道為什麼。比如我的功課一直很好,明明該做班長,為什麼老師沒讓我做。我做過一次副班長,但一直沒做上班長。當時也不是那麼在乎當班長,而是我父親為了鼓勵我們,說如果誰做了班長,就會得到一雙旱冰鞋當做獎勵。“公園坊”旁邊有一個很大的公園,有水泥地,常有人在那裡溜冰,我也很想。父親就用這個辦法來激勵我們。但是一直沒有當上班長,心裡有些納悶。


另外有一次,日本兵入駐我們小學,有一個日本兵沒事跟我們玩,問每個人是從哪裡來的。大家搶著舉手回答,有人說大坂,有人說長崎。輪到我,我說臺灣,那個日本兵馬上不說話,氣氛就不一樣了。當時不懂為什麼,只覺得很奇怪。還有,我母親每次開家長會到學校來, 我也覺得不好意思, 因為她的裝扮跟別人不一樣。我母親的頭髮很長很密,一輩子沒有剪過,個子很嬌小,平常喜歡穿旗袍,不穿和服。一般學校的重要場合,別人的媽媽都穿和服出席,我母親卻梳中國人的包包頭,在腦後綰一個髻,穿旗袍或套裝來學校。雖然母親很美,但卻跟別人的媽媽不一樣。當時年紀小,並不知道為什麼,只記得很怕別人說她“支那人”。


:戰後,日本人都走了,你的朋友也離開了?


:本來在上海,我們總看見日本人欺負中國人,到了1945年,日本戰敗了,就變成中國人欺負日本人。我親眼看見我永樂坊日本同學家的鋼琴被不認識的人抬出來,架走了。大人不准我們小孩看這些事,但我趴在二樓窗戶邊,還是看見了。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很難過,人跟人之間互相欺凌至此。


對我們小孩子來說,這些是很混淆的。因為在此之前,臺灣是日本屬地,臺灣人家前面要掛日本國旗,我小時候也以為我是日本人。但一夕之間,我們突然變成了中國人,從“戰敗國”一下變成了“戰勝國”。臺灣同鄉會為了大家安全,每家都發了中國國旗,讓我們掛起來。但是附近的本地人當然知道,我們家原來是掛日本國旗的。有人持槍進到我家,說我們是漢奸,日本人的走狗,用封條把我家二樓全封起來,不准我們上樓去洗澡上廁所或拿東西。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經驗,我一直到現在都覺得,不管是哪國人或哪裡人,都會有好人,也會有壞人。不是所有的中國人都是好的或壞的,也不能說所有的日本人都是好的或壞的。日本人有好的,也有壞的,中國人也是這樣。


日本幼童教育真的做得很好


:兒童林文月對這段日本教育還有其他的記憶嗎?


:日本教育很注重少年讀物。除了學識的灌輸,他們很注重國民教育,比如儀態禮節守時等等, 如有機會在年幼時接觸到這方面的教養,會受用不盡。


在日本小學上學的時候,我的兄弟姐妹都有專屬於自己的少年讀物,那些讀物是配合小孩的年齡和程度設計的,感覺很幸福。也許我說我在上海租界過得很幸福,愛國主義者聽了會不高興,但是當時我接觸到的日本幼童教育,和文化修養教育方面真的做得很好。


我們小學四年級時,女生有手工縫紉課,男生有木工課。我學了很多基本的針線繡法,有西洋繡,法國繡等等,用的繡線比中國繡線粗一點。我還記得繡一朵小花,要用針在花尖稍稍固定以下,那是非常快樂的記憶。


我回臺灣以後受到的教育比較側重知識上的傳授,對禮節、藝術方面的培養比較缺乏。時局不同,很難比較,但總體來說,那時候的臺灣教育還沒有一套全面的規劃。


《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林文月(前排左四)與臺灣大學中文系師生出遊,後排左一為臺靜農,後排左四為莊嚴


當年的臺大中文系,老師和學生人數差不多


:1950年代中, 您就讀的臺灣大學中文系,那時有不少大陸遷臺的老師和同學。校園風氣如何?


林:那時的臺灣社會真是很淳樸,人跟人之間的關係也很單純,從學校到整個社會都是這樣。像我的老師臺靜農先生他們那一代人,生活並不富裕,但到底什麼才算富裕呢?在臺大唸書那七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不覺得缺什麼,蠻幸福的,不一定可以買什麼昂貴東西,而是精神上滿足充實。


臺大中文系當年號稱“小國寡民”,老師人數跟學生差不多一樣。學生髮生了一點什麼事,老師們馬上都會知道,學生的個性、家境、程度,老師們也都很清楚。家境比較不好的學生,老師會留意安排工讀的機會,學生要去哪裡郊遊,也會問問老師去不去。我們師生一起去了好多地方。


我那年考進臺大中文系,只有七個人學生,加上大陸來的寄讀生,總共不過十一個。


畢業旅行的時候,臺靜農老師也跟我們一起去。他建議我們去臺中,說:“我帶們去看你們平常看不到的東西。” 原來臺北故宮博物館還沒蓋好以前,重要的珍藏都存放在臺中近郊的北溝,聽說是因為那裡比較乾燥,由莊嚴先生在那裡負責管理。莊嚴先生跟臺靜農先生在大陸就是好朋友,我們進去一看,原來毛公鼎就放在桌子上,蓋一塊白布。我們是近距離看的,真是難忘的經驗。珍藏的東西要輪流晾曬,後來有時候莊先生會事先告訴我們,我們就一起到臺中去看。


《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林文月與臺靜農(左一)


《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林文月筆記,紅筆為當時鄭騫做的批註



:您也參加過《現代文學》的活動?


:《現代文學》是1960年,白先勇與歐陽子、陳若曦、王文興、李歐梵、劉紹銘等外文系同學創辦的。白先勇比我小几歲, 他考進臺灣大學外文系的時候,我已在唸研究所。他在大學時代就很活躍,我很早就聽說過他們這群外文系高材生的活動。


臺大教員宿舍那時候有兩個出名的單身漢,一個是夏濟安先生,一個是葉慶炳先生。兩人私交很好,志趣相投,所以外文系辦的雜誌也常常邀請中文系人投稿。我跟葉慶炳先生因為用同一間辦公室,比較熟,也有機會在《現代文學》 發表作品。先是從大學畢業論文“曹氏父子”裡抽出一章,整理改寫後,發表出來,後來還整理出一些我修課時的一些筆記和心得,多半是古典文學的題材,可說是邊讀邊發表不算很成熟,但可以算是一個年輕學生的學習記錄和心得。這些早期的刊物,其實是老師們的領域,我還在研究生階段,但我也偶爾湊合投稿。


1930年代的文學作品,那時還是個禁忌,老師們也不開這些課。臺靜農先生當然熟悉1930年代的作品,但他也不開這些課 。中文系甚至連《紅樓夢》都沒開過,古典文學的研究就很安全,不會有問題。臺靜農先生自己早年在《小說月刊》雜誌上發表過一些小說創作,他藏放在臺大第四研究室書櫃的後一排,一般不會有人翻動,我在第四研究室工作過很長時間,也一直沒有發現。臺先生因為以前是魯迅的學生,當然避免談這方面的作品。那還是比較敏感的。後來白先勇《臺北人》,也只寫到臺灣來之前的外省人,很少觸及臺灣現狀。一直到後來,才有王文興開初細讀《紅樓夢》的課 。


《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齊邦媛(左二)、林海音(左三)、林文月(右二)、殷張蘭熙(右一)


1980年代,臺北文藝圈女性的聚會


:1980年代後期,您還有其他的文藝圈活動嗎?


:齊邦媛,林海音,殷張蘭熙和我四個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偶爾聚聚。我跟齊邦媛先生因為有緣分,除了學校的同事關係之外,又有共同的興趣,慢慢成為好朋友。另外殷張蘭熙,林海音,都是個別認識的。大家很合得來,有時碰面就說,一起吃頓飯吧。


我們四個人個性都不同,卻都是認真負責,喜歡做事的人,覺得一起做點事情比純聊天有意思。我是四個人當中年紀最小的,跟林海音比較熟,因為她家跟我孃家住得很近。跟齊邦媛先生在臺大同事,她在外文系,我在中文系, 後來比較文學會成立了,我們每年開會都坐在一起,慢慢就熟了。林海音個性比較急, 一急別人就看出來了,我也急,但是別人看不出來。齊先生是求好心切,慢工出細活。我們聚會的時候,殷張蘭熙跟林海音常有出版上的事情要談,我們就加入出點主意什麼的。後來又發現,除了談事情以外,我們往往對一些概念抽象的問題,比如翻譯上的觀念等很感興趣,談起來很投入, 很快樂。四個人慢慢有了定期的聚會。


我們常到四季、福華飯店聚會,福華飯店有個很大的西餐廳,比較安靜,我們常待到人家都要打烊,掀椅子到桌上了才分手。我很享受工作,如果被派了一項工作,能夠好好地、盡責地完成,完結歸檔了,就會非常快樂。然後,休息一下,再繼續著手下一項工作。有一次我們四個人商量一件事,好不容易終於聊出了一點頭緒,解決了問題。我很高興,說了一句:“我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把一件事情做完。” 後來,這句話就常被她們引用, 每次一起做完了什麼工作,他們就學我說,“這是我最快樂的事情。”變成我們之間的笑話。


我和齊邦媛先生一般都約在新生南路中間的一個咖啡館見面。有一次我和齊先生商量《筆會》一百期出刊,齊先生派我負責封面設計,還要定個適當的名字。就是那天,我想出了 “hundred steps” 的題目。那天,我們坐在咖啡館靠窗的桌子,談著談著,忽然有一個男人把手拱在額頭上貼著玻璃往裡看。我們抬頭嚇了一跳,原來是當時《中央日報》的主編梅新。他說他覺得好奇,這兩個女教授在講什麼閨秀的悄悄話,桌上還攤了那麼一大堆紙張。其實我們是無薪無酬,只是一心一意要把事情做好,不辜負所託而已。


那是一段很快樂,也很難忘的一段記憶。殷張蘭熙和林海音都已經離開人世了,齊先生在臺灣,我在美國。


《源氏物語》譯者林文月:日子是過出來的,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林文月攝於京都訪學期間


:您說自己的生涯中,有很多事情都是偶然的機會。但是像《源氏物語》這樣大部頭的翻譯,費時耗力,該不是偶然的?


:我自己也從來沒想到,能夠一口氣,當然是很長的一口氣,把《源氏物語》給翻譯出來。我也常常想,有很多人的日文程度,文學素養都比我好,我夠資格翻譯《源氏物語》嗎?但那確實是個偶然的機緣。那年我37歲,在臺大中文系任副教授,一天早上,接到一個電話,說有個到日本深造的獎學金,為期一年,石油年齡和資歷的限制,繫上上上下下只有我符合這些條件,問我有沒有興趣。當時我的兩個孩子都還小,但當時出國進修機會不多,我放下電話跟先生商量,先生說, “這麼好的機會,不去可惜,家裡有我。”這樣,我才放下家庭責任,赴京都研究一年。


真實人生裡的林文月


:那麼,真實人生裡的林文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應該是一個很簡單的人, 負責任、認真、守時、單純,做事不喜歡拖拉。從前,我一直以為我的認真負責是遺傳自我的父親,他出身貧寒,年輕時必須努力才能拿到獎學金,有進一步求學的機會。後來,我回頭想想,覺得母親要掌握這麼複雜的大家庭,她努力負責的堅持,也不輸給我的父親。


我不太能接受拖拖拉拉的工作態度。這大概跟小時候受的日本教育有關吧。日本在衣食住行禮儀教育方面, 做得很好,成為他們的傳統。我覺得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適度的儀態穿著是需要的。但我自己並不自覺,好像這是做人的本份。


:“真實生活中的林文月”怎麼看待“傳說中的林文月”呢?


:我研究所還沒有畢業就結婚了。我在認識我先生以前,沒有交過男朋友。我先生是我嫂嫂的弟弟,也是在上海長大的。我們開始交往時,他在師大美術系唸書,我還在上高中。一直交往到有一年中秋節,我跟他本來在一起,後來就跟他說再見,我要回家跟家人一起過節。他送我回家,路上說了一句話:我都沒有家人。我當時沒有多想,事後才想到,啊,怎麼沒有請他一起回家過節。所以我給自己下了一個期限:那明年中秋節,我要讓他有一個家。既然這樣決定了,就要做到。


我先生和兒女眼中的我是個普通人的林文月。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過了這麼多年。就是這樣。我一直覺得,生活是要自己去過出來的。跟傳說無關。把一件事情做好,會帶來成就感,連生活裡的小事情也一樣,比方做家事,菜色的搭配,碗碟的組合,都是一種很快樂的事。如果可以這麼想,做一個女人就會快樂很多。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生活都要過下去。如果退休不教書了,還是要過生活。結了婚,有伴侶陪孩子著過日子,很好,如果伴侶走開了,孩子走開了,自己一個人,生活也還是要過下去,要認認真真,活到老。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