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狸貓換太子》劇照
春秋戰國是中國歷史上的一段大分裂時期，由於周朝禮崩樂壞，失去了對分封諸侯的管理和約束能力，眾多諸侯國趁機互相爭奪地盤和資源。一時間天下烽煙四起，戰火不斷，天下從成百上千個小國家整合為十多個大實體國家，原本的戰略緩衝空間不復存在，各個大國不得不面對直接殘酷競爭的格局。資源的集中使得各國間的戰爭規模急速擴大，戰爭的激烈程度也急劇上升。
沒有一個國家願意被滅國，但是苦於本國軍事力量弱小，無力和大國對抗。不過，也有許多有識之士開始尋求軍事之外的強國之路，比如刺殺敵國國君、在敵國安插間諜、組成軍事聯盟等等，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常見的辦法就是政治聯姻。比起上述的其他辦法，聯姻可以算得上是代價最小的方式了。首先聯姻不是軍事行為，而是一種和親行為，很容易消除兩國間劍拔弩張的敵對氣氛；其次對於當時的諸侯國君來說，絕大多數國君都是妻妾子女眾多，女子又不涉及到繼承權的問題，自然不會重視她們的感受，於是將她們當成“籌碼”。
春秋初期周朝分封的眾多諸侯國
當年齊桓公在管仲的輔佐下成就了春秋首霸，讓齊國成為當時第一強國，但是隨著管仲鮑叔牙這批賢臣去世，桓公漸漸沉迷於奢靡生活，不關心朝政，底下眾公子奪權打成一團，國家混亂，齊的霸主地位也被晉所取代。到了齊靈公和齊莊公在位時期，齊國為了奪回霸主地位和晉多次發生戰爭，但是負多勝少，大大消弱了齊國的實力。到了齊景公繼位時，他決定改變思路，避免和晉國開戰，但是他也不願意向晉國稱臣，於是他選擇了政治聯姻這個方法，希望改善兩國間的關係。
管仲去世後，齊國國力日漸衰敗，不得已走上了聯姻的道路
景公親晉採取政治聯姻
晉平公的年紀比景公都大，但是景公仍然願意將自己十五歲的女兒少姜嫁給他。按理說這件事情也算是兩國的外交大事，但是奇怪的是，不管是《史記》中的《齊太公世家》和《晉世家》都沒有記載此事，甚至連一句簡略的話語都沒有。
我們可以用景公和親與後世的漢朝、唐朝及宋朝的和親做一個對比，可以發現，後面三個朝代史料之中對和親都有記載，有些影響比較巨大的和親佔據了大量篇幅，而有些影響不大的和親也作為歷史上發生的重要事件做了相對簡略的記載，從而使我們能瞭解那段歷史。這也說明了和親是國與國之間的重要外交手段，對國家關係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影響，所以有必要詳細記錄過程和前因後果。
胸懷大志卻無力實現的齊景公
但是景公安排少姜與晉平公和親這件事在歷史上缺乏記錄（也有可能和先秦典籍丟失有關），我們只能在隻言片語中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據《左傳·昭公·昭公二年》中記載：
"夏四月，韓須如齊逆女。齊陳無宇送女，致少姜。少姜有寵於晉侯，晉侯謂之少齊。謂陳無宇非卿，執諸中都。少姜為之請曰：'送從逆班，畏大國也，猶有所易，是以亂作'。"
等到少姜再次出現在左傳中，只有一句"晉少姜卒"了。
影視劇中的少姜公主
從上述的史料我們可以看出三點：第一點是少姜得到了晉侯的寵愛，得到了一個少齊的稱號；第二點是少姜曾經參與到政事之中；第三點是少姜很短命。這三點說明了什麼呢？讓我們逐條分析。
- 首先少姜正值青春年華，又能擔任和親，應該是有著上佳的容顏的，因此被晉侯寵愛，但是晉侯用"小齊"來稱呼"小姜"，有很大可能是在寵愛她的同時提醒自己這是政治手段，不要過分沉迷於她。
- 其次，不管是少姜主動參與還是晉侯向她問詢，她都參與到了政事之中，第一次接觸到了大臣的權力。
- 第三，不管晉侯之前寵愛她與否，在她去世後，這段政治聯姻已經宣告終結，兩國之間的外交關係岌岌可危。
晉平公像
我們知道，少姜和晉侯的結合並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充斥了赤裸裸的陰謀，景公用一個女兒的犧牲，換來了兩國間短暫的和平時期，趁機休養生息，趁機發展壯大。而站在晉侯的立場上，他作為一國之君其實並不缺乏妻妾，在得到少姜之前他就已經清楚的瞭解到了對方的計劃，在這個時候他其實有兩個選擇，第一是拒絕聯姻，表明態度，繼續對齊施壓，通過戰爭消弱齊的綜合國力；第二是配合景公演完這出戏，畢竟晉除了要和齊爭鬥外，還要面臨秦、楚甚至是狄戎的威脅，一味的窮兵黷武發起戰爭並不是最佳的選擇。
即使是和少姜有了婚姻之實以後，晉侯也同樣可以隨時終結這段婚姻，結束兩國間的友好關係，而且這個方法非常簡單，那就是少姜去世。在這種情況下，景公即使不情願卻也挑不出晉侯的毛病，所以在整個聯姻的過程中，晉國明顯處於優勢地位，這也是晉侯願意接受政治聯姻的重要原因。
少姜早逝景公又嫁一女
在少姜去世後，齊景公並沒有怪罪晉侯，也沒有過問她的死因，在他的心中，一個女兒的生命無足輕重，而當時齊國朝堂之上的暗流湧動才是時刻牽動著他的心。
崔杼弒君後扶持了傀儡景公
景公的上位充滿了幸運因素，他能夠登基成為一國之主，主要依靠了國內的混亂，舊貴族崔氏因為個人恩怨殺害了齊莊公，為了能夠一手把持朝政，他選擇擁立年少的景公為帝，他希望將景公打造成一個聽話的傀儡，來滿足自己的私慾。
崔氏執政期間，十分驕橫霸道，大肆殺害忠良，不把國君放在眼裡。據《史記·三十世家·齊太公世家》
中記載："丁丑，崔杼立莊公異母弟杵臼，是為景公。景公母，魯叔孫宣伯女也。景公立，以崔杼為右相，慶封為左相。二相恐亂起，乃與國人盟曰：'不與崔慶者死！'晏子仰天曰：'嬰所不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從！'不肯盟。慶封欲殺晏子，崔杼曰：'忠臣也，舍之。'齊太史書曰'崔杼弒莊公'，崔杼殺之。其弟復書，崔杼復殺之。少弟復書，崔杼乃舍之。"
景公心裡有著壯大國家的志向，但是苦於權臣把持朝政，自己沒有支援，於是十分希望得到外部的力量支持。
春秋時期的結婚場景
所以在少姜死後，景公立刻又安排了另外一個女兒嫁給晉侯，希望繼續維持兩國的友好，也寄希望國內出現內亂時晉侯能來幫助他平亂。
這也是在少姜去世後，景公迫不及待地推進第二段政治聯姻的根本原因。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他準備了大量的珍貴珠寶和珍惜禮品隨女兒一起晉獻給晉侯，並且派國內的舊貴族高氏家的子尾負責隨行。
要知道，當年少姜出嫁時，晉侯就嫌棄隨行的陳無宇身份低微而頗有怨言，因此此次聯姻，景公展示了巨大的誠意，不僅備足禮品，更是讓卿大夫子尾隨行，這也體現了他渴望促成這段政治聯姻的急切心情。
中國人十分重視人倫綱常
為什麼景公這麼急著促成這一段政治聯姻呢？這是之前他出嫁少姜時，明面上打著是締結兩國友好的旗號，但是實際上他更希望晉侯能成為自己的助力。古人十分注重人倫綱常，如果老丈人景公被國內的卿族攻擊，女婿無動於衷，那麼晉侯從此就會揹負違揹人倫的罵名，被天下人恥笑，也容易使得國家遭受影響，被排除在諸侯國的圈子之外，所以他不得不在關鍵時刻伸出一把援手。
而景公的這個如意算盤也並沒有引起國內崔氏的懷疑，沒有在這件事上設置阻礙，說明他沒有意識到景公聯姻行動背後的深意。這幾個原因的加成下，景公自認為是找到了有力的政治靠山，自然要全力維繫。所以在少姜意外死亡的情況下，他並沒有喪失信心，認為只要推出了一個自己毫不重視的女兒，就能得到政治上的幫助。這就是他在少姜逝世後急著嫁女的根本原因。
寵臣子尾用女替換公主
看起來一切進行的天衣無縫，但是景公的如意算盤卻被子尾打亂了。子尾是高氏家的後人，也被稱為公孫躉。高氏一族一直是齊國國內一股巨大的政治力量，只是目前被風頭正盛的崔氏壓制了。不過作為景公的寵臣，地位仍然不可小覷。
在得知自己要擔任起公主的隨行陪嫁任務後，子尾敏銳的看出了景公聯姻背後的深意，他認為這是一個機會，想要讓自己取代景公獲得晉國的幫助，於是他用自己的女兒代替了即將遠嫁的公主。據《左傳·昭公·昭公三年》中記載：
"晉韓起如齊逆女。公孫蠆為少姜之有寵也，以其子更公女而嫁公子。人謂宣子：'子尾欺晉，晉胡受之？'宣子曰：'我欲得齊而遠其寵，寵將來乎'？"
公孫躉像
子尾這步棋走的是一記險招，因為他同時得罪了兩位國君，如果這兩位國君中的任意一位追究起來，恐怕他都不能得到善終。
今天，我們無法猜測子尾當時的真正意圖是胡亂賭一把還是有著翔實的計劃，但是晉國使臣韓起發現這件事後，卻以要結交齊國，就必須先滿足他的寵臣為藉口，仍然接受了和親。
從上述史料中我們可以得知，子尾的這種行為瞞不過當時所有人，有人將他的舉動告訴了韓起，。一般來說，終日受勞作之苦的百姓沒有精力去管這種閒事，而景公是否知道這件事更是兩說，有很大可能告發這件事的人就是子尾的政治對手。子尾的對手和他都是齊國朝堂上的臣子，從綱常上來說是平起平坐的。萬一子尾的陰謀得逞，得到晉侯助力的他必定在朝堂之上一家獨大，這是其他的政治對手不願意看到的，於是選擇向韓起揭發這件事。
但是我們知道，整個聯姻事件中晉才是真正佔據了有利優勢的那一方，韓起話中的"得齊"二字發人深思，晉國想要得到齊國，怎麼得？是想訴諸於武力呢，還是想借助兩國友好時趁機安插自己的勢力呢？如果想訴諸於武力，那麼大可不必費盡周折進行聯姻，直接派大軍壓境就好；如果想要選擇後者，那麼沒有什麼比此時獲得一個有野心的權臣更好的情況了。
同意了子尾行為的韓起
即使晉侯娶了子尾的女兒，他也可以指鹿為馬，說她是誰她就得是誰。如果晉國想和齊國維持友好關係，那麼她就是齊國公主；如果晉侯想讓子尾成為晉安插在其內部的一顆棋子，那麼她就是子尾的女兒；如果晉侯厭倦了和齊的相處，想終結這段關係，那麼她就是又一個少姜。還是那句話，從始至終，晉國都是佔據了優勢地位。景公和子尾機關算盡，其實全是為晉國做了嫁衣，只是兩人自己卻不知道，還在為自己的計劃沾沾自喜，其實已經被世人貽笑大方了。
結語
這就是子尾用拙劣的手段，進行狸貓換太子的整個過程，他自以為算計周全，行事巧妙，天衣無縫，希望用此舉謀得大業，殊不知最後他只能和景公落得一樣的下場，犧牲了女兒又無法獲得晉國的幫助。但是我們也要知道，雖然這件事最後以失敗告終，但是卻也是有其合理性的。
春秋時期是華夏文明發展的早期階段，在更早之前，當時的人們其實是處在母系社會的，因為女人能生產出更多的人口。而後來父系社會逐漸取代了母系社會，男人獲得了話語權，但是人們對女性的尊重也保留了下來。我們都聽過一句話叫母以子貴，在古代，雖然按照古訓在立太子的時候應該立嫡長廢庶，但是大量事實告訴我們，枕邊風很容易改變一個國君的決定。如果某位女性生下的兒子從眾公子中脫穎而出被立為太子，那麼就有極大可能成為後來的一國之君，這個時候什麼庶出啊、賤後啊、來歷不明這些汙點都能被洗去，他的母親自然也能以太后身份獲得巨大的權力，左右國家政策方向和軍事力量。
秦宣太后羋月就是聯姻的產物
所以子尾在賭，賭她的女兒能被晉侯寵愛，生下一個兒子，最後成為國君的繼承人，那個時候他們高氏就間接獲得了晉國的話語權，不光有無數的榮華富貴，甚至可以指揮晉國的武裝力量攻齊，幫助他們高氏奪權。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雖然微乎其微，但是也遠遠勝過高氏在國內發動武裝叛亂奪取政權的可能性。之所以後來這種事情沒有發生，關鍵的原因在於晉侯從一開始就清楚的知道這起政治聯姻的真正目的，不管對方是景公或者子尾，推行這件事的目的在於得到晉國的幫助和支持，來維護自身的地位。因此晉侯同樣也將這場聯姻當成了反制齊國的一種手段，和對方進行著博弈，維護了本國的利益。唯一可憐的只是少姜和另外兩個沒有性命的女孩，成為了諸侯爭霸中的犧牲品。
自古紅顏多薄命，縱觀華夏兩千餘年的封建歷史，有無數悲慘的女子被當作聯姻工具，而善終者寥寥。雖然有時候聯姻能成為保護一國的武器，但是背後卻反映了古代社會重男輕女的社會陋習，最終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裡。
參考文獻
1《左傳·昭公·昭公二年》
2《史記·三十世家·齊太公世家》
3《左傳·昭公·昭公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