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特岗教师生活第一年

当年我22岁,大学毕业以后回到家乡,确实不知道做什么工作比较好。父母建议我考了老师。我记得在正式去学校报道之前县上安排了新教师培训会。领导训话的第一句是:“恭喜你们,有了工作,但是想发财的,就别来做老师了”。底下很安静,当时我觉得所有人来考这个老师之前都做好了接受句话的准备,大家好像都知道做教师发不了财。后来一个朋友考了三年都没有考上老师,我才知道,原来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好像没得选择,能有这样一份工作已经不容易了。当时培训会休息期间我在楼梯间窗口听音乐,又听到两位教育部领导的谈话:“现在这些娃儿,把教育想的太好了,在学校待不了多久,就会有极大的心理落差,没办法,几十年如一日,一辈一辈的熬吧!”。

选岗之前有朋友给我看了学校的照片,说实话我真以为起码是个镇。我觉得应该有街道,有饭馆,还有超市吧起码。心里满怀期待,直到大巴车过了一座桥,往山里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连续不断地弯道和陡崖,那时我才意识到,这情况好像不太对啊!

到地方一下车,果然有街道,十字型,各方向的长不到40米。也还有饭馆,一个啊姨,两张小木桌,苍蝇围着锅炉打转。超市也有两家,每家20平方左右吧,我想买个洗发水,可是一家都没有。靠着蹭洗发水过了一个礼拜,脸皮薄还只好意思蹭了一次。学校的外形倒不错,是前些年捐赠的。与老百姓比起来,学校简直就是豪华套房了,后来住进去才知道,雨天漏水,甚至潮到我膝盖水肿积液,不敢再住,索性在外边租了个15平左右的老百姓单间。学校后边紧挨着的就是乡政府,后来经常去,因为一到检查,乡政府人员就找我们这些老师去连夜赶资料。我实在觉得难受,受不了再叫我,我也没再去过。

乡政府后边紧挨着的是乡医院,不大,寥寥数人,后来混的特熟,不是我没事往医院跑,也不是去看美女,是有特殊原因的。

进到学校连行李都没来的急放就去了校长办公室“面圣”。办公室是栋两层楼的老房子,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病恹恹的满身疾病的老流浪汉。校长是位中年人,他还在学校任职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他挺不会做校长的,因为要我一个音乐老师做一年级班主任,教数学,再教1到3年级音乐,而且那一学期,跟我搭班的是一个21岁的实习生,就带个语文,一年级除开体育和语文,其他的课都是我一个人的,下学期我和美术老师包班,她教语文,美术,我教数学,音乐和其他。心里很不情愿,专业不对口不说,我才22岁,恋爱都没怎么谈过,那里还会带什么孩子,还是几十个。所以一直觉得他不太会做领导,怎么这么安排,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肯定没好日子过了,果然,

第一年,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过一次这样的生活。

下半年进的学校,整个冬天没有热水。自己买了电水壶,可是学校五百多个学生都是洗冷水。包括这些刚刚上一年级6-7的住校生。每到晚上睡觉前,我就担起了好保姆的角色,我得提前去用小电水壶烧水,一壶开水也就倒不了几个盆,再烧还要花时间,甚至是从4岁开始住校的幼儿园孩子都洗冷水,所以管的男生就管不了女生。但我家族女孩子少的可怜,所以我格外疼爱班上的女生,大部分时间把热水都给班上女生。男孩子有热水的就洗,没热水的实在没办法,太冷,索性不洗,每个礼拜放假回去洗。所以教室里总少不了浓郁的脚臭味,而且教室挨着厕所,哎,那味道,那酸爽。因为没热水,所以不洗脚,不洗澡会臭。

因为没热水,只有洗冷水,那么小的孩子,冬天洗热水孩子都会生病,更别说洗冷水的。所以几乎每天都有生病的孩子,因为住校,发现孩子生病就算通知了家长,因为远,家长指不定是在吃酒还是在地里不能及时赶到,所以首先就是直接送医院,再垫付医药费。有时候医药费也不多,所以我也不太好找家长要,有次闲着没事,就粗略估计了下,我竟然半个月垫了四百多。没办法,以人为本,所以久而久之,这些小毛病我也懂了不少,就当交了拜师费。白天可以送卫生院,晚上就不行了,因为在乡下,所有老师是24小时在线,没有朝九晚五。晚上孩子发烧了,我就要亲自去退烧,物理退烧,扒光衣服用温水擦身体。说来也神,幸好晚上发烧的基本都是男孩子,没女生。正因为如此,头一年我熬的夜比前22年加起来都多。熬完了夜,还要接着白天上课,做老师教学费脑子,所以总觉得在学校饿的格外快,所以排着队等吃饭,可你万万想不到,自打开始排队等饭,那些小家伙都不得让你安生啊,为什么?因为他们总会有人不是碗丢了,就是筷子,勺子,叉子丢了,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来一个,我又得给他们找碗,找筷子去,找不到就跟食堂借,天天都得借。有的孩子丢了碗筷不敢跟我说,索性在教室玩不吃饭了,我就还要去教室把人找来吃饭。无论是在碗上写名字,还是把碗砸个坑儿,还是按顺序摆在窗台上来防止他们丢碗筷,可总会有人丢,我不是在排队吃饭的路上给他们找碗筷,就是正在吃饭的时候找碗筷。我从来没有那么讨厌碗筷过,那段时间碗筷二字就是我的噩梦。除了碗筷,甚至那段时间“老师”这两个字都是噩梦,为什么?因为:

“老师,某某某发吐了”我要去处理呕吐物。

“老师,某某某磕出血了”我得止血去。

“老师,某某某打架了”我得劝架去。

“老师,某某某把尿屙裤子里了”我得给他换去

“老师,某某某不见了”我得找人去。

“老师…老师…老师…………”啊啊啊啊……我要疯求了。那一年我终于亲身体会了做父母的不容易,体会了幼师的艰难。22岁的刚从学校出来进入到另一个学校的如此青春年少,没经过什么大起大落的我,突然就在一年里体会了别人一生中大部分的角色。事情虽然琐碎,但这就是低段教育生活的常态。

一年级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早自习,做过学生的绝大部分都极其讨厌早自习,我也一样,不用起那么早,那一年,幸好一年级也还没有晚自习。

他们都说一年级最难的不是上课,是小孩子生活不能自理。这我赞同,可我觉得上课也好难,

第一节音乐课一年级我教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教着教着我发现一位姓何的小女生在哭,我就问:“你为什么哭”。旁边小朋友说,她想她妈妈。我说想就给你妈妈打电话,那个小朋友又说:“她没妈”。顿时我心里楞了一下,怎么会没妈呢?然后一些孩子也接二连三的哭了起来,跟鞭炮似的一串串儿的哭。没妈的哭,那有骂的见着别人哭他也哭,甚至有的孩子没理由的也跟着哭,我没招儿啊关键,赶紧关好门窗不让声传出去,然后把所有会安慰的手法都用上。就这样在一片哭声中度过了教师生涯的第一节音乐课。后来学校让统计留守儿童信息,我才发现,我的天,百分之90都是留守儿童,十多个单亲家庭。有的确实没妈,有的孩子的妈跑了。哭的那位姓何的小姑娘,她妈就是跑了,她奶奶专门来告诉我,说如果她妈来接她,一定不能让她带走,每个礼拜放假我都要亲眼看着这姑娘被她奶奶或是爸爸带走,我悬着的心才放下。后来那姑娘上三年级,大半夜翻墙跑了,学校一大半老师打着手机光摸着黑满乡找。再后来那姑娘在寝室还割腕闹自杀,因为想她妈妈,把那新来的年轻小姑娘班主任吓的够呛。

第一学期,我也吓的够呛。当时上了大概一两个月班吧,有天晚上我在办公室改作业,突然一群孩子跑来跟我说:“老师,陈某某”不见了”。当时我不慌,寝室,校园翻了个遍没有。这时这姑娘她父亲快190的彪形大汉一身酒气来学校,问:“我孩子呢?”。我一下子就慌了,这姑娘单亲家庭,父母离婚,学校没有,连她爸都来了,人呢?因为找不着人,她爸怒了,扬言找不着,就要拿刀捅了我们“圣上”。我想她肯定是要回家啊,于是我要门卫大叔骑上他心爱的小摩托带上我沿着路找,当时着急没来的急穿厚衣服,寒冬刺骨了半个多小时,一路问一路找。问着一位百姓,他告诉我们说看看那姑娘被一个不认识的男的带走了。什么情况,人贩子啊,我特么更慌了。赶紧加快速度找,后来终于在快到她家的时候,找着了,原来那不是人贩子,一个好心人认识她,帮着送她回去而已。我当时很生气,上去一把抓住小姑娘领口,本想训斥她一顿,可当场她害怕的大哭。她这一哭,我立马控制住了情绪,紧紧抱着安抚她带回学校。后来事情了了,我魂丢了大半个月。原来那天,他爸说来接她(我不知道这事),结果他爸半道去了乡政府喝酒,姑娘在校门口等了很久不见父亲,着急了,趁着门卫大叔刚去打饭她就跑了。这事儿,我没挨批评,不过从那以后让我谨小慎微了许多。

后来接到通知,开会,要义教均衡大检查,国家性质的检查,乡村学校硬件设施要达标。给全校老师分配任务,要我一个音乐老师做生物学科的账目,就是有多少教学器材,采购日期,数量,平时怎么用的,损耗多少之类的等等十几项信息,不仅要做纸质的,还要做电子档的,而且要从我来学校的前5年开始,前5年我还在念高三啊,我都没来,我怎么做这个账啊,还要签上我的名儿,但是必须得做啊(此处不可说太多,你懂得)。生物室里那些东西,我就认识什么兔兔,几种昆虫标本之类的,其它的我都不认识,脑子除了乱还是乱。全校顶着压力停课,紧锣密鼓的搞了大半个月,开了十几次会,我也快做好了,您猜怎么着?说另一位音乐老师的音乐账目做不对,让我接手,我的天哪,我那天正吃午饭,本来就极度压抑,“圣上”突然来跟我说这话,我听完,怒的一拍桌子,特么不吃了。气归气,还是要做啊,可是那位音乐老师的做的,我看不懂啊,怎么办,推翻重来,整整五年的账目,开始吧。终于熬了不知几个夜的做完了。我从来没感觉到这么大的压力,快到检查的时间了,您猜又怎么着,开会,说上头把一些信息发错了,账目全改。我&#~此处省略一万脏话。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又重头再来,后来抽签,却没抽中我们学校。抽中了其他友校,然后我们两车人连夜赶去友校帮忙。

这事完了,可检查永不结束啊。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检查说我们学校校貌不好,墙体不干净。开会,不知道是经费不足还是怎么的,不重新粉墙,而是让财务老师买了砂纸,又停课,让老师集体砂墙。三年级往上学生可以砂啊,我跟二年级班主任就惨了,跟我搭班的实习生没干什么,总不能老借高年级学生吧,所以我一个人一个礼拜砂完几十平米教室,外加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所有的墙。学校没条件洗澡,我就在外边借了一个厕所洗,结果停水了,关厕所里大半个小时,开水都等凉了,大冬天就那么洗了个凉水澡。后来我浑身上下疼了很久。您猜后来又怎么着,放了个暑假,一回学校才发现教室,宿舍的墙都被重新粉刷过了,满地的新鲜墙腻子呢!原来我们砂出来的效果不理想,领导还是重新粉刷了。可这满地的墙腻子不好看啊,得,开会,让学生把地上的墙腻子铲干净咯。我寻思着这都下半期了,这些孩子应该能做好这件事了吧,我吩咐孩子们:“先用一点水泡一泡,泡软了再用铲子,尺子刮,刮不掉就捡小石头铲,能做到嘛”齐刷刷的回答“能”。我就放心的去办公室做资料了,结果不到十分钟,“圣上”给我打电话,叫我下来回教室看看,您猜怎么着,水漫金山啊!我说用一点水泡,他们用盆满教室泼,我说用小石头刮,几个男生搬进来好几斤的裹着稀泥巴的大石头满教室滚,还有的在教室打起了水仗,还有个男生撅着老高的屁股用湿哒哒的黑板擦在刷讲台,看见我来了,对我还嘿嘿一笑。我气是不打一处来,全撵出去。花了整整一上午才把教室搞干净,把所有湿了的书本一本一本的放窗台上晒干。反正计分公告黑板上,一年级卫生就没上过几次高分,一周一小检,半月一大检,每逢大小检查,我就是个清洁工,里里外外的搞卫生。

学生总会出情况,一年四季都少不了,丢碗筷,干架什么的那是小事情。可是特殊儿童让我更头疼死了。班上就有位特殊儿童,智力上有些问题。遭人歧视,但我从没觉得他有什么,说起这个小家伙,给我惹的麻烦是多不胜数。有次他偷了一位老师的手机,找不着了,我带着那位老师去到他家,才发现他的智力问题似乎是遗传,他妈妈好像也不太对劲,没办法,那位老师只能认了。那年冬天下大雨这个小家伙和几个小男生从铁围墙缝钻出去,跑到老百姓田里玩,被“圣上”逮住了,我挨了顿批评。这小家伙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大冬天多冷啊,我就把办公室其他老师的小太阳烤火炉借来给他围着烤干。他还把幼儿园小孩子牙膏偷吃过一大片,大早上起来在床上拉过屎,经常尿裤子,身上总是一股子尿味儿等等。因为这些,很多小孩子都欺负他,所以我总在课上教其他孩子,不允许有歧视。我还记得有一天我在操场上走着,突然被一只小手拉着,转过头才看见是他,从那以后他就特别喜欢跟着我,会主动帮我抱练习册,水杯忘带他也会主动给我送过来。我跟我妈讲我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了该怎么生活?我妈说:“吃不了文化饭,也吃的了力气饭,这种人,一辈子都是开开心心的”。愿他将来能活的安稳。

我也安稳,谁不想安稳啊!可现实不让你安稳啊,除了上述这些大小事件,还夹着各种只会耗费时间的网络学习,一个视频就个把小时,得学够几千分钟,还不定时的暂停,要人为点击播放的变态设计。总有做不完的各种表格,做完一个又来一个,没完没了。总有开不完的会,总有没完没了的各种检查,总有各种各样的教师大比拼,大比武等等等等。到了暑假,要抽调音乐老师去参加教师节排练节目,到了寒假,又要抽调音乐老师去参加地方春晚排练节目。于我们这种音乐老师而言,那里来的寒暑假,要想不去就得冒着既尴尬又破坏印象的风险请假什么的。经过那一年的“行业洗礼”,我才终于明白当初,入岗培训时在楼梯间听到的那些话指什么。所以那一年我很疑惑,我简直太迷惘了,甚至是感到失望,虽然入行前本身我并没抱有什么期待。也幸好没有抱期望,因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当时我不知道我的主要任务是在教书还是别的什么。还是期望我国教育早点走上大家都认可的道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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