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帝國消亡史,也是一部瘟疫肆虐史

傳染病給一個國家帶來的災難,並不僅僅以死亡人數來衡量,其二次效應所產生的破壞性遠比人口減少更嚴重。

在更早的年代,瘟疫如同幽靈,神秘且恐怖,人們不知其從何而來、何時會來,只有當它出現後,方知大禍臨頭。

人們要麼坐以待斃,要麼奪路而逃。但是,怎麼能逃得掉呢?逃跑的步伐再快,也無非是將死亡之息帶得更遠而已。

羅馬帝國是人類歷史上重要的文明之一,它橫跨歐亞非、影響全世界,但最後消亡如此徹底,以至於在以後“數百年的黑暗統治下,都沒有一絲火花閃耀”。

關於羅馬帝國瓦解的原因,歷史學家們已經從方方面面分析過無數次,政治腐敗、經濟停滯、戰爭不斷、社會混亂……但有一個因素不能被忽視,那就是瘟疫。

當我們認真審視一次次橫掃羅馬帝國的災難性傳染病,你就會發現,所有方方面面的因素,都因為瘟疫的存在而變得對帝國不利。羅馬帝國的瓦解,瘟疫即便不是最直接的決定性因素,也是重要的催化劑。

公元元年之後的最初六百年裡,傳染病在羅馬帝國的傳播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它如暴風雨一般,所到之處,萬物驚慌失措。我們一次次地看到,羅馬帝國的力量和世界政體的前進步伐,被流行病所打斷,在傳染疾病面前,政治上的天賦和軍事上的勇武毫無用處。

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死後,意大利淪為“野蠻人”(羅馬帝國之外的移民)的戰場,帝國最後的防禦力量徹底崩潰,從那時起,傳統意義上的羅馬帝國已不復存在。

(雖然查士丁尼瘟疫之後東羅馬帝國又延續了幾個世紀,但如前文所講,那已非傳統的羅馬帝國,只是羅馬帝國政權搖搖欲墜之下的苟延殘喘。)

1世紀:斜風細雨

在公元1世紀,羅馬帝國關於災難的記載有很多,包括地震、饑荒、火山爆發等,相較於上述災難,瘟疫的記載相對模糊。

公元54年,羅馬帝國皇帝尼祿繼位不久,一場瘟疫爆發了。在意大利的城市中,瘟疫肆虐橫行。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描述,這場瘟疫致死率極高,城市裡到處都堆積著疫死者的屍體,大街上滿是送葬的隊伍。

羅馬帝國消亡史,也是一部瘟疫肆虐史

對著火焰吟詩的尼祿

當時,人們對傳染病的認識不夠,那些堆積的屍體和送葬的隊伍往往成為疫情傳播的推手,感染人群和死亡人群在快速擴大。

“無論是市民還是奴隸,都擺脫不了死亡的命運。很多人剛剛還在為逝者哀悼,轉眼間自己也命歸西天。他們和他們哀悼的人被抬到同一個火葬壇上。”

除了意大利,在羅馬帝國的其他地方,還出現了其他流行病,其中有一種叫做“脾瘟”。“脾瘟”可以在牲畜和人之間交叉感染,這一點,與今天的炭疽熱頗為相似。

公元80年左右,匈奴人也遭遇了“脾瘟”。當時,大約3萬匈奴人趕著4萬匹馬和10萬頭牛向西遊牧,途中突遭傳染病,往往人和牲口一起倒下,匈奴人苦不堪言,最終只有極少數人得以倖存。

奧古斯都大帝之後,羅馬帝國找到了一種合理的統一的帝國認同方式和執政理念,國家處於相對和平穩定時期,雖然遭遇了流行病侵襲,但還不至於動搖國家的基礎,只是人們對瘟疫的恐懼,卻留在了心頭。

2世紀:安東尼納斯的回馬槍

進入公元2世紀,羅馬帝國的疆域更加龐大,戰爭也越來越多。關於瘟疫的首次可靠性記載就出現在這段時期的軍隊中。

這場瘟疫,被稱為“安東尼納斯瘟疫”。

公元165年,羅馬帝國的軍隊正在東部征戰,一小隊士兵洗劫了一座寺院,並將寺院金庫的金幣蒐羅一空。當他們滿心歡喜地回到營地,數著搶來的金幣時,並不知道那個密封的金庫裡,有一種可怕的、看不見的惡魔。

疾病在軍隊中開始擴散,戰事結束後,士兵們班師回朝,瘟疫也被帶到了羅馬。很快,從波斯到萊茵河,從高盧到日耳曼,瘟疫如疾風般擴散至整個歐洲,甚至更遠的地方。

城市裡屍橫遍佈,整個意大利如同地獄。最後,倖存的人們只能逃離,城市被遺棄,村莊遭荒廢,羅馬帝國一片混亂,以至於戰爭計劃也被推遲。

169年,羅馬與馬克曼尼人的戰爭再次開打,但瘟疫並未遠離。當時,許多死在戰場的日耳曼人,並非因創傷而死,而是瘟疫所致。他們倒在戰場上,沒有傷口,也沒有流血,就像睡著了一樣。

到了180年,這場瘟疫達到了高峰,羅馬帝國皇帝馬可 ·奧勒留也被感染,他深知瘟疫的可怕,因此不敢與兒子見面,也拒絕進食,7天之後不治而亡。

這場瘟疫至少持續了14年,我們無法得知確切的死亡人數,但肯定是一個驚人的數字。瘟疫期間,羅馬帝國陷入了全面的混亂,活著的人心驚膽戰,感染的人沒有人敢去護理。在這場瘟疫面前,羅馬帝國就像一個初上戰場的新兵一樣完全不知所措。

羅馬帝國皇帝馬可 ·奧勒留死後不久,這場瘟疫突然消失了。人們不知道它如何而來,也不知道它為何消失。就像它突然鬧騰得累了,找個沒人的地方打個盹兒。

這個盹兒一打就是9年,189年,康茂德皇帝統治時期,養足精神的瘟疫殺了個回馬槍。結果這次爆發更加致命,羅馬史學家家迪奧·卡修斯記載,“這是我所知道的最為嚴重的一場疫情,通常在一天之內,羅馬就有兩千人因此而死去”。

大概推算一下,古羅馬的城區面積大約14平方公里,不同時期的人口數目相差較大,能夠估算的人口大概在40——80萬之間。每天死亡2000人,對一個城市而言絕對是個恐怖的數字。看著每天都有2000具屍體擺在羅馬城,或許這才是羅馬人的噩夢。

那時的瘟疫,往往不是單一的傳染病,而是多種傳染病的集中爆發。當時記載的病例中,初期有咽部發炎、發熱和腹瀉症狀,大多數患者第九天會長出或有或無小膿包的疹子。現代醫學推斷,安東尼納斯瘟疫的主要元兇是天花的一種。

這場持續甚久的大瘟疫,激化了羅馬帝國內部的矛盾,再加上與外圍野蠻人的征戰不斷,一時間社會混亂、人口減少、生產荒廢,羅馬帝國風雨飄搖。

3世紀:西普里安的祈禱

3世紀的前50年,瘟疫沒有光顧羅馬帝國,但這段時期也並非風平浪靜。外部入侵不斷,羅馬帝國陷入了與“野蠻部族”與日俱增的戰爭泥潭中。

251年7月,在於阿伯裡圖斯戰役中,哥特人首領尼瓦領導的斯基泰人聯盟採用誘敵深入的計策,集中優勢兵力在沼澤地將羅馬人徹底擊敗,羅馬皇帝德基烏斯及他的兒子赫倫尼烏斯雙雙戰死,德基烏斯成為首位在與外敵戰爭中被殺的羅馬皇帝。

羅馬帝國消亡史,也是一部瘟疫肆虐史

就在“野蠻部族”威脅加劇時,可怕的瘟疫突然爆發,在隨後的十五年裡,從埃及到蘇格蘭,從埃塞俄比亞到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瘟疫之神的鐮刀收割著歐洲,這次瘟疫被稱為“西普里安瘟疫”。

這次瘟疫不同於往常,它會突然消失,然後在同一地區再次爆發。它的傳染性極強,無論是直接接觸還是衣物接觸,都可能造成感染。

256年,在本都王國、亞歷山大港等地,西普里安瘟疫復燃,死亡率極高。當時,羅馬帝國的高盧和近東地區正遭到日耳曼人的進攻,遠東地區則正與哥特人作戰,美索不達米亞正對抗帕提亞的入侵……戰爭加劇了瘟疫的傳播,羅馬帝國處處瀰漫著恐懼和死亡的氣息。

在肆虐的瘟疫面前,生存成了人們唯一的要求。羅馬主教聖·西普里安告訴大家,瘟疫是神在發怒,加入教會,可以通過驅魔純淨身心,生者免受感染,死者得到救贖。

許多民眾開始向宗教尋求生路。事實上,在基督教最初的信徒,都是災難和饑荒下無力生存的民眾。在歐洲,黑死病和天花給基督教帶來的信徒,並不比地震和火山帶來的少。

西普里安主教在其《死亡論》中,將瘟疫的症狀描述如下:“腹瀉使得身體虛弱無力;骨髓中彷彿孕育著火焰,進而發酵成為咽喉部的炎症;不斷的嘔吐使腸道翻江倒海;眼部像是著了火一樣呈現出血紅色;有時,腳部或肢體的其他部位由於受到了這種疾病的感染,而不得不進行截肢,從而導致了肢體的腐爛。”

以現代醫學來看,西普里安瘟疫的性質依然難以界定,我們只能假定那是多種傳染病的同時流行。

雖然西普里安瘟疫具體是什麼我們不清楚,但它造成的巨大破壞則是毋庸置疑的。“人們蜂擁進入大城市;只有最近的田地得到了耕種,較遠的田地已變得雜草叢生,變成了狩獵用的圍場;耕地沒有任何價值,因為人口數量已經大大減少,少量的耕地所產出的糧食就足夠養活人們。”

如臨末日的恐懼瀰漫整個帝國,人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還有明天,“人類已經徹底被摧毀了,世界重新回到了一片荒漠和森林的狀態中。”也正是這個時候,基督教教徒穿黑衣悼念死者的習俗開始形成。

西普里安瘟疫動搖了羅馬帝國的根基,軍隊減員嚴重,帝國防禦空虛,東西兩條防線均告失守,那些昔日的野蠻人現在可以肆意馳騁在帝國的土地上。羅馬帝國政權在瘟疫和戰爭中搖搖欲墜。

4、5世紀:瘟疫決定了不列顛的一切

西普里安瘟疫之後,由於人口減少並向城市集中,人們的聚居地之間形成了比較寬闊的自然隔離帶,客觀上不利於傳染病的擴散。

在隨後的4、5世紀,羅馬帝國地震和饑荒依然嚴重,傳染病雖然時有發生,但規模和波及範圍相對較小,且大都伴隨著戰爭和人口遷徙。羅馬帝國的土地不斷被外來人佔據,政權在艱難中維持。

由於中國的漢朝擊潰了匈奴,迫使後者一直西遷,從中國蒙古高原到裡海,再向西到達黑海東北部。他們的西遷之路充滿了征戰和殺伐,造成歐洲自東向西的人口遷徙大潮。

人口遷徙大潮的過程中,發生了新的瘟疫。

444年,不列顛群島爆發史無前例的大瘟疫,疫死者數不勝數,“以至於連掩埋死者屍體的人手都不夠”。不列顛人走投無路,只好向撒克遜人求助,449年,撒克遜人登陸不列顛,從此成為不列顛的保護者。

甚至可以這樣說:不列顛群島的歷史,包括種族、風俗、建築等等,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一場流行病疫情決定的。

除此以外,瘟疫還決定戰爭的走向。撒克遜國王帶兵前往意大利,途徑高盧西部的安茹時,一場嚴重的流行病在入侵者和當地人之間爆發,征戰最終變成了逃離;不久,北非爆發的瘟疫和饑荒極大地削弱了汪達爾人的力量,以至於他們最終在與伊斯蘭教徒的戰鬥中落敗。

5世紀末6世紀初,大範圍瘟疫暫時沒有發生,羅馬帝國在憑藉著龐大的體量維持著運轉,並獲得了一定的發展。但查士丁尼瘟疫的爆發,讓羅馬帝國短暫的平穩看起來更像是迴光返照。

6世紀:查士丁尼的“榮耀”

6世紀是歷史上罕見的多災多難的時代,在長達60多年的時間裡,地震、火災、火山頻發。

526年5月的一天,古敘利亞首都安提俄克熱鬧非凡,人們從四面八方來到這裡慶祝耶穌升天節。毫無先兆的情況下,地震突襲了這座城市,地震又引發了大火,整個城市幾乎被燒光殆盡,災難造成至少25萬人死亡。活下來的人慌不擇路地逃離,卻發現外面留給他們的食物並不多。

同一時期,君士但丁堡和東部很多城市也發生罕見大地震。伴隨這些天災而來的,是農業混亂、人民流離失所和貧困饑荒,而這些災難又推波助瀾引發了更大的人類劫難。

羅馬帝國消亡史,也是一部瘟疫肆虐史

540年,號稱超級瘟疫查士丁尼瘟疫在埃及的貝魯西亞爆發了。

歷史學家普羅柯比親眼見證了這場瘟疫,他在書中寫到:

無論你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屬於何種人種以及處於何種季節,它都使你無處遁形。它所向披靡,迅速席捲了整個世界,不論男女老少,它都毫不留情……無論你在天涯海角,都無法逃脫它的魔爪。如果它暫時還沒在某個地區現身,早晚也會在那裡出現,而不是去攻擊早先已經深受其苦的人們;只有在奪走了相當數量的生命後,它才會意猶未盡地離開。

人們心底的恐慌和絕望,伴隨著瘟疫一起四處擴散。

541年,瘟疫在拜占庭停留了大概四個月,死亡人數一開始是每天的數十人,後來每天5000人,最後每天上萬人死去。

人們在城裡挖掘超大墓坑來填埋屍體,“最後,連挖墓者都所剩無幾了,人們只得將城堡的塔頂拆下來,然後在裡面堆滿屍體,最後用別的東西代替原來的塔頂。”後來,毫無辦法之下,屍體被裝船後沉入海中。

四個月之後,拜占庭的人口僅剩一半。

這次瘟疫嚴重打擊了拜占庭的社會心理,瘟疫過後,社會禮儀被拋棄,頹廢和淫靡之風盛行。得以保全性命的人,心靈卻在瘟疫中淪落。

普羅柯比在書中詳細描述了這次疫情的症狀:發熱、腹股溝或腋窩會有腫塊,有人身上長出黑色水皰,很多人會大口吐血而死。查士丁尼瘟疫的另一個特點,是爆發初期,感染和死亡人數均比較低,隨著傳播速度加快,感染人數和死亡人數都急劇增加。

查士丁尼瘟疫被認為是以黑死病和天花為主的複合流行病,當時在羅馬帝國集中肆虐了4個多月,並在隨後的60年裡反覆爆發多次。

瘟疫過後,從意大利到敘利亞,羅馬帝國很多地方几乎成為廢土,城市和村莊被遺棄,社會生產停滯,人口大量死亡。在埃及的一個村莊,一個10歲的男孩是唯一的倖存者,在東邊的敘利亞,大片國土荒無人煙。

540年瘟疫爆發之前,皇帝查士丁尼領導東羅馬帝國人口約2600萬,擁有常備軍大約65萬。瘟疫之後的幾十年裡,帝國人口減少了四成,而且由於經濟停頓、軍費減少,帝國甚至難以派出一支超過萬人的軍隊。

在瘟疫、饑荒和戰爭的三重蹂躪下,查士丁尼的統治,因為人口銳減而飽受詬病。如果說他與亞洲的波斯人、非洲的汪達爾人以及意大利的哥特人開戰是為了恢復羅馬帝國昔日實力,那這場瘟疫就是一次毫不留情的打擊,完全摧毀了他的帝國中興之夢,還沒來得及回味昔日的榮耀,帝國就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羅馬帝國昔日的強權和威嚴,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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