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天寶年,上元燈節。
開元盛世,烈火烹油。元月十四日的上午,大唐剛從「年」改為「載」,現在應該改稱三載。
在一片太平的繁華景象之下,動亂的陰影也愈發的幽深。
長安坊市林立,宛如棋盤一般,落子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數。
有心懷叵測的境外勢力,有波雲詭譎的朝局黨爭,有影影綽綽的宗教勢力……
有人下棋,自然少不了棋子。長安城裡有很多達官貴人,但更多的是黎民百姓。
他們每天都會去東市和西市,偶爾也會去京兆府和靖安司。
他們碌碌,他們無為,他們每日只為柴米油鹽憂心,吃飽了就去消遣一下。過去千年如此,未來千年亦將如此。
現在有人想以長安為棋盤對弈,無論勝敗,百姓都將有滅頂之災。
他叫張小敬,他只有一天時間,他要孤軍作戰守護整個長安城。
這就是《長安十二時辰》所要講述的故事。
張小敬是誰?
張小敬和他的小跟班姚汝能,史上確有其人。
張小敬這個彷彿穿越小說主角的名字,出自華陰縣尉姚汝能的《安祿山事蹟》,那本書裡記載說:
“騎士張小敬先射國忠落馬,便即梟首,屠割其屍。”
楊國忠是楊貴妃族兄,憑藉妹妹得寵,因而成為唐代權臣。張小敬殺死了楊國忠,推動了歷史的發展。
他是那個張小敬嗎?他為什麼又要殺死楊國忠?
原因很簡單,楊家子弟的高升,是摧毀長安的直接誘因。而很多人打心眼裡認同長安,包括張小敬。他喜歡長安,是因為長安裡有不良人,有靖安司,有……
其實很多老百姓說不出這些,他們喜歡長安,還是因為長安有秩序。
這些秩序可以保護張小敬,可以保護比張小敬更弱小的人。
所以當楊家人的出現,大肆破壞秩序時。在歷史中默默無聞的張小敬,也能夠站出來梟其首。
當時很多人都認同長安,但是他們的認同卻很不相同。至少李小敬和李必就很不一樣。
李必初見張小敬時,大聲朗讀自己的詩,氣勢恢宏,吞雲吐月。但是張小敬回了三個字:聽不懂。
李必又說,我要做宰相。張小敬連白眼都懶得翻,直接轉身離開。
最後,李必對張小敬說,再做一天不良帥,便再守護一天長安百姓。張小敬遲疑了,然後同意了。
後來才知道,張小敬曾在邊關服役。他和十幾個兄弟守著垛口,硬是抗住了敵人大軍的幾次攻擊。
他和李必不同,他是見過廢墟的人。只有見過廢墟的人,才知道邊關廢墟之後的那一座座繁盛坊樓,是多麼的可貴。
張小敬不是天然對這一切就認同的,他已經犯了不義之罪,屬於不赦。
但是為了守護這個城市,他還是穿上了不良帥的衣服。
為了做好這個位置,他必須再次展露出自己的複雜、堅韌、殘忍,當然還有對生命的眷戀。
比如第六集裡,他為了從葛老口中獲取情報,拿自己的暗樁小乙進行交換。
第七集裡,他對著一對哭鬧殉情的男女,說著長安的陽光多好啊,西市十字街老馬家的那份水盆羊肉多香啊。
他是善良的,他對將死之人的勸誡,反過來也說明了他對生命的眷戀。
曬著長安的太陽醒來,吃一盆老馬的羊肉入睡。即使沒有手機,沒有電腦,也想去感受一下他的生活啊。
歷史上的張小敬,與《長安十二時辰》很相似。他從來都不是什麼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一個比普通人稍微不那麼普通的普通人。
高貴的李必,能在史書上留下屬於自己的幾千字;而普通的張小敬,只能用勇氣寫上一句話:
「騎士張小敬先射國忠落馬,屠割其屍。」
大唐到底什麼樣?
其實片頭開始,隨著鏡頭窺視了長安一角之後,我便已經生出了喜愛。
這裡是華夏文明最巔峰的壯年時期,文武皆是巔峰,思想亦很自由。大唐由長安這片土地孕育,但是又遠遠的超脫了這片土地。
大唐表面上是土地與疆域,但更重要的是認同。《長安十二時辰》這個故事,總結成一句話就是:
“認同大唐的李必,和同樣認同大唐的張小敬,聯手乾死了不願再認同大唐的人。”
如何構建對大唐的認同,是一個高深的政治題目。唐朝因此興盛,也因此而亡。
大唐認同的核心是兩個字—長安。
上元燈節開始時,各色人馬停在坊外,靜靜等候開坊。當聖人詔令下達後,眾人歡呼入城。這就是長安,有容乃大。
長安城裡的葛老,是一個黑皮膚的崑崙奴;李必束髮修行,時不時和聖人聊道家真言;張小敬抓人時,差點死在了拜火教徒手中……
除了這些外,薩滿信仰、佛教和景教同樣繁盛。眾多信仰在這裡匯聚,不同的文化在這裡衝擊。
釣魚的都知道,只有激流處才能養出大魚。
眾多文化衝擊下,才能培育出最繁華的長安。眾多文化匯聚彷彿氣流一般,助力大唐這頭雄鷹脫離束縛,高高翱翔。
自由、勇敢且包容。這是長安的氣象,也是大唐的氣象。
只是傳襲三代之後,初唐的豁達氣度已然消耗殆盡。像賀知章在裡面感嘆的那句:
“聖人初當位時,天天召大臣詢問治國方略;如今和嚴太真在驪山,只問吞丹養生之術。”
很多人都扼腕嘆息,說從此君王不早朝。
其實問題並不出在嚴太真身上,而是出在了後面那句,只問“吞丹養生”。
大唐之所以繁華,其生命線不在武力,而在於樞紐地位。
而樞紐就像是十字路口,關鍵是調和。讓眾多文明和諧流通而不衝突,秘訣只有四個字
眾生平等。當初的唐太宗是中原的皇帝,也是草原的天可汗。
後來的康熙皇帝,是滿族的主子,是蒙古的大汗,是藏族的文殊菩薩,是中原的皇帝。
可是這次的聖人,只想當中原人的皇帝,只想問道家的金丹。失去了均衡思想的大唐,就不再是大唐了。
中國人很喜歡用一個詞,如日中天。
將事物形容為中午的太陽。這種中午的太陽盛則盛矣,但終究是要落下的,就像《長安十二時辰》裡的大唐。
看著他們在最後關頭的掙扎,明明知道歷史早已註定,還是想要為他們加油鼓勁。
後記:
即使萬國來朝、威震天下的大唐,終究也有它的終點。
但是,大唐的將士、大唐的百姓們,不願意這盛世煙火被毀滅。於是精英如李必,要不拘一格用人才;於是平凡如張小敬,要邁開雙腳奮力抗爭。
李必是為了青史留名,張小敬是為了自己的羊肉館子。崔將軍是為了眷戀的長安市井,安西軍老卒們是為了那面不倒的大唐軍旗……
只是,千年前因為安史之亂而落寞的那個大唐,還能再次升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