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你好,我是減水書生,與您一同品味歷史、感悟思辨。

什麼是單純問題?攻滅東突厥就是單純問題,敵人是可見的、目標是清晰的、方法是已經明確的。雖然成本很高昂,但是問題不復雜。

什麼不是單純問題?買房子就不是單純問題,而是兩難問題。手中的錢就這麼多,買市區的房子總是老舊、買新建的房子卻在郊區。而比兩難更復雜的,則是棘手問題,你找不到敵人、也拿不出方案,甚至逐漸地,你會發現自己連目標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大唐的藩鎮問題,就是一個棘手問題。大唐皇帝以為敵人是節度使,於是把節度使打成了乖乖貓,但乖乖貓卻制不服藩鎮驕兵。大唐朝廷以為敵人是藩鎮驕兵,於是把藩鎮驕兵解散了,但農民起義卻無人平定了。

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安史之亂之後,大唐得以生存,是因為藩鎮。節度使和藩鎮大兵把叛軍制服了。大唐羸弱不堪,是因為藩鎮。藩鎮難制、藩鎮造反使得大唐朝廷疲於內政,而無力成就帝國雄風。但是,大唐滅亡,還是因為藩鎮。藩鎮羸弱、大唐羸弱;藩鎮無力、大唐無力。於是,還沒等藩鎮被消滅,大唐便壽終正寢。

01.敵人到底是誰

安祿山范陽起兵,此時的敵人是誰?敵人就是安祿山。於是,宰相楊國忠認為旬日可平。

今反者獨祿山耳,將士皆不欲也。不過旬日,必傳首詣行在。

於是,封常清洛陽募兵、高仙芝長安整兵,郭子儀和李光弼掃河東而入河北。待到哥舒翰舉兵二十萬固守潼關之時,大唐已經對安祿山形成了關門打狗之勢。

今守潼關,數月不能進,北路已絕,諸軍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鄭數州而已

潼關不能進、范陽不能還,安祿山和范陽兵被困在汴、鄭數州之地。果真如楊國忠所言:今反者獨祿山耳,那麼叛軍就當自行瓦解,安祿山也只能傳首長安了。


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然而,叛軍竟在窮困之下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潼關一戰,乾死哥舒翰二十萬大軍。叛軍入長安、玄宗逃四川,李光弼退守太原、河北得而復失。

不用大唐細琢磨、巧謀劃什麼擒賊擒王之策,安祿山竟被自己的兒子給謀殺了。但是,失去安祿山的叛軍,竟然立即發動了睢陽之戰,直取大唐的江淮財源。接著,叛軍首領安慶緒再被謀殺。但是,史思明卻再率叛軍橫掃中原。叛軍首領史思明又被謀殺。但是,史朝義仍在戰場上彪悍無前。史朝義眾叛親離,叛軍一分為四。但是,叛軍四部仍在呼喊:我還能戰,而大唐卻只能說:打不動了。

所以,大唐的敵人根本就不是安祿山,也不是史思明,而是整個叛軍集團。安史之亂結束後,安史叛軍成了大唐的藩鎮軍隊,霸佔了河朔三鎮。而為了看住這夥人,大唐不得不在河北周邊佈置大批藩鎮;而為了拱衛京師,又不得不在關中地區佈置大批藩鎮;而為了確保運河通道,又不得不在運河沿線佈置大批藩鎮。

02.總要給問題找個壞人

自此之後,大唐進入到了藩鎮時代。

藩鎮時代的大唐,真是亂世割據的樣貌嗎?真正不聽話的節度使,總共就三夥人。一夥人是河朔三鎮,就是河北之地;一夥人是有錢藩鎮,位於財源通道;一夥是流氓將領,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個。


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但是,這些人也不是一直不聽話,更不是一起不聽話,個別時候、個別地區矛盾激化了,才會形成局部叛亂。吐蕃入侵、大唐防秋,河朔三鎮也會派兵助戰。朱滔稱帝、皇帝出逃,江淮的糧食、藩鎮的士兵都會群起勤王。

這個局面很亂,但大唐卻一直死不了。因為藩鎮節度使和藩鎮大兵們並不希望朝廷被消滅,他們還是在發揮捍衛國家的作用。但是,問題畢竟已經擺了上來。所以,就要給問題找到一個壞人。


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於是,彪悍的節度使,就成了這個壞人。

如同華節度使周智光,不僅把朝廷監軍剁了餵狗,而且截留淮南送給皇帝的貢品,後來甚至發展到把鄜坊節度使杜冕一家滅門。

壞人找到了,敵人清晰了,那麼目標也就明確了。大唐就是要消滅掉所有不聽話的節度使。

這個大工程從唐德宗繼位之初就開始幹,一直幹到唐德宗的孫子唐憲宗時期。

到憲宗駕崩時,劍南西川節度使劉闢被幹死、淮西節度使吳元濟被生擒、平盧淄青節度使李師道被傳首,凡是不聽話的節度使全部消滅。甚至,割據已經半個世紀的河朔三鎮的節度使們也聽話了。幽州節度使劉總請封入朝;魏博節度使田弘正舉鎮內附;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病亡自敗。

壞人就是彪悍的節度使,問題就是因為節度使不聽話。壞人幹掉了、問題解決了,大唐中興了嗎?唐憲宗一死,立即塵歸塵、土歸土,原來啥樣還啥樣,甚至還不如原來。

03.間接方法比直接方法更管用

打仗要迂迴、問題要化解,單刀直入很灑脫,但往往都是以卵擊石、肉投餒虎。大唐皇帝不是傻子、大唐朝廷也不是肉食者鄙,古人一點兒也不比現代人的智商低。皇帝和朝廷把問題看的很清楚:

節度使是敵人,而節度使的權力和軍隊,才是節度使之所以成為敵人的要害所在。而在這個問題的處理上,大唐的手段簡直可以用高明來形容。

公元780年,唐德宗之時,宰相楊炎推行兩稅法。兩稅法是為了解決財政問題,但也是在解決政治問題。


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因為朝廷拿到了規劃天下財政之權,明確了州、鎮和朝廷的財政分配:州刺史收取財稅後,留州自用一部分、送使鎮用一部分、上供朝廷一部分。

自是輕重之權,始歸於朝廷。

公元809年,唐憲宗之時,大唐朝廷實施財政改革。這次財政改革的用意非常明顯,就是在直接削弱藩鎮財權。藩鎮治下數州或十數州,但是藩鎮節度使只能收取藩鎮治所州的一州財稅,其餘各州的財稅在留州後便不再送使(即節度使),而是直接上繳朝廷。

公元819年,憲宗末期,大唐朝廷實施軍事改革。唐憲宗採納烏重胤的橫海經驗,直接解決節度使擁兵自重的問題。節度使只掌握藩鎮治所州的牙兵和藩鎮部隊,藩鎮治所州以外的軍隊由州刺史統領。

藩鎮做大、朝廷羸弱,藩鎮越強、朝廷越弱。而問題的關鍵就是力量對比,兩稅法就是在增強朝廷力量,兩次改革就是在削弱藩鎮的力量。於是,削弱藩鎮力量、增強朝廷力量,在力量這個迴路上施力,藩鎮就會越來越弱而朝廷就會越來越強。


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在唐憲宗之後,大唐朝廷並非一無是處。他們仍舊一以貫之地在削弱藩鎮、增強朝廷,或者說是在削弱地方、增強中央,以徹底解決藩鎮威脅朝廷的問題。在弱藩的基礎上,開始實施遣散藩鎮軍隊的工作,即在帝國內部實施去軍事化。

但是,藩鎮問題,只是簡單的藩鎮尾大不掉、朝廷虛弱無力嗎?如果亂世真的就這麼好治理,那麼藩鎮問題就不是一個棘手問題,而是一個單純問題。但現實世界從來都沒有單純問題。所有的問題都是看著單純,但實際上一點兒也不單純。即便起初很單純,但問題在發展了之後,也就會變得不單純。

04.問題恰恰沒出在最容易出問題的地方

以上這些改革,除了兩稅法在河北有過推動外,至於公元809年的財政改革和公元819年的軍事改革,在河朔三鎮全都沒有落地。原因就是誰也管不了河朔三鎮。

到了公元831年,大唐朝廷基本上就明確了對河朔三鎮的態度,即徹底放棄。即便當時的幽州鎮出現了朝廷可以染指的機會,但大唐朝廷也不想花錢費力去收復幽州。

所謂:因而撫之,使捍北狄,不必計其逆順。簡單說,就是幽州節度使和藩鎮軍隊,拿著幽州的稅賦,為大唐守著東北國門就可以了。然後,你們幽州人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朝廷懶得理你們。幽州是如此,成德也是如此、魏博也是如此。

河朔三鎮坐擁大唐最強精兵、河北大地坐擁大唐最厚財源。但是,這個地方卻一直非國所有。這不是在等著出問題嗎?


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然而,出問題的恰恰不是河朔三鎮,而是三鎮以外的其他地區。

大唐前期,河北是財源之地。大唐後期,江淮是財源之地。如杜牧所言:江淮賦稅,國用根本。江淮成為財源的先決條件,不是江淮很有錢而是江淮最聽話。河北也很有錢,但是河北不聽話,所以河北不僅不是大唐財源,反而是大唐永遠的痛。

但問題就出在了很聽話上。大唐對江淮實現瞭如身使臂、如臂使指。中央朝廷是滿意了,但是地方勢力卻一點兒也不開心。所以,朝廷官員與地方勢力之間的關係非常緊張。

公元855年,浙東觀察使李訥被當地吏民趕出浙東。公元858年,接連發生嶺南兵亂、長沙兵亂和江西兵亂,朝廷委派的節度使、觀察使,或被驅逐或被囚禁。同時期,南方還出現了土匪橫行、暴動不斷的局面。但是,因為藩鎮被削弱,朝廷對這些地區的統治能力完全無力應付治安問題。

兩稅法確實增加了朝廷的財政收入,但是卻掠奪了民間財富。掠奪最嚴重的自然不是土豪大家,而是平民百姓。土地兼併和貧富分化也就日益嚴重,大唐境內開始出現流民逃地、逃稅問題。於是,盜賊橫向、農民暴動,也就隨處可見了。在王仙芝和黃巢起義之後,大唐才真正遭遇到了統治危機。


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但是,為了解決藩鎮問題,朝廷先是削弱藩鎮後是解散軍隊。此時的藩鎮已經不再彪悍,藩鎮沒有力量造朝廷的反,但也沒有力量捍衛朝廷。大唐朝廷和地方官吏們,只能看著農民起義軍四處殺掠。連年農民起義雖然被平定了,但是大唐朝廷和治下藩鎮全都被戰爭清洗了一番。到這個時候,大唐已經奄奄一息,只能伴著晚霞、看著落日了。

05.如何處理棘手問題

藩鎮問題是個棘手問題。

這個棘手問題,到底誰才是敵人?

要麼看到了節度使、要麼看到了藩鎮,但是看到的這些都不是問題的全貌。因為這個問題本就是非常難以定義清晰的。

在解決的過程中,甚至已經不知道目標在哪裡了。

是消滅節度使還是消滅藩鎮軍隊。但是,就如趙本山的小品所言:先殺驢還是先殺豬,這個問題你先殺誰都不好使。

解決問題的手段,可能都對但也可能都錯。

是軍事征伐、是和平談判,還是各種財政改革和軍事改革,手段窮盡但手段全無立竿見影的效果。

大唐帝國已經不再了。當時精英也不會像我們這樣能夠平心靜氣地、以一種上帝是視角來觀察當時處境。但是,即便是我們擁有後視之明,全作事後諸葛亮,但我們能給當時的大唐帝國開出藥方來嗎?


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不能。單純問題,我們能夠馬後炮、做事後諸葛亮。而棘手問題,你就是穿越過去,也無濟於事。但是,總會得到一些啟示的,大體有這樣三個吧。

一個是要有系統的視角。系統視角下的解決問題:

下策是找到一個敵人然後把它消滅掉,因為你可能永遠也找不到敵人,而消滅掉的可能都是盟友。中策是找到反饋迴路、間接施力,公元809年和公元819年的兩次改革可能比憲宗的武力削藩更有效果。上策是尋找系統中的共識,朝廷與藩鎮之間不是隻有對立而無共識,找到這種共識並強化這種共識,可能更有效果。但是,大唐朝廷沒有在這個方向上施力。

一個是你要去行動。儘管行動可能是錯的但不能不去做:

對於河北問題,大唐後期就是徹底放棄了。宰相牛僧孺認為幽州藩鎮拿著幽州的財稅去捍衛北境,這就可以了。但是,幽州以及成德、魏博,又豈止拿去了解決北部邊防的財稅。河北才是大唐的經濟中心。大唐的財政問題在制度上說是不徹底,但在地域上說就是失去了河北財源。


藩鎮是個棘手問題:大唐因藩鎮而生、因藩鎮而弱,也因藩鎮而死


一個是不要奢望徹底解決,更不要奢望整齊劃一和如臂使指:

為了徹底解決藩鎮問題,大唐朝廷就得不斷挖掘財源、增強力量,然後再把力量轉化成暴力和秩序,既要向藩鎮輸出暴力、佔領藩鎮,又要向藩鎮輸出秩序、統治藩鎮。這個難度係數不是不一般的大。唐德宗和唐憲宗都是這麼幹的。但是,問題的目標到底是什麼?皇帝們糾結於如身使臂的皇權專制,朝廷上糾結於整齊劃一的政令暢通。但是,這樣的目標真的好嗎?待到節度使被打成了的乖乖貓、藩鎮也被打成了乖乖貓,那麼乖乖貓又怎麼能捍衛朝廷。農民起義、盜賊流寇,到底還能仰仗誰去平定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