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殘陽十三

張凱夫轉過身來,看著坐在地上的那個卡瓦食人野人的頭人。

這個強壯的野人從來沒見過身手如此之快的人,似乎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他的鼻骨和上顎被砸塌,已經看不到臉的形狀,流下來的血充滿了他原來有嘴的地方,然後再從那裡噴出來,他的雙手死死地抓住紮在自己肚子上的那把三八槍刺刀,似乎是想把它拔出來,但是,腦袋已經無法支配雙手了。

面目全非的野人想努力抬起頭來看向那個殺死他的人,腦袋卻向外一歪,身體慢慢地伏在地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從張凱夫看到那個顱頂骨和青年軍紀念章而意識到這個卡瓦野人殺死了一名遠征軍的女戰士開始,到張凱夫怒髮衝冠一氣呵成殺死了這四個野人,似乎就是在一口氣之間發生的事。

血腥殺氣籠罩著現場,直如屠宰場。


張凱夫彎下腰來,慢慢地撿起地上的顱頂骨和青年軍紀念章,他把顱頂骨舉在眼前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馬幫的人說;“他殺死了一個遠征軍的女戰士,中國軍隊的女兵。”


馬幫領頭人和那幾個馬幫的夥計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景驚得目瞪口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利索的殺人場面,幾個人愣愣地緩了一口氣,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個臉色青白眼露兇光的張凱夫。

眼前的這個看似溫文爾雅的人突然冷血地殺死了經常欺負他們的野人,心裡當然高興,又怕其他的野人知道之後趕來找他們報復,就想趕快離開現場,但是看著手上還沾著血,殺氣騰騰的張凱夫,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走開。


張凱夫收起冰冷的目光,努力地平息著自己的怒氣,使強烈起伏的胸膛平穩,他輕輕地對著馬幫的領頭人說;“你們快走吧。”

馬幫的頭領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他示意其他的同伴趕快收拾東西離開這個血腥的是非地,幾個夥計如夢初醒,急三火四地把貨架架上了馬匹,匆匆離開。


張凱夫見馬幫的人走遠,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個顱頂骨和青年軍紀念章用衣襟擦得乾乾淨淨再收好,大踏步繼續向東走去。


日本軍人嘲笑中國軍隊徵用女兵參加作戰,但是在戰場上,他們對女兵的殺戮毫不手軟。在印度小鎮蘭姆迦遠征軍新兵訓練營時,張凱夫就聽到過這個故事,是教導隊的長官跟他們講的;遠征軍第一次開始緬甸作戰的時候,軍中就有女戰士。有一批青浦特訓班的女學員,入緬後,大部分人在遠征軍中擔任譯電員,其中就有女譯電員加入新三十八師作戰。

緬甸大作戰失敗,杜聿明命令敗軍向中國的雲南,廣西撤退。早已在緬甸戰場上以逸待勞,充分備戰的日本軍隊無視只顧逃命,全無戰力的英軍,只集中優勢兵力對兵敗如山倒的中國遠征軍開始全力追擊圍堵,以期徹底全殲,打垮中國軍隊決心開闢緬甸戰場的意志。


新三十八師的一部在撤退中遇到了日軍的埋伏,被伏擊的部隊中就有女戰士。突圍無望的七名通訊女兵砸毀電臺,拉響手榴彈集體殉國。

還有一些女兵和其他的男兵一樣,或戰死,或跑散掉隊,極少數被親中國人的克欽人發現後解救,而大部分都死在了異國他鄉的野人山地區,那個露天萬人墳場。


張凱夫捧著的顱頂骨就是遠征軍一位不知名的女戰士的,那枚青年軍紀念章明白無誤地表明瞭她的身份。看著色潤如玉,線條玲瓏的頭骨,張凱夫的心中憤怒和悲哀交加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痛苦無比。

他決定帶上顱頂骨和紀念章,把她和掛在胸前的戰友的指骨一起帶回中國,他必須安葬這個女戰士的骨骸,這是遠征軍戰士的責任。


馬幫的人常年翻山涉水風餐露宿,見到死人甚至受到攻擊這樣的情況並不罕見。他們自己也以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可是,親眼看到張凱夫這樣冷血殺人的事,還是平生第一次。這種不由分說突然動手,動作之快,攻擊之猛,殺人之利落是他們從來沒見過的。


驚魂未定的馬幫領頭人不敢多想,只求帶著馬幫儘快地脫離那個可怕的野人屠宰場。其他的幾個人也都沒有從驚嚇中恢復過來,他們甚至還不敢談論剛剛發生的事,只顧憂心匆匆地牽著馬匹低頭猛走。


大家很快地翻過一個山崗走出了叢林間小路,眼前是一片開闊地。馬幫的領頭人氣喘吁吁地走在前邊正要鬆一口氣,卻又見有人攔在路上。


這次站在他們眼前的是凶神惡煞般的文東嶽。

如果文東嶽的車子沒有被打壞,他也許不會決定涉水過河繼續沿張凱夫逃跑的方向追趕,如果沒有沿著張凱夫逃跑的方向追趕,他也無法準確地判斷出張凱夫選擇的這條馬幫道逃離的路線。然而,實際情形是,判斷正確的文東嶽緊緊地跟住了改變了逃離路線的張凱夫。

只要張凱夫略有懈怠,窮追不捨的文東嶽就會及時趕上並抓個正著,對此,他有絕對的信心。


馬幫的人還沒有從那場血腥殺戮的驚恐中擺脫出來,看到了這個黑閻羅一樣的文東嶽心裡就更加恐懼。

文東嶽是個敏銳機警的人,他看到迎面而來的這幾個人面色明顯的異常,就把眼睛直盯著馬幫的領頭;“從哪裡來的?”

馬幫頭領趕緊老老實實地回答;“這條路的東邊過來。”

文東嶽又看了一眼那個正在瑟瑟發抖的馬幫的年輕人一眼,然後轉過臉來繼續盯著領頭的問;“雲南那邊?”

馬幫領頭人趕緊點頭,其他的人噤若寒蟬,低著頭偷偷地看著文東嶽。

文東嶽看了看領頭人又逐個打量了一下馬幫的其他人,他突然發問;“有人走這條路嗎?往東邊去。”

馬幫的人嚇得不敢說話,領頭的人也把頭低下來。

文東嶽看出端倪,逼問一句;“什麼樣的人?”

張凱夫的冰冷殺氣還在,馬幫的人不敢說話,一起看向那領頭人。

文東嶽冷笑著逼視領頭人;“什麼人?”

馬幫領頭人嚇得渾身一抖,趕緊說;“跟你一樣的軍爺,老總,殺人了,那個軍爺殺人了。”

文東嶽聞言渾身一震;“什麼時候?”

馬幫頭領;“不到兩個時辰,那個軍爺殺死了四個野人,卡瓦吃人野人。”

文東嶽聽了這話眯上了眼睛;“他手裡有槍?”

馬幫頭領搖著頭;“沒有,他殺了,野人殺過中國兵,是個女人。”

文東嶽聽了這話心裡一震,開始沉默了。

馬幫的人見文東嶽不說話,他們不敢出聲也不敢動,只靜靜地站在那裡等著文東嶽的發落。

文東嶽從衣兜裡摸出一塊銀元扔給了馬幫領頭人;“把最快的馬給我。”

走馬幫的人把馱貨物的馬看得比人還重要,哪能捨得賣馬。可是眼前這個軍人兇惡的樣子似乎隨時也要殺人。馬幫領頭的只有自認倒黴,保命要緊,不敢多說話,匆匆地去把一匹馬拉過來,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馬背上馱著的貨架卸下來,然後把馬交給文東嶽。


文東嶽對著如在噩夢裡的馬幫的人擺了擺手,縱身跨上了沒有馬鞍的馬背,急匆匆地沿著山路向張凱夫走過的方向追過去。


張凱夫繼續沿著山路急走,憑著尚未平息的怒氣,短時間內他又向前衝出了一段路程。可是太多的急走和殺死野人的打鬥透支了他的體力,很快就覺得兩腳發沉。

掛在脖子上的那串指骨互相碰撞著發出了清脆的聲音,他的腰間又多了一個顱頂骨和一枚青年軍紀念章,此時,他的心比他的腳步更沉重。


經歷了這麼多的殺戮,對死亡已經司空見慣,可是這個死去女兵的顱頂骨卻在他的心中再次掀起了波瀾。

殘酷的戰爭暴露了一些人的愚昧和孱弱,也展現了一些人的堅忍和勇敢,摧殘了一些人對生存繁衍的希望和嚮往,也錘鍊了一些人的自尊自強的心靈和意志。

緬北作戰的這兩年來,張凱夫經歷了以前沒有經歷過的事情,思考了以前沒曾想過的道理。他和他的戰友們在戰場上面對的生和死的試煉,生存中理想和現實的衝突,這一切使他清楚地看到眼前的這個世界有太多的醜陋和邪惡,這個世界太缺乏也太需要公平和正義。

在大大小小的每一次戰鬥中,張凱夫同他的戰友們都抱著玉碎殉國的必死信念去全力拼殺,在對日本兵的拼殺中,他們找到了復仇的暢快,找到了不再被人欺侮的尊嚴。

這些使張凱夫感受到了力量才是最後解決問題的根本,使他相信報復行為無論多麼的殘酷,都是正義的。

每每想到這些,張凱夫的血液象炸彈炸開的熱浪在體內膨脹升騰。激憤使他一刻都不能平靜。

因為一腔怒火而血脈膨張的張凱夫只顧向前急奔,全然忘記了留意周邊的環境。


突然,奔走間他聽到身後有一聲喊,這喊聲使他如被一顆子彈狠狠地擊中。

這是文東嶽不容反抗的聲音;“張凱夫,你站住。”


張凱夫立刻意識到了這一突發大喊的嚴重,他停下腳步站在路上一動不動,心中為自己的計劃破敗和錯判了文東嶽的動向而懊悔和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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