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仙”下凡
秦四寶有一陣子也變好了，很少約秦成忠、秦簡一塊去偷桃摘梨。其實，他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兄弟姐妹一大窩，糧不夠吃、衣不夠穿，衣服、褲子縫縫補補從老大穿到最小一個。
他有兩個哥一個姐三個弟弟一個妹，大哥、二哥都結了婚，姐姐秦二鳳跟著他爹在團山公社上學。
突然有一天，秦四寶家天仙下凡，他媽程小花成仙了。平時話不多聲音又小的程小花突然間又會唱又會說，又會醫病又會安財門。
引得小河村周圍十里八鄉的人紛紛踏進小河，來到這塊小河彎彎村中過，四季河水清清流，上下龍潭如同寶，大橋推著小橋跑的風水寶地，靈氣之村。
一時之間，程小花家更是被踏破了門坎，外來者一時半會求仙不成，乾脆找人家住下排著隊的等待。
秦簡和秦成忠聽說四寶他媽成了仙，當然也不會錯過去看看稀奇，看看仙人長啥樣。
一天下午放學，他們跟著秦四寶到了家門口，門外擠滿了人，在四寶“讓開，讓開”大聲的叫喊下，他們擠到了程小花的跟前。
只見程小花嘴歪眼斜，呵欠連連，然後強掙著擠出幾滴眼淚，一塊紅色頭巾將她的臉蓋得只剩巴掌大小。
她右手點一柱青香，腳邊一碗亮淨淨的大米，還有一隻碗中一根紅絲線纏著的一個雞蛋，雞蛋下面壓著幾張黃色和銀色的紙，像農村死了人，丟給死人的買路錢，黃色的稱金，銀色的就稱銀，也被當地人統稱為黃燒紙。
程小花左手拿起雞蛋，讓前來求神找爹問娘者哈上三口氣。
接下來程小花裝神弄鬼嘴裡嘀哩嘟嚕唸唸有詞，讓旁人能勉強聽清的是王母娘娘、太白金星、觀世音菩薩和前來求神者的名字。
程小花右手點燃的青香在左手拿著的雞蛋上不斷繞圈，手上的速度對應著嘴巴，嘴巴快時手也隨之快，猶如指揮千軍萬馬的陰兵，然後嘴和手逐漸慢了下來，嘴裡哭哭啼啼叫著求神者的名字：
“你咋個不要你的媽呀，這些年也不找找我，問問我，現在才來瞧我啊，我在下面受人欺，又沒得吃的、沒得喝的，沒得錢用你們也不燒點給我，我在下面天天借錢，差著幾屁股的賬啦！”
然後，程小花叫求神者與死者對話。
求神者：“媽呀，我們的日子也難過啊，你和我爹走的時候也沒留下個哪樣，這些年天天跟著隊裡苦，都苦了不夠吃，你要保佑我們啊，你要的錢，要的衣裳年年七夜半我們都燒給你啦，給是沒收著咯？”
程小花：“我走的時候身上就那兩件衣裳，有一件還大個大個爛了好些洞，補都補不住，天一冷我的胯子、膀子就僵手冷腳的，焐都焐不熱乎。”
求神者：“媽呀，你衣裳不夠麼，到七夜半我們又燒些給你，你活著那哈愛點穿蘭色，我們就燒蘭色的給你，燒的時候我們會寫上你的名字，你去拿就行。”
......
一問一答過後，程小花再次嘴歪眼斜、擠眉弄眼、哈欠連天的送走招來的鬼魂後，便向求神者解釋，她看到了求神者死去的母親長得什麼樣，穿的是什麼衣服，在陰間生活的怎麼樣，還說出所幹的工作是幫人家洗衣服或者是放牛放馬之類的話。
求神者聽得目瞪口呆，不停的點頭，回應著程小花：“是呢，是呢，我媽死的時候就是穿這兩件衣服，當時我就站在旁邊，可憐了，我的媽。”
求神者對程小花的神靈似乎表現出很佩服的樣子。
一切完備後，程小花叫前來的求神者將帶來的雞蛋和大米晚上幾點幾點送往一個沒人的地方，平擺成一條線，將金紙銀紙燒掉，回來時別回頭看，這是給神仙的貢品，不能看，看了會生大病。
同時還告訴求神者要買一些金銀黃燒紙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面對什麼方向將紙燒掉，同時用三隻新碗分別裝一碗米、一碗玉米和麥子擺放在燒紙的前方，這些是送給你在陰曹地府的爹媽的。
前來求神者多為女性，有死者的女兒、兒媳、孫女，也會有一些不大懂事的小男孩，因為好奇而屁顛屁顛跟在大人身後。
有時，有的人家也會將程小花請到家中招魂引鬼，好吃好喝的招待，走時還要給錢送物。
那兩年，光梨園鄉的梨園村、小河村、清水村就冒出十多個“神婆娘”，有的聲稱是“七仙女”下凡，有的聲稱是“藥王菩薩”轉世，有的聲稱是“王母娘娘”送福。
這種神人不僅在梨園鄉有，在整個春山縣團山公社幾乎妖風四起，每逢街子天，在團山公社的一條小河邊的樹林裡坐著幾十個看相問卦的。
在春山縣政府的大門口右側的老街子上也少不了有幾十人，這些擺攤的一般都是在當地不算“靈”的，“靈”的根本就不用早出晚歸的去吃苦。擺攤的充其量只算得上一些小鬼蛇神、蟹兵蝦將。
盧英梅的腿腳日漸麻木，天氣一變化就會像針一樣刺疼，十里八鄉只要聽說有點名氣的醫生都看了個遍。
青山縣醫院、團山公社醫院也都看過，火塘邊上的藥罐子常年冒著熱氣，中藥味瀰漫在屋中，從沒散盡過。
盧英梅吃過的藥有泡酒的、煨湯的、磨成粉的，還有吃的最多的西藥就是強的松，又名可的松。
泡酒的有蠍子、螞蟻，舂成粉的有蜈蚣等，開的中藥有時要用豬腳燉，有時要用烏骨雞燉，藥引子也五花八門。
在長期的揀藥、煨藥中，秦簡也知道了不少中藥。川芎、當歸最常見，還有天麻、紅花、白芥子、白薇、澤蘭、穿山甲殼、附子、甘草、羌活、雷公藤、海風藤、生地、茯苓、白朮、桑枝、木瓜等。
有時醫生吩咐盧英梅吃完藥就要用幾床被子蓋好焐好出一身汗，十有八九會好。
有時醫生告訴，吃完藥後只要感覺到骨骼有拉伸感，或者拉了感覺到會“咯咯”響，一定會好。
然而，醫生說的症狀都有所表現，盧英梅喜悅過後病情卻沒有得到緩解。
秦玉康忙前忙後，在學校，自己家的自留地裡，附近村寨找醫生抓藥，跑來跑去為媳婦治病，為一家人的生計奔波操勞和忙碌。
大概是長期吃藥未見好轉受罪太多的緣故，從來不信鬼神的盧英梅聽到了村裡程小花的名聲很大，便告訴秦簡去請過來幫看看。
說到程小花這個人，個小、臉小、身材矮，可生娃娃厲害，男娃、女娃生了八、九個，雖然丈夫在團山公社的拖垃機站工作，但人口多生活也很艱難。
那天上課時，秦簡悄悄跟秦四寶說：“我媽說叫你和你媽說說，也給她看看病。”
秦四寶嘿嘿笑笑，說：“放學跟著去我家，我告訴我媽。”
放學後，秦四寶帶著秦簡一路小跑到了家，正好程小花今天沒“下凡”，秦四寶說：“媽，秦簡他媽說你給走得掉麼，去她家給她著瞧瞧病。”
“嗯。”程小花算是答應了。
程小花對秦簡說：“你告訴你爹去供銷社買上三個新碗，裝上一碗米，找一個雞蛋和幾柱香、幾張燒紙，總整好麼來喊我。”
秦簡回到家將程小花的話告訴了他爹秦玉康和他媽盧英梅。
到了街天，秦玉康到了團山供銷社叫售貨員遞三隻“為人民服務”的碗。
一個長得微胖，梳著短辮子的女售貨員說：“沒得‘為人民服務’的了，昨天進了一批‘抓革命、促生產’的，你給要？”
“要要要。”秦玉康接過碗小心的放進籃子裡。
當天晚上，秦簡將程小花叫到家中。
比起招魂引鬼，程小花顯得輕鬆了很多，兩隻“抓革命、促生產”印有工農兵舉著拳頭的新碗擺在程小花的面前，一隻裝著米，另一隻裝著燒紙和雞蛋，還有一隻裝著半碗涼開水。
程小花擺開架勢，故弄玄虛，再次嘴歪眼斜將該請的神請到，該請的仙請來，口中由說變唱。
青香圍著雞蛋在涼開水碗上轉圈，最後將幾張黃燒紙燒到涼開水碗中，又是一陣唱罷。叫盧英梅將落有香灰、燒著紙灰的涼開水喝下，只見盧英梅接過碗來，咕嘟咕嘟一飲而盡，她彷彿喝的是聖水、救命水。
程小花臨走時將雞蛋拿出放在了米上，叫秦玉康半小時後送到村子邊那棵大朴樹下。
第二天放學後，秦四寶拉著秦簡去他家玩，在四寶家樓上的一張老式木床下，秦簡看到了數十個“為人民服務”的碗，在一個大肚子缸中，足足裝著半缸米。
秦簡的晚飯是在四寶家吃的。
四寶他爹沒在家，他媽程小花被別人請去了，他哥、他嫂、他弟、他妹一大家圍著一大甄子大米、玉米麵兩摻的飯，菜是一盆酸菜洋芋，另外用幾個雞蛋燒了一大鍋湯。
很多事是有巧合的，吃飯時，四寶家兄弟姐妹的碗全是“為人民服務”的，而秦簡卻端著一個“抓革命促生產”的。
秦簡端著碗左看右看。
“你看哪樣？沒見過咯？”秦四寶問。
“沒有......沒有......，見過，見過，前幾天我爹買的就是這種。”秦簡說。
“一樣的碗很多，快吃，快吃，吃掉走出去躲貓貓。”秦四寶顯得有些緊張，催促著秦簡，有意引開了話題。
這隻碗到底是一隻什麼樣的，會令秦簡好奇，讓秦四寶緊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