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精神文化也有諸範疇。
是否有中國哲學?對這個問題之所以會出現兩種不同的回答,我們認為是因為“哲學”一詞本身所特有的歧義性,即“哲學”一詞既指一範疇,又指一範疇填充物。而經過對“範疇”一詞詞源的考察,並且藉助海德格爾對此詞的解釋,我們發現,範疇的幾個重要要素是:當眾,或說是在公眾面前;揭示,展示,使某物和此物的各個方面顯現出來;而且這種揭示是以詞語命名、稱呼的方式來實現的。在此我們需要補充一點的是,與一物共同展示出來的各個方面、即諸範疇的必然性,也就是不可或缺性。而且,就像物體的存在一樣,人類的精神,或說是文化(就此兩詞的普通意思說,因為這裡的關注點並不在此領域上)的存在,或說是顯現,也註定是伴隨著不可或缺的各個方面,或像上面海德格爾所形象地說得那樣:諸多的抽屜。而以命名、稱呼的方式將這些諸多方面、領域、“抽屜”揭示、展現與羅列出來的詞語就是人類精神與文化的諸範疇。
哲學,人類文化神廟中的神像!
在人類精神文化領域的諸多範疇中,作為其中最主要的一個範疇,就是哲學。就像黑格爾曾在他的《邏輯學》序言中說到的那樣,一個有文化的民族,如果沒有形而上學,就像一座富麗堂皇的神廟中卻沒有至聖的神一樣(參見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珍藏版,黑格爾《邏輯學》,上卷,第一版序言,第2頁,楊一之譯)。形而上學作為哲學中的核心部分,也可以看作是哲學的代稱。所以這句話也就表達了哲學這一範疇在人類文化中的不可或缺性。所以,任何一個人類民族、文明,就都有著哲學這個範疇,這尊至神。但是,其實“哲學”一詞並不是一個合適的名稱,因為這個名稱,哲學,或是philosophia,最初並非是對人類精神與文化中這個範疇本身的命名,而是源自於這個範疇下諸多的“填充物”之一,即西方哲學,或說是希臘哲學。
“哲學”一詞本是一種“範疇填充物”的名稱。
如果將範疇比喻作抽屜,或說是“雲謂諸格”(吳壽彭先生譯的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中,將範疇譯為“雲謂諸格”),那麼在這個抽屜或格子裡面所裝的東西,就可以被稱為“範疇填充物”。這些“填充物”為所在的抽屜與格子所規定,但這些“填充物”又都有各自的特色,而並不因為同在一個範疇中就沒有區別。因此,上面所說的,“哲學”一詞的歧義性,指的就是:哲學、philosophia,本來只是命名“範疇填充物”的詞,卻又被同時用來命名此範疇本身。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或許是:一者,並沒有原始的命名此一範疇的名稱;二者,也是因為源自希臘的這種本來應該只是作為諸多“範疇填充物”之一的哲學、philosophia太過強勢,便被作為了此範疇本身的代名詞,以至於也成了這一範疇本身的名稱。但這並不排除,在此同一範疇下會存在與此一填充物有區別的其他填充物。
舉例:顏色是花朵一個範疇的名稱。
上面說得或許有些抽象,我們剛開始的計劃是藉助一個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下面我們就以顏色為例,以類比上面所說的情況。物體向我們顯現,一同地也將諸多方面顯示給我們,我們就用詞語來稱呼這些領域,並且以此來言說這個物體本身。例如說,我們看到了一朵花,我們會描述說:這朵花是紅色的,這就是顏色範疇;這朵花有多高,這是數量範疇;這朵花在花園裡,這是位置範疇,等等(簡單地根據亞里士多德的“十範疇說”,這裡並不對範疇理論進行討論)。花朵向我們顯現的同時,也一同展現了諸多的範疇領域。而在花朵諸多的範疇領域中,有一類範疇為顏色。那麼很顯然,“顏色”這個名稱,就是這個範疇本身的名稱,而且這個名稱原本就是直接命名這個範疇的,而並非源自其下的一種填充物。
紅色是顏色範疇下一種填充物的名稱。
那麼這個顏色範疇的“填充物”是什麼呢?這朵花的確有顏色範疇,但這朵花具體是什麼顏色呢?我們說這朵花是紅色的,那麼這個“紅色”就是作為這個顏色範疇的一種“填充物”,而名稱“紅色”就是這個“範疇填充物”的名稱。可以看出,在花朵顏色這個例子裡,範疇的名詞是“顏色”,範疇填充物的名詞則並不與之相同,而是“紅色”。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就不會出現混淆,因為範疇和範疇填充物各有自己的名稱。紅色只是作為顏色範疇的一種填充物,也就是說花朵還有其他的顏色,黃色、紫色、白色等等,它們也是顏色範疇的填充物。雖然,或許紅色的花朵更常見,或說是更強勢,更佔主流,但依然不能排除還有其他的顏色。所以,我們在這裡就不會犯以下這兩種低級的錯誤:認為其他的花朵不是紅色的,就說那朵花沒有顏色;或者這樣認為,既然其他的花朵也有顏色,那麼那些花也一定是紅色的。
結論:若“哲學”作為範疇之名,則有中國哲學。
最後,我們再以顏色這個例子為對照,來澄清下“是否有中國哲學”這個問題。按照上面所說,如果“哲學”一詞指的是人類精神與文化的一類範疇本身,就像是顏色一詞指的是花朵的一個範疇本身一樣,那麼不但有中國哲學,而且可以說任何一種人類文明都有哲學這個範疇(就像上面黑格爾所說的)。這就像是說,所有的花朵都有顏色一樣。如果有人在“哲學”一名指稱人類精神文化的一類範疇這個意義上說,中國沒有哲學,或說沒有中國哲學,那麼他的確是“不肖之徒”。因為這等於一同否定了共同展現的主體,也就是相當於說,沒有中國文化。與上面的例子對比,也就像有人說存在沒有顏色的花朵一樣可笑。因為我們的常識告訴我們,凡是花朵都有顏色,說有的花朵沒有顏色,這也就等於否定了花朵這個主體。
若“哲學”作為一種填充物之名,則無中國哲學。
但是,“哲學、philosophia”這一名稱卻只是源自此類範疇的一種填充物,即希臘哲學,也就是相當於顏色範疇中的諸多填充物之一的紅色。如果是在“哲學”特指一種範疇填充物,即希臘或是西方哲學這種意義上說,沒有中國哲學,那麼這種說法無疑是正確的,因為中國的此類範疇的填充物,的確不同於西方以“哲學”為名的填充物。用我們的例子類比說,就像有人指著一朵黃色的花說:“這朵花的確不是紅色的。”絕對不會有人因此而責備他。但如果硬要在這種意義上說,有中國哲學,那就未免有些混淆了,就像有人指著一朵黃花,卻硬說是紅色的一樣可笑。而這樣做的理由卻是,這朵花的確是有顏色(這個範疇)的。
最後,我們再以上面的花朵和顏色的例子來與此問題做個對舉。“顏色”是花朵的一類範疇的名稱,就像“哲學”是人類精神文化的一類範疇的名稱一樣;“紅色”是花朵顏色範疇的一種填充物,作為此範疇的諸多填充物之一,就像“哲學、philosophia”是人類精神文化“哲學”範疇的一種填充物,作為此範疇的諸多填充物之一。這一比較就看出來了,顏色、紅色是兩個詞,但哲學、哲學是同一個詞。所以,在顏色領域我們就不會犯上面所提到的那兩種低級的錯誤,但在哲學界,我們卻常會造成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