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畔小山村|我的家在东北(十一)

那年那月的那些事,卫星大地红烂漫,呼兰河尽朝珲。谨以此文怀念我的故乡,革命老区望奎县呼兰河畔小山村。by 王志华

黑龙江省望奎县卫星镇敏头村是我的家乡和出生地,呼兰河畔小山村云遮雾渺,山风缭绕,掩映在青山绿野之中,一条由东至西婉娫起伏的小兴安岭余脉,在呼兰河的环绕下,消失在松嫩平原河套里,村里老一辈人说这山这水是龙脉,龙头在伊春大山里龙尾就在这里。

小山村里大多是山东人的后裔,憨厚而宽容,朴实无华,不论是亲人之间往来还是对素不相识的人,都能古道热肠,朴实的就像一棵棵红高粱。东北老少爷们都「忠义信勇」,讲究个礼仪;女人也都勤劳贤惠心地善良,性情温婉豁达。

民风淳朴的小村,曾生活过出现过形形色色有趣的历史人物,发生过叫人唏嘘扼腕叹息的故事,这些历史上有影响的人和故事给当时闭塞的乡村,终日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平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下面叙述的就是那年那月的那些事。

老红军钟发年

钟发年是个老红军,复员转业离休后被安置在惠头镇乡下的惠头村。

钟伯伯自知大限将至,弥留之际,留下遗嘱,要求回家并且去世后能埋葬在望奎县南山下的呼兰河畔,要守候他曾经战斗过,生活过的地方。

那天,正是文革期间我逃课游逛。看见他家小院前面一群人正围着一辆草绿色戴红十字的军车,车门打开,两个身着白大褂的军医,一前一后,很熟练地抬着担架下来,担架后边跟着的是穿着草绿色军装,戴红领章红五角星帽徽,背着军用挎包,16岁就参军的钟伯的小儿子钟小兵,他的两个儿子都参了军,养子钟小虎在福建前线当炮兵,正在炮击金门,他去世时才匆忙赶回来参加了葬礼。

看见钟小兵,我就猜出是钟伯伯回来了。老红军钟伯伯病重外出看病,早有耳闻,病重还能回来有点意外?

钟伯伯本来是江西兴国县人,离休后不回老家颐养天年,而回到大烟泡大烟风一刮就半年的大东北小山村扎了根。

放大地图N倍,都找不到的山村标记,北方一隅望奎县卫星公社惠头乡小村。一位全军著名战斗英雄,对黑土地情有独钟,甘愿默默无闻生活在这里,死后甚至还要埋葬这里。

曾经的呼兰河畔发生过怎样刻骨铭心的事情?又发生过怎样的战斗故事呢?说来话长,东北解放前,望奎县惠头乡呼兰河畔一带土匪猖獗。

报号「震山好」,「战三江」,「呼兰河」,「占北方」等绺子各霸一方。他们都曾经加入过东北抗日民主联军,打过日本人袭击过伪滿警察队乡公所。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大员来接收东北,突击下发过一批委任状,用封官许愿金钱美女等手段,收编了这些绺子,并改编为滨绥图佳,滨齐绥北保安第一至十旅等国军部队。百八十人就是一个旅,二三十人就是一个团,大小旅长少将司令多如牛毛。

一将成名万骨枯。当将军是军人的荣耀和终生奋斗的目标,那年月,面临灭亡风雨飘搖的蒋家王朝,蒋委员长颁发的少将旅长委任状很多,这些成份复杂,有枪就是草头王,有奶便是娘的绺子,纷纷倒戈投靠国民政府军队,反戈一击,袭击共产党解放军和民主政府土改干部。

对老百姓催粮要款绑票杀人抢掠,曾拦车袭击开枪打死了去地委开会的望奎县政府冯县长,同时开枪打伤了同车去绥化看望来绥化视察工作,一位原籍望奎的东北局领导人住在乡下的父亲和妹妹。

我党要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必须有巩固的大后方,我军在发动辽沈、平津、准海战役的同时,必须抽出精锐部队组成剿匪小分队清剿匪患,巩固后方。当年望奎一带交通不便,土匪多为骑兵,枪法很准,行踪飘忽不定。

钟伯伯当年就是绥化军分区剿匪小分队的队长,他善骑射枪法好,正值壮年,血气方刚。他带领骑兵连小分队,驰骋在呼兰河畔草原山林中,追剿残余土匪。

那天,在庙山山下,部队和「战三江」滨齐绥北保安第七旅匪军遭遇,战斗打的十分激烈。子弹打光发生搏斗,钟发年用马刀连砍匪军四个人头,血溅了他一身,白马也快变成红马了。

老奸巨猾的匪首战三江,骑马躲在山腰上茂密的次生林后,咬牙切齿对着钟伯就一梭子弹,受伤的白马驮着昏死过去的钟伯,一路向南狂奔……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马跑了多远,才慢慢停在山脚下一独门独户人家的院外。

白马蹲伏,放下昏迷不醒的钟伯,并在他的身上左嗅右闻,嘶呜着撩着趵子围着他奔跑,希望它的主人醒来,盼望附近的人们来救它的主人。

农妇王丽梅的丈夫一年前患伤寒病去世,扔下她和五岁的儿子虎子,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艰难度日。远处的枪声,吓得丽梅搂紧儿子,用破桌子堵住房门,娘俩大气不敢出,猫在炕上,谛听外面的动静。

土匪虽不经常光顾山民家,但来一次也是见啥抢啥,十恶不赦。

枪声停了一段时间,可传来的是马嘶的叫声,吓的丽梅把虎子抱在怀里一动不动。半晌儿,没有了动静,丽梅壮了壮胆,走下地扒着门向外看。这一看,才看清楚,一匹白马和地上一个遍身是血的男人。

丽梅心地善良,没有犹豫,打开门,走到男人跟前,摸了摸心口窝还热乎,知道人还活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她连背带拽,把钟伯架到炕上放平,此时此刻白马也不在嘶叫。

丽梅叫虎子给马饮点水喝,自己则赶紧烧水给钟伯擦洗伤口,边做饭边给给钟伯喝热水,精心伺候受伤的钟伯。钟伯昏睡了两天两宿,人才慢慢地醒了过来,张张嘴但说不出话。

丽梅给钟伯喂了几口米汤,钟伯摇摇头,就又昏睡了,他太虚弱了。这一晃就几个月,也是钟伯命大,枪伤一点一点地愈合,蜡黄的脸也有了血色。那年钟伯24岁,丽梅23岁。

家里有了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女人的眉头也舒展了。钟伯挑水劈柴,种菜浇园。丽梅不叫钟伯干,怕累着他,但钟伯不听,她打心眼里感谢丽梅的救命之恩,同情理解丽梅一个人领着孩子过的不易,打心眼里喜欢勤劳朴素的丽梅。

生活渐渐恢复正常,丽梅又面色鲜活起来了,日久生情两人萌生了爱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面对钟发年的求爱,王丽梅担心他南方人早晚会离她而去,便婉言拒绝。

钟发年对她讲了家中的父母,在他当红军以后,早己被国民党还乡团杀害,兄弟姐妹侄儿,外甥女也被埋进万人坑里,全家死的人芽不胜。如今他只有王丽梅一个亲人了! 王丽梅思酌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王丽梅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要等等伤彻底好了才能圆房拜天地成亲。

他思念部队生活,又舍不得年青漂亮的女人,国恨家仇没报他难以安心,那天早上他咬咬牙,对她说家仇未报国恨未消,我要上县里找政府联系老部队,我要回部队杀敌报仇。

她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他说等革命胜利了我会回来找你。一转身,他到院里骑上悄悄备好鞍的马上,打马向县城飞奔而去。

人走以后,丽梅趴在炕沿上,嘶心裂肺号淘大哭,哭过以后又挺起腰杆,洗净泪痕决心打起精神过日子,要把儿子养大,昐着他胜利后回来。这一整天,她向丢了魂似的,做饭忘了淘米,炒菜忘记放盐,几次出门站在山口小道上了望,不见他的踪影。

夜深了,她睜着眼睛睡不着,突然听见了马蹄声声,从山道上飞驰而来。她打开房门,战马己进院到家门口,他跳下马来,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她幸福的流下了热泪。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一夜,她真个是千种娇媚,万种风情;他阳刚劲硕,勇武有力,两人难舍难分,说不完的情话,秀不尽的恩爱。

他告诉她,部队己解放了大半个中国,正在准备百万雄师过长江,他要跟随部队要打到南京去,解放全中国,等全国解放了,我一定回来。

她说,中,(行)你放心走,我支持你,我等你,为你当牛做马我愿意!

天大亮了,她赶紧起床烧水做饭,送情朗到呼兰河渡口,上船返回部队再上征程,一年以后她生下儿子钟小兵。

再后来,钟伯没有食言,解放以后他真的回来了。我经常看见钟伯和他那个长的像巩俐一样漂亮的媳妇,有说有笑地坐在院子里,他们的儿子不像父亲瘦小,到非常像母亲,不仅长得高而且英俊。

田氏少将旅长

惠头乡敏头村这个小山村,走出了一位东北军的少将旅长,他就是我妈的娘舅,我的大舅姥爷田春荣。说起抗日英雄马占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在我们屯,舅姥爷田氏兄弟的名气比马占山大。

三十年代,舅姥爷曾在齐齐哈尔驻军,参加过江桥抗战,和日军激战过三天三夜。西安世变后,东北军被改编,他受排挤被削掉了军权,任国防部少将参议,闲职在家。

解放前夕,国民党徐州警备司令扔下部队逃跑, 党国这时才想起闲赋在家的他,大舅姥爷临危受命出任徐州警备司令。在解放战争中,大舅姥爷积极顺应历史潮流,接受中共地下党谈判条件,约定在人民解放军攻城时,向天空鸣放空枪,打开城门,放下武器缴械投诚。

解放后老人家定居在沈阳,任辽宁省政协委员, 省政府参事室参事。 镇反、社教、文革等历次政治运动,他都没有受到任何沖击, 被省委统战部列为重点保护对象。

解放后,直至60年代初,大舅姥爷还仍然剃着光头, 蓄八字胡, 手拎文明棍。腰板笔直西装笔挺, 身披呢子大衣或红衬里黑色大绒斗蓬。面无表情,双眉如剑,眼睛炯炯有神似鹰眼看人。举手投足威风凛凛, 身板笔直目不邪视,军人气质不减当年。

文革开始后,老人家才剃掉八字胡, 蓄了长发留大背头,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老人家三次来老屯探亲。老舅四姨和娘几个轮流做东,七碟八碗的农家菜热情招待他们的舅舅。老人家正襟危坐,出手大方,每次都拿出十元钱,说给孩子上学买本子用。

大舅姥爷走南闯北,叱诧风云指挥过千军万马,吃过东南西北名菜,喝过中外名酒,家里曾用过法国名厨,会做俄国大菜。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时的舅姥爷就和我父亲一样普通随和了,坐在炕头喝着小烧酒,吃着农家小菜,也一样的津津有味。

他曾給我们讲过齐齐哈尔江桥抗战和陝西西安世变的故事。

督军府小马弁

大舅姥爷的弟弟,我三舅姥爷田春华17岁投奔他,当旅长的大哥参加东北军,在齐齐哈尔督军府给马占山将军当马弁。

三舅姥爷,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而且伶牙俐齿,八面玲珑,颇得马占山将军和老爹马老太爷的喜欢。老爷子给他要了个官,少尉军銜,为马占山将军牵马坠蹬 。

解放后,三舅老爷也定居在沈阳,在和平区蔬菜商店当采购员。

同样的,他也参加过江桥抗战和西安世变,解放战爭中他所在国军部队缴械投降,被改编成人民解放军,建国后复员转业。

一样的从戎,他却没有享受到大舅姥爷他老人家的级别待遇。后来的镇反、社教、文革等历次政治运动,他都是专政对象,督军府里小马弁少尉军官,当时政策规定,排级以上必须把旧社会的历史交待清楚, 被內査外调批判斗爭。

文革后期,三舅姥爷被清理出阶级队伍,户口迁回原籍,下放回农村劳动改造。

下 放

六十年代,中苏关系破裂,东北边境发生武装冲突,那年月大城市居民战备疏散,三舅姥爷夫妻二人被下放到老屯王朝佐屯。

那天,已进入严冬,天上飘着薄薄的雪花,白毛风嗖嗖的打着旋扑向北方苍茫的大地,吹向人们的脸上身上。风雪中的东北小屯,白茫茫一片,老百姓家屋里屋外,滴水成冰,一派寒凉。

三舅姥爷老两口被沈阳市商业局两名干部,坐罗马尼亚生产布克奇大卡车护送,确切说是押送至老屯。驾驶室里连司机只能坐三个人,里面坐着司机,舅姥姥和一名年纪稍大的干部。

三舅姥爷和另一名比较年青的干部,穿着羊皮大衣戴着棉皮帽子从卡车车箱上下来,冻的手脚麻木,老半天才缓过气来。他突然被下放,没有房子住,只得迁就着住在他外甥,就是我亲娘舅郑希林家的西屋北炕,南炕住着舅母的老奶奶和舅舅的几个孩子。

好在三舅老爷在老屯亲戚众多,有个亲戚在县委任组织部长,大队王支书和屯里大户田家都是他表弟,我亲娘舅郑希林我娘等姐几个都是他外甥外甥女,一大群亲戚朋友云集舅舅家小院,迎接他的到来,大家七手八脚,帮助从卡车上卸下箱子和一台自行车,饭桌水缸饭锅盆碗行李等生活用品,好歹安顿了下来。

两名护送的干部和司机看见舅老爷夫妻从沈阳市住楼房,从城市下放农村,住破旧的草房,挤在只有一铺赖以栖身的小炕上,都默默无语,一脸的惆怅,他们很无奈和同情。

那位年长的领导,舅老爷喊他刘科长,请他进屋烤火暖和暖和,科长站在小院里,眼见舅老爷夫妻一日之间,从天上掉到地上,如此凄惨直摇头,他叹了一口气,摊开了两手,用身体语言表示爱莫难助。

我舅舅郑希林舅母密林请他们吃了饭再走,他们坐都没坐,连一口热水都没喝,就道了声:田大哥大嫂注意身体,一定要保重啊,后会有期!再见。谢绝了舅舅的一再挽留,一转身上了大汽车,顶风冒雪而去,汽车消失在夜幕降临的雪雾里,连夜回沈阳了。

三舅姥爷下放前,在沈阳市和平区蔬菜商店当采购员。三舅姥姥在沈阳市化装品厂当工人。

那时化装品厂,就是半机械化手工做防晒霜雪花膏胭脂口红等女性化装品。三舅姥爷独生子田希全任和平区蔬菜商店主任,现在叫经理。转年春天,田希全来看父母,他身着米色风衣,像他父亲一样腰板笔直,一米八的大个子,长的很帅。

众亲友们倾其所有,轮流为舅老爷老两口接风,舅姥爷赏每家五元钱,每家2个化装品厂用过有点磕碰掉了磁的搪磁盆。舅姥姥说这些盆是市化装品厂淘汰处理的,部分点磕碰掉了磁,怕腐蚀漏了化装品,处理分给职工当洗脸盆子用。

舅老爷下放回老家,他亲戚任望奎县委组织部长,他亲表弟王支书在敏头大队掌权,他亲外甥郑希林当治保主任兼生产队长,屯子里表兄弟表兄妺外孙子外孙女一大群,一个个生龙活虎眼珠子瞪的溜圆,宗族势力很强,因此他没受到任何委屈和歧视。

他由沈阳市商业局发下放津贴开生活费,下放后他遇到了好人,沈阳市商业局护送的二名干部和公社交接时,爭取到把他按城市机关下放干部安置,老两口的城市户口落到乡镇里,粮食关系落到公社粮站,和公社干部一样吃商品供应粮。他因此沒有当农民,从不参加劳动,虽然从旧军队投诚,改编后参加解放军退役,照样享受大队军属待遇。

大队在呼兰河畔割柳条通剩下的条茬子,分给军烈属也有他一块,他用不了,就划给我一个边角。

我用片镐把条茬子刨下来,过春节了煮饺子时烧火用。娘高兴的说,你舅姥爷对你不错,跟你处的很好,这条茬子好烧,烧火火硬,开锅快,下饺子饺子皮不破,个个好。

炸 鱼

大队每年秋天都组织民兵,用雷管土炸药炸魚。就是用吉林化肥厂生产的硝酸铵,放在铁锅烧热炒熟,炒干水份,装在青岛啤酒大玻璃瓶子里,插上雷管导火索,用打火机或香烟点燃导火索,乘爆炸前几秒钟,扔进呼兰河白石砬两层楼深的水湾里,轰的一声炸起一人多高水注。

深水里的大鱼的魚泡被震破了,浮上水面,都是五六斤,七八斤重鲤魚,草根,胖头魚,白魚,最大的一条有扁担长大白魚,野生大鱼活蹦乱跳的被大队打魚队驾木船,用操笊力,或拦河网捞了上来。

这些大鱼普通社员们和屯里老百姓是吃不着的,都是大队干部,民兵,王支书和老舅这样的大队干部,社员们背后叫他们:「屯不错」,「屯虎子」们分着拿家吃了,一部分大鱼或送给了乡政府或县里的干部。

舅佬爷当过兵,投掷土炸药又快又准,每次他都能分到一二条二三斤重的大鱼,炖熟了坐在炕头上老两口喝地产双龙白酒,畅饮大绿玻璃棒子青岛啤酒。

三舅姥爷请外甥老舅和外甥女婿,父亲和三姨父四姨父等吃饭,喝雪花牌啤酒,父亲饭后回来对我说,你舅姥爷田高兴,请我们喝啤酒,那啤酒像马尿汤子,焦黄,臊了巴叽不好喝

直到我18岁在兵团参加了商业工作,在团部召开物资交流大会晚上会餐时,我喝了大碗青岛生啤酒,我才知道小吋候受了父亲的误导,啤酒颜色越深,越像马尿越好喝,喝啤酒很爽。

田高兴

舅佬爷骑着在沈阳上班时凭票购买的沈阳白山牌自行车,每隔一天去一趟乡供销社,有时买些山楂卷桔子瓣糖之类,给外孙外孙女们吃。他的口头谈是:我今个很高兴!今天真高兴!大家给他起了外号「田高兴」,背后都叫他「田高兴」。

这个舅老爷「田高兴」特别会巧使唤人,动不动就找我和表哥郑兴周帮他干活,我俩成了他的廉价劳力。

后来他花200元买了二间泥草房,每个夏未初秋,都让我和舅舅的大儿子,我的表哥郑兴周帮他扒坑抹墙。和大泥,托大坯,铲大地,操大犁,是农村四大累之一。

每天吃两顿饭,早晨我们在自已家吃完饭去他家干活,他家中午不供吃饭,捱到下午三四点钟,才供一顿大喳子粥,炖土豆块或咸菜,每天累的腰酸腿疼走路直打晃,饿的胃直冒酸水。

有一年,他另一个外甥,姓陈我叫陈舅,从望奎县郊区兰头乡来看望他,被舅姥爷留下和大泥抹墙,我和表哥郑兴周凑乎疯狗咬傻子。

我说陈舅,姑舅亲辈辈亲,打折骨头连着筋,你是他亲外甥,你来看你亲娘舅关系比我们亲,我们得借你个光,干泥水活这么累,得让你舅妈加菜改善伙食。

郑兴周也说,对呀,陈舅,你得说话呀。我俩一呼悠,陈舅对他舅妈说,喂,掌柜的,舅妈咱商量个事呗,抹墙干活这么累,加个菜改善改善伙食,结果挨了他舅妈一顿臭骂。

冰川打鱼

有年冬天,舅姥爷对我和表哥郑兴周说,郑八十子,王二安子,我小名二安子,我表哥郑兴周小名叫八十子,你俩去跟我上呼兰河南泡子去打魚,回来咱们炖魚吃,他穿着羊皮棉袄,戴黑亮皮羊绒帽子,我俩穿破棉袄腰扎麻绳棉胶鞋,空心棉袄棉裤,里边背心裤衩都没有,扛着冰川操笊篱,冻的嘚的喝,嘶嘶哈哈的。

一天打了四个冰眼,整了四五斤野生山胖头老头魚,小鲫魚,泥鳅魚,他拿家用老舅家大酱红干辣椒炖了魚喝酒,没给我俩一条鱼,累了一天我俩一口魚也没吃着。

娘和大家都说,你这个舅姥爷「田高兴」真黑呀,太黑心,两个外孙子子死冷的天,帮他打一天魚,饭没吃着,连个魚毛都没得着,再别给他干去啦,我说,嗯哪,嗯哪。

那几年冬天,学校放寒假,一到晚上我都在他家呆到十多点钟才回家。三舅姥爷会泡上一壶龙井或茉莉花茶给我们喝,他谈吐风趣幽默。

舅姥爷舅姥姥走南闯北有文化,他们谈古论今,讲义和团运动,戍戌变法,辛亥革命,十月革命,南昌起义,红军长征,台儿庄战役等等,以及城里人的故事。

关健是他家从城里带来很多书报,特别是文革时沈阳市红卫兵印发的传单小报,沈阳日报,辽宁日报等等,通过浏览阅读这些书刋,开阔了农村孩子的视野。

文革时期各地都是两大派,唯有沈阳是三大派,即辽宁省革命联络站,辽宁省联合造反团,辽宁省红色造反团,简称辽革站,辽联,辽红。三派都说自已是革命组织,指责对方是不革命反革命或保皇派组织。

在报纸书刋传单上,我第一次知道了东北局书记宋任穷,沈阳军区司令员陈锡联,政委毛远新,副司令员江拥辉,辽宁省革委会主任顾卓新等人的名字,知道了造反派如此开展阶级斗爭,学习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很多大会发言讲话稿大批判稿辩论提纲,城市红卫兵笔杆子才华橫溢,写的文章声情并茂文笔极好,使我受到了深刻的启发和借鉴。

舅老爷建国前参加工作,老两口工资不低,下放后停发了工资,每人每月只发18元生活费,那时的18元生活费,高于当地农民生活几十倍。

六七十年代,城里人吃饭平均生活费是每月8元,老两口因祸得福,悠哉悠哉不用上班,相当于放长假免费乡村旅游,他们探亲会友,亲情友情思乡之情得到了很好的缓解释放。

东北农村六七十年代,冬日寒冷冰天雪地,夏日炎炎时是避暑胜地,呼兰河畔山清水秀,风和日丽,没有一点环境汚染,粮食蔬菜等食品都是无汚染,无农药化肥的绿色食品。

老两口经常炖鱼炖肉喝地产双龙白酒青岛大瓶玻璃棒子装的啤酒,下放回乡如同进入世外桃源,虽然工资被扣发却攒下了巨款,直至80年代平反冤假错案,落实了政策每人还补发一万多元的工资。据专家测算,那年代的一千元相当于现在九万八千元左右。那时二万多元,相当于现在的多少万,我不必细算,明眼人一看便知。

80年代邓小平复出拨乱反正,夫妻二人及户囗又迁回沈阳,落实政策归还了被侵占的住宅。

龙江饭店

1976年,我从一师赵光兵团到齐齐哈尔市上大学, 和父亲回望奎县农村老家探亲,三舅姥爷请我们到他家吃了一顿饭。

三舅姥爷问我:齐齐哈尔老龙江饭店还在不在呀?我说在, 还在,就在市中心政府门前广场东边, 最近要拆迁, 那里要建城市广场, 市政府也要迁到嫩江边溜园一带。

他说,30年代我给马占山当勤务兵,当年就住在黑龙江省督军府马占山家,多次去龙江饭店吃饭,龙江饭店那菜做的好, 给我讲了龙江饭店几个拿手主菜,扒熊掌,醤犴鼻,红烧狍蹄筋,野鸡炖白蘑,飞龙汤,清蒸嫩江鰲花魚等等。

我说舅姥爷,那是马占山将军宴会吃的吧? 三舅姥爷说,是,我们6个勤务兵和2个副官,还有来参加宴会其他长官的警卫员、秘书等人,单放一二桌,有时在宴会厅外间,有时在宴会厅门外大厅、门囗两侧,长官视线以內的地方,便于安全警卫 , 桌上饭菜酒水是一样的。

我说舅姥爷,我看电影和小说上写的不是这样,都是当官的在吃喝,勤务兵和副官在门口或身后立正站着, 目不斜视,不能伸脖看饭桌上的菜和宾主客人。

他哈哈大笑说, 那是小说电影 ,我给马占山将军当差四年, 牵马坠蹬,将军出去吃饭, 从来不是这样干, 没让我们勤务兵饿过肚子。

我说舅姥爷, 我在请教您一个问题, 也是电影和小说上写的,当官的骑马跑, 勤务兵和副官徒步颠颠的在后边跟着马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也是这样颠颠跟着马跑吗?

他哈哈大笑说,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凡是骑马都是行军打仗几十里,上百里, 要那样,得累死我们当兵的呀, 毎个勤务兵和副官,秘书,都有马骑, 前呼后拥, 将军上马时勤务兵把马牵过来,将军下马时勤务兵把马牵走, 将军府门口有上马石, 由我伺候将军上马和下马, 然后我才上马或下马跟着将军, 不离左右。

副官、秘书夹文件包, 背军用水壶端茶怀。将军府有一个內卫警卫连,专职贴身勤务兵六个, 副官二个,秘书好几个, 一个警卫营驻院外值班站岗。在城里宴会坐汽车, 有时也骑马上饭店。

舅姥爷说,哎,你怎么照着书本说话,尽问我一些幼稚小孩子要问的小儿科问题, 我说舅姥爷,嘿嘿,我没你老人家这个阅历,沒见过大世面也沒当过兵,我不懂,我想了解江桥抗战历史,我想了解国民革命军东北军历史,我想了解马占山将军的日常生活, 我是学习, 我是想当作家写我的家在东北历史小说。

他听了哈哈大笑, 给我讲了他给马占山将军当勤务兵,当年在齐齐哈尔驻军,和江桥抗战,昂昂溪抗战,富拉尔基抗战的历史,以及抗战失败以后撤到海伦县的经历。

「末完待续」

2017年1月 于海口老城盈宾半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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