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心五狠鬥日酋

□柯雲

1935年,杜心五回到北平榆錢衚衕。杜心五心中無限惆悵,時而仰頭長空,時而手捻長鬚,回想起那年東渡日本,參加同盟會,一眨眼又是30多年了,壯志未酬,已成了黑鬚老者。辛亥革命僅推翻滿清王朝,救民救國仍是一句空話。如今國內軍閥混戰,戰火四起,日寇乘虛而入,欺我中華,佔我東北,眼看華北又將為日寇所佔……老淚一湧而出。回到臥室,揮毫寫了一首出自肺腑的詩句,還仿學岳飛寫了“還我山河”四個大字,作為橫聯,準備貼在門楣上,隨後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忽有人影在窗前一閃。憑經驗,杜心五斷定有不速之客。乾脆靜坐房中,等候來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仍不見有人來找他。他便雙眼合上養神。忽然門上響了幾下,杜心五問了一聲:“是誰敲門?”不見迴音,只聽發出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門邊離去。他想這人是誰?為何敲門不進門呢?必有蹊蹺。於是他施展輕功,出了窗口,定目一看,昏暗的月色下,有一道黑影離去。杜心五腳不沾地,直往那黑影趕去,輕舒猿臂,將那黑影抓住,一手把他的臉扭過來,厲聲問道:“你是何人?半夜三更到我家幹什麼?”“先生,饒了我吧,我把實話全告訴你。”

來人原是漢奸郝鵬的一條走狗,名叫阿太。他說,北平的日軍司令官土肥原賢二認為杜心五是個重要人物,性情剛烈,近來又有反日言論,要將他監視起來。阿太講到這裡,杜心五氣得連鬍子也豎了起來,抓住阿太的衣袖問道:“果真有此事嗎?”阿太哀求說:“小人不敢撒謊,這都是郝鵬出的主意,求先生寬恕。”“你知道他們的用意嗎?”“據小人所知,郝鵬倒是一番好心呢!”“好心?”杜心五哈哈大笑,“他郝鵬當了漢奸,對我還有好心?”“杜先生息怒,他是怕你同反日分子有來往。”阿太露出兩顆新鑲的黃牙,冷冷一笑:“依小人之見,你杜先生乃著名人物。古人云:識時務者為俊傑嘛!”杜心五強忍怒火:“依你之見,我杜心五該怎麼辦?”

阿太以為杜心五回心轉意,直言道:“現在連蔣委員長都懼怕日本人三分,北平已是日本人的天下了。我看娘頭也是睡,爹頭也是睡嘛,何必固執己見,執迷不悟呢?”“言下之意,要我也當漢奸是不是?”“不,不!那不是漢奸,是當順民。”“叭咔!”杜心五一氣之下,廢了阿太的一隻右手,將他丟出三丈多遠,罵道:“讓你當順民去吧!”

這一夜杜心五怎麼也合不上眼,在床上輾轉反側。天剛亮,他就起了床,來到院中,打拳舞劍。正在這時,來了個血淋淋的青年人向他報告:“杜先生,請救救我吧!他們指名要你出面,我們一家人遭難了。”“他們是誰?”“日本鬼子。”“他們在哪裡?”“就在前面車站。”杜心五放下雙劍,對妻子說了一聲,拔腿欲走。那人攔住說:“他們真槍真炮,你一人赤手空拳怎麼能去呢?”“少說廢話,走吧!”杜心五一路走,一路想:這些日本強盜,幹嘛點名要找我呢,是不是與昨夜之事相關?果不出他所料,阿太廢了一隻手,忍著劇痛,連滾帶爬地回到郝鵬身邊,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郝鵬立即報告了土肥原。那土肥原氣得仁丹鬍子倒了過來,呀呀直叫:“杜心五你良心大大地壞,要讓你嚐嚐我的厲害!”當即令郝鵬俯耳過來,如此這般地交待了一番。

當杜心五走到西四牌樓,站在一個鐵欄前,那青年不見了,只聽從東邊傳來隆隆的響聲。他抬眼望見一輛漆著太陽旗的坦克,氣勢洶洶,像一隻撲向獵物的惡狼,耀武揚威地向這邊衝來。就在這當兒,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領了一個小孩,剛好從小衚衕跑出來,小孩不懂事,更不知這是吃人的野獸,一溜風來到坦克前面看稀奇,卻只聽慘叫一聲,這個可憐的小孩子被壓在履帶下面。老婦趕上孩子,大聲呼叫,回答她的卻是帶血腥味的坦克履帶,她又被坦克吞沒了。

此時,街上的行人驚駭萬狀。幾個膽大的青年衝上去,想揭開坦克頂蓋與他們拼命。杜心五深怕這幾個青年也要倒在坦克下面。可中國人的鮮血,難道就白流了嗎?他雙手抓住杯口粗的鐵欄,一使勁,鐵欄成了兩截。

一時街上人山人海,將坦克團團圍住,“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聲響徹天空,日本鬼子縮在烏龜殼裡,不敢露面。杜心五手握半截鐵桿,一步躍上一丈高的牌樓簷上,拉開喉嚨,大聲疾呼:“我是杜心五。日本鬼子並不可怕,他們的武林高手曾是我的手下敗將,看我今天再收拾這夥強盜!”說罷,跳落在坦克蓋上,運足丹田之氣,施展絕技,一手揭開了頂蓋。裡面的三個傢伙被他這驚人的動作嚇呆了,瑟瑟發抖,手中的短槍也不聽使喚。杜心五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奪了三人手中武器。他定睛細看,其中一人竟是剛才說有難帶血的青年。他將那兩個日本人點了穴,兩個日本人如同死了一般,又把那個青年人抓出頂蓋,當眾大聲審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傢伙見勢不妙,只好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他根本不是什麼難民,而是郝鵬的心腹叫丁飛,是隨同郝鵬投靠日寇的,他和阿太等都是郝鵬豢養的打手。去找杜心五,就是要把他引到現場,看看日本人的威風。杜心五聽了丁飛的話,恨不得馬上宰了這條瘋狗,但處理眼前的事情要緊。他高聲問大家:“應該怎麼辦?”大家異口同聲:“懲辦兇手,以血還血!”杜心五扣留了那兩個日寇,令丁飛回去轉告日軍頭子,速來償還血債。不一會兒,丁飛領來一名耀武揚威的日本軍官,還有兩個護衛、一個翻譯。那個日本軍官問:“你就是杜心五先生嗎?”杜心五說:“本人正是。”日本人說:“據我們調查,此事雙方有責,中國小孩妨礙了我們執行公務。”杜心五火冒三丈,指著那軍官的鼻子說:“你們小日本來我大中華執行什麼公務?是蓄意殺人!”這個日本軍官幾次按住東洋刀把恨不得一刀宰了杜心五,只是苦於主子有令在身:無論杜心五怎麼倔強無禮,也決不能傷害與他的感情,只好任憑杜心五痛斥。又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以兩個坦克兵不聽安排,擅自將坦克開出為由,拔出東洋刀刺進了兩個日本兵的腹部。杜心五一手抓住丁飛,質問日本人:“這個漢奸怎麼處置?”

哪知丁飛這傢伙竟有一點功夫,掙脫杜心五的手,一個旱地拔蔥,從人群中飛了出去。杜心五豈肯放過,以老鷹抱雞之勢向他背上抓去。丁飛因劇痛而轉過臉來,張著帶血的嘴,惡狠狠地對杜心五說:“若是宰了我,你也是進網之魚!”杜心五冷冷一笑:“算你說對了,不是魚死,就是網破!”說罷一用勁,手提丁飛背脊向空中拋去,重重摔在坦克的炮筒上,叭地一聲,跌個雙腿對摺,慘叫一聲,滾在地上,口裡汙血直冒。此時,響起一片暴風雨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死得好!死得好!”三個日寇見狀,拼命從人群中竄了出去。

中午時分,杜心五正擰開酒瓶蓋獨飲時,家人報告:“外面有人來了,他說你不見他他就不走。”杜心五說:“好吧,你對他說,待老子吃罷中飯再見。”杜心五剛放碗筷,一個傢伙欠著身子像被審的犯人站在門口,恭恭敬敬地給杜心五行了一禮,謙恭地說:“杜老在上,請受小人郝鵬一拜。”邊說邊要下跪,指望杜心五會扶他站起的,哪知杜心五不屑一顧,只是在鼻子裡哼了一聲,然後若無其事地蒔弄花草。

郝鵬受了杜心五的輕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就說:“杜老師,我知道你以為我替日本人辦事,所以恨我。其實,我來見你並不是日本人的旨意,更不是為了日本人,我是……”杜心五雙目炯炯,灼灼逼人:“你是為的什麼?”“我是為了您,為了我們的國家。”“為了我,哈哈,說得好聽,你不是幾次派人監視我,要謀害我嗎?”杜心五沒等他回答又說:“你為了國家,為什麼要投靠日本人,在日本強盜面前奴顏婢膝當走狗?”話未說完,氣得鬍子捲起老高,丟下手中的小鋤,向客廳走去。郝鵬連忙追了上來,乞求道:“杜老師,請息怒。”“你說,今天這場戲你打算怎麼演下去?”杜心五惡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也不叫他坐。郝鵬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再一次解釋說:“杜老,我可是誠心,若是有半點歹意,天誅地滅!”他移動了一下椅子向杜心五身邊靠近一點,擺出一副親近虔誠的面孔,慷慨陳詞:“現在華北的老百姓惶惶不可終日,你看怎麼辦?”杜心五早明白他心懷鬼胎,說:“你乾脆直說吧!”郝鵬結結巴巴地說:“我和殷汝耕幾個人的意思,搞華北五省自治,您當主席,憑您的威望,日本人準會買帳的。”

杜心五從座椅上一躍而起,吼聲如雷:“瞎了你的眼睛,你們幾個漢奸把老子當作什麼樣的人!說來說去你想讓我當漢奸頭子,休想!”一怒之下,從袖口打出一支袖鏢,嗖地一聲從郝鵬的左耳擦過,削去他的半邊耳殼,汙血一湧而出。郝鵬一手捂住殘耳,一手抱住肥大的腦袋,奪門而逃。

杜心五自郝鵬走後,心中像壓了一盤石磨,轉來轉去。第二天,他剛想出門,一個同鄉神色緊張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他說:“你趕快離開北平,日本人看你不肯聽話,要動硬的啦!千萬不能疏忽。”“你是怎麼曉得的?”“日本司令官有個翻譯叫川子,是她講的。”“川子是什麼人?”“她是中國人,一個漢奸頭子的表妹。”杜心五一時難以聽進朋友之言,夫人勸他,他也無動於衷。

三天以後,日本人包圍了他的住所。

一箇中國便衣跨進大門,發現杜心五正站在臺階上,手捻黑鬚,儼然一座鐵塔。他趨步向杜心五深深一鞠躬,滿臉堆笑說:“杜老爺,小人奉日本司令官之命,特來接您去軍營走一趟。”杜心五知道情況不妙,自己已經落入敵人魔掌之中,便蔑視地掃了他們一眼,說:“既然你的主子有請,那我就走一趟吧。”杜心五由幾個日本兵扶上小汽車。夫人焦急地從房中趕出來。杜心五從車窗口對她說:“夫人放心,我自有辦法的。”夫人微微點頭,又問道:“你帶內衣沒有?”意思是問他帶防身暗器沒有,杜心五用目光示意夫人放心。

車子馳進日本軍營。土肥原賢二見杜心五進來了,笑容可掬地說道:“杜老先生請坐,我已在這裡恭候多時了。”杜心五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土肥原豎起大拇指說:“杜先生,你名揚國外,大大地了不起呀!”見對方並無反應,又說:“今天請您來,不為別事,只為中日親善,您看如何?”杜心五仍然一言不發,手捻著鬍鬚。

土肥原假裝笑臉說:“現在,為了中日親善,如果您能出山,本人大大地獎賞。”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杜心五。那是日本正金銀行一張200萬元的支票。杜心五說:“你的意思,這筆錢給我,讓我當宣統皇帝第二,是不是?”土肥原點點頭說:“就是這個意思。數目小小的,不成敬意。”“哈哈哈,一句話說穿了,把我當個狗,是不是?”隨著一陣大笑,杜心五把手裡的那張支票撕成碎屑:“你們是雙手沾滿了中國人鮮血的劊子手,我杜心五與你們誓不兩立!”土肥原哇地一聲怪叫,拔出戰刀,兇相畢露。門邊守衛的日本兵一擁而上,槍口一齊對準了杜心五,把他押解下去。

杜心五被關在一座有三道門的牢房中,四周是四五丈高的磚牆,上面佈滿了密密的鐵絲電網。兩天過去了,土肥原每天都找杜心五好幾次,時軟時硬地向他勸降,但每次都悻悻而去。杜心五覺得這次確實凶多吉少,很可能是死路一條了。但不管怎麼樣,寧死決不能當亡國奴。晚飯時,他從飯裡發現一張小紙條:“杜先生,日本人決定在明天3萬人大會上殺你,今晚趕快離開。川子。”

杜心五看罷小紙條,不覺心中一驚,多虧川子傳信。看來今天晚上是要想辦法離開這裡。但怎麼衝出牢籠呢?

第二天,被日本人用強制手段逼迫來的3萬多人,聚集在北平郊外一塊平地上。周圍架著機關槍,前面搭起了10多丈高的草臺,臺上掛著“處斬反日首要分子杜心五”的巨幅標語,給人一種恐怖之感。只聽漢奸郝鵬在臺上一聲吼叫:“帶杜心五上臺!”八個日本兵,手持短槍衝進附近的監牢去提杜心五。他們打開第一道門,第二道門,當第三道門一打開,八枝短槍一齊指向室內,同聲吼叫:“杜心五出來!”一連吼叫三聲,室內毫無動靜。進門一看,不見人影。看牆,牆上沒有孔穴,看電網,電網並未破損,問看守,都說毫不知情。日本司令親自到牢房,對著牆上的電網察來看去,幡然想起來杜心五有縮身絕技,一定是從電網空隙中鑽出去了。

日本人到杜心五家中搜查,什麼也沒有發現。只見人去樓空,門上寫有一副醒目的對聯:“祖國沉淪不堪回首,民族應起拯救危亡。”橫幅為:“還我河山。”從此杜心五隱居江湖。解放後由林伯渠推薦,出任中南軍政委員等職。

鏈接:杜心五(1869一1953),名慎媿 ,清末民初武術家。清同治八年(己巳)十一月初三日,出生於慈利縣江埡鄉巖板田村,後遷居熊家莊鄉白巖峪村。人稱南北大俠,中國近代著名武術家。是自然門開山鼻祖徐矮師的獨傳高足,也是自然門第二代掌門人。後加入了同盟會,開始了革命生涯。與當時賢達黃元秀,孫存周,鄭佐平等好友被稱為虎林七賢,抗戰時期曾在國民政府任職,時常口無遮攔批評蔣介石和國民政府。解放後擔任湖南省軍政委員會顧問、湖南省政協委員等職。 1953年7月8日,八十四歲的杜心五在打坐時安然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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