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軍網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莊外臨河空地上的一座戲臺，模糊在遠處的月光下，和空間幾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畫上見過的仙境，就在這兒出現了。”
——題記
北方有社戲，在小小的隱隱的村落。
南方的戲臺常隱在雨巷中，山水墨畫下藏著幾絲兒女繾綣；北方的戲臺常在籬牆外、曠野中、古道旁。
我在家鄉的戲臺旁生活過，也常獨自，彷徨在戲臺邊。戲臺上的歌聲泛起，就像湖面上層起的風。
我在戲臺旁聽過《驚夢》。悠緩的曲調，彷彿有一陣清風從木棧橋的水面和香而來。
戲臺上，那如傾如訴的演繹，超然物外；那略帶悲傷的美感，味濃而清。我不知道如今戲臺上還有沒有丁香一般的姑娘。
戲臺是孤單的，人也是孤單的。雨中的戲臺，又是何種的境況。
雨花、雨點、雨中浮起煙，雨中狂想於是從戲臺陳舊的石縫裡滋長。
有唱詞“難免疏漏兒時簷下，莫測變化。”雨中的戲，漂渺，當是最好的一折。
大凡北方人的記憶，都帶著少雨的痕跡。“彼時南面隔春風”，依傍著小河岸或小泥灘，這句話漸漸的在人群中散開。其實，北方著實是有雨的，唱戲時，濺在瓦楞上的雨，很細膩、柔情，永遠氤氳著南方不曾有過的氣味。
隔卻山海，轉身從容煎茶。雨中聽戲，披著蓑衣，思緒很香，像新出籠的饅頭。
聽著戲，記憶走進一座雨巷。愛聽雨的人，多少有些孤單。愛聽戲的人，卻在雨中找到禪意。
在北方，戲臺的標配還有耷拉的斜陽。
一綹朦朧陽光，不慍不火，在滴雨的簷下，多了些清透。
兒時我在戲臺旁貪睡，睡夢瀰漫中，姥姥懶懶地搖著蒲扇呢喃，細語著戲臺上起承轉合的故事。
——豆蔻年華的姑娘在戲臺上與男子擦肩，繡花鞋暈開了一片水漬。而邂逅最怕時間阻隔，就像她要留在戲臺邊唱戲，他要從軍。
戲臺上，一夜的風呼嘯。
黑夜中男兒向姑娘辭別，戲臺邊的背影微冷。
留下戲臺上幾曲女子相伴的辭調，以及頭頂的鷓鴣。
女子笑了。
才曉得，笑著哭，最痛。
“平生一顧重，意氣溢三軍。”《從軍行》的唱詞在戲臺上飄蕩……
那年，那列從軍的火車上，哐當哐當的行駛聲像極了戲臺旁的鼓鑼兒響。
我知道那座戲臺依舊是人來人往。思念我的母親會在戲臺旁看孤獨的風景，茶葉蛋還在戲臺前的老湯裡咕嘟咕嘟地煮著，味道，闌珊地，暈染了時光。
“那聲音大概是橫笛，宛轉、悠揚，使我的心也沉靜，然而又自失起來，覺得要和他彌散在含著豆麥蘊藻之香的夜氣裡。”作為《社戲》裡最有詩意的句子，因為自失一詞，讓鄉思變得薄如蟬翼，又鈍如泥濘。
時至今日，撕下的日曆滲入了戲臺前潮潮的泥土。曾經，雙眼只有無猜與無邪，而今，我們離開曾經的戲臺，在人生新的戲臺上演繹著自己的故事。與可期的未來相識，與未來的精彩邂逅。
從軍的日子漫長而又簡單。我常站在駐地機場的塔臺中，或躺在星光鑲嵌的床板上，或在辦公室的窗欞裡，望著遠方……
那是我的戲臺。我所有的故鄉記憶、少年記憶，以及那些成長中曾經遭逢過的逼真、迷濛氣息，全部珍貴地涵藏於中。
土窯、農宅、山裡的夜、歲月的書、一個人的一瞬、少年的寂靜行走、親人的清貧生活……彙集成一個個密集的詞彙，猶如泉源一般噴湧而出，湧成記憶全部的篇章。
故鄉的味道又在心口盪漾，像是半卷的簾子，又像半掩的窗。
戲臺邊的小花就那麼開著，白色的花骨朵耷拉出臺階。
就像美人離不開華服與紅妝，戲臺的生動和風情，離不開滿庭繁花。月季豔光太盛，揮灑酒力的微醺，失了清幽；蘭花，性子太淡，不聲不響少了聲色。薔薇，剛剛好，有暗香浮動的詩意。
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戲臺多了一份柔曼。
連帶著，我軍旅時光，也多了一份明媚。
虎耳草又長了。
母親寄來一張照片，照片裡一株虎耳草，清新宛然。她告訴我戲臺旁虎耳草長得極旺。一張照片，使我真的好像看到了戲臺旁滿天星般的虎耳草。這大概就是像我這樣的，軍人最本來的樣子了罷。像種子一樣撒到角角落落，我們就如虎尾草，生存狀態極為頑強，櫛霜沐風，承載生長的血淚，化作自然的神工鬼力。
哪裡有傷痛，生命力就在哪裡安營紮寨。這是虎耳草的品質。或許哪裡的漢子都懂這花語：虎兒草，虎兒氣，傲風霜，抗擊打。
無論在哪，都要倔強生長，望向故鄉的方向。
草一簇一簇地低下頭，很快又揚起頭。似乎在爛漫而從容的笑。
像戲臺的風格，活得漂亮，生得鏗鏘。
記憶仍舊和我一樣，停留在那片戲臺，停留在時光列車前的土路。
戲臺要被拆了，有幾個孩子在一旁玩著溜溜珠兒。
想必自己兒時就是這樣子罷。
最後，笑了笑，我還是離開了這方戲臺。
我們從芸芸眾生中思索自己、理解故鄉情懷何以落地。
對戲臺的迷戀，在心靈在時間的進程中凝視這個村莊，開掘出一個內心深處的風景。
家是一方戲臺，在平淡的敘事背後，在綿密的記憶後，浮現出生活的本真。這幾年裡，我常常夢到戲臺，夢到下雨的晚上，夢到露水朦朧的黎明，夢到竹柵欄、種上成片的不同色彩的月季……夢到戲臺邊打盹的兩隻貓，夢到聽曲、泡茶、與鄉親們談天說笑……才知道那裡不僅是個簡單的戲臺，更埋藏著兒時的心願，蘊含著一種叫做鄉愁的情感。戲臺垮倒了，就像陰天放飛的風箏擱淺了，但那縷鄉情卻依舊立在那裡，不偏不倚。
青春永遠定居在斑斕的歲月。就像回憶的枝枝蔓蔓，風景曾諳。
後海有樹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時此刻的雲，身邊溫暖的回憶。
靜守流年，總會打撈出難忘的心靈圖景。
閱讀更多 解放軍報融媒體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