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呂潭小鎮,走近吉鴻昌

从吕潭小镇,走近吉鸿昌

文:冬夏

賈魯河,河南境內除黃河之外最長、流域面積最廣的河流。

賈魯河畔,有小鎮名呂潭鎮,明清數百年間,是豫東和皖北著名的水陸碼頭,舟車輻輳,商旅雲集。

清末,鎮上有間吉家茶館。1895年10月18日,吉家大兒子出生,他小名恆立,字世五。這一年,不是個好年頭,清廷在甲午戰爭中戰敗,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無論國家還是老百姓,日子都艱難。

吉姓少年6歲喪母,為幫助父親養家餬口,他啥活兒都幹。14歲,少年到扶溝縣的銀匠鋪、雜貨行當學徒,備嘗社會底層的苦難。18歲時,身高已經1.8米多,他到河南郾城參加了馮玉祥的西北軍。每天晨練,馮玉祥常問:“兄弟們,我們是誰的軍隊?”通常眾人齊呼:“我們是老百姓的軍隊!”偏有一日,馮玉祥發問時,出現了“不和諧音”,吉姓青年大喊:“我們是洋人的軍隊!”

馮玉祥震驚。吉姓青年說:“信洋人教,聽洋人話,替洋人打仗,為啥不是洋人軍隊?”馮再問:“你這小子,不怕洋人嗎?”青年說:“我們都是中國人,為啥要怕洋人?”

馮玉祥讚賞其膽識。不久,馮玉祥成立軍校性質的學兵連,吉姓青年被選中。22歲,他成為手槍連連長,從此開始了他戎馬倥傯的人生。

他,就是吉鴻昌。

1971年,周恩來總理在評價吉鴻昌時說:“吉鴻昌同志由舊軍人出身,後來參加共產黨,犧牲時很英勇,從容就義,很有必要把他的事蹟出書。”

“2009年,吉鴻昌被評為‘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範人物’;2014年9月,被列入民政部公佈的‘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名錄’。”扶溝縣委常委、宣傳部長馬昭才介紹說。

小鎮上走出的將軍,一生可歌可泣。

◎“投錯了門路,就要拔出腿來”

在扶溝縣,有座吉鴻昌將軍紀念館。主館內,共有3個展廳介紹吉鴻昌事蹟。其中,用了相當多篇幅展示了吉鴻昌作為舊軍人,探索為國為民之路的艱難。

1925年5月,吉鴻昌因智勇雙全,在馮玉祥的西北軍中再度升遷。在此期間,他認識了中共黨員宣俠父,開始接觸革命思想。

1927年,吉鴻昌升任馮玉祥部第19師師長,宣俠父將一批共產黨員派進吉鴻昌的部隊。1930年11月,中原大戰結束,失敗的馮玉祥通電下野,他的西北軍被蔣介石收編,吉鴻昌面臨抉擇。

蔣介石為籠絡吉鴻昌,任命他為22路軍總指揮,命他帶兵屯駐豫東南潢川一帶。不久,蔣介石發動了對中國工農紅軍的第一次“圍剿”,吉鴻昌奉命攻打鄂豫皖蘇區。

吉鴻昌的軍隊號稱“鐵軍”,以能打仗著稱,而遇到裝備簡陋的紅軍卻連吃敗仗。吉鴻昌作為職業軍人,很震動。他化裝來到蘇區,四處訪察,眼前的景象讓他受到震動,軍愛民,民擁軍,他從未見過這樣欣欣向榮的地方。

蘇區歸來,他在記事本上寫下“頓開茅塞”四個字,還寫下一句話:“投錯了門路,就要拔出腿來!”

接受上海地下黨安排,他又化裝成小販進入江西瑞金中央蘇區訪察。所見所聞,令他陷入深深思索。

正如他在《環球視察記》序中所言:民國成立二十一年來,無歲不戰,無地不戰,民眾固極痛苦,官兵亦多犧牲。我也曾搖旗吶喊,身經百戰。除躬親受傷多次外,我的弟弟已戰死,我的胞侄已戰死,我的最親愛而可憐的袍澤(指軍中同事),因參加戰役而死傷者,亦以萬數。然一問偌大高價所買何物?實僅不過“內憂外患,愈逼愈緊”八字饋遺後死者享受。我除了無限悲傷外,還有什麼可說?

他渴望新生,他感嘆:“我出身行伍,戎馬半生,身上受輕重傷20餘處,但這些血都不是為了工農大眾所流,而是為軍閥流了!前半生已矣,後半生當直追。”

一經覺醒,他從此按兵不動,22路軍與蘇區紅軍進入無協議的罷兵休戰狀態。之後,蔣介石屢催吉鴻昌進攻紅軍,但他消極執行。搪塞不過,就和紅軍共演“圍剿”戲糊弄蔣介石。

當時蘇區有民謠唱道:“吉軍一來到,紅軍喜得笑;先丟機關槍,再扔盒子炮。吉軍來打仗,對天放空槍,走時丟武器,送給共產黨。”

蔣介石於1931年8月,將吉鴻昌解除軍職,逼迫他“出國考察”。1932年2月吉鴻昌考察歸來,回到上海,迫不及待地聯繫黨組織。《聶榮臻回憶錄》記載:“吉鴻昌同志也是這時候與我們取得聯繫的。吉鴻昌當時是西北軍的軍長,是個愛國主義者,主張抗日,反對內戰。黨派劉仲華同志通過鄧寶珊先生與他取得了聯繫。一九三二年他加入了共產黨,一九三四年不幸被捕犧牲。”

◎“恨不抗日死”

鄭州烈士陵園內,有吉鴻昌將軍墓地。墓是長方形,墓前有方形漢白玉墓碑,碑正面鑲嵌烈士瓷像,吉鴻昌形象儒雅親切。墓碑背面陰刻烈士生平簡介,並附有他就義前的詩作。

吉鴻昌於1934年11月24日,在北平英勇就義。他的夫人胡洪霞將他的遺體暫厝北平市宣外長春寺。翌年春,黨組織派專人將他的靈柩運回呂潭鎮安葬。1964年,遷葬鄭州烈士陵園。

吉鴻昌從入黨到就義,共兩年時間。一箇舊軍人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成長為著名的抗日民族英雄。

1933年,吉鴻昌接受馮玉祥指令,籌劃創建“抗日同盟軍”。吉鴻昌命令王崇仁去北平買手槍、子彈和電臺,並交給他10000元現款。事後,王崇仁才知道,這是吉鴻昌變賣家產籌集的。

抗日同盟軍出發前,吉鴻昌集合官兵,作動員講話:“有賊無我,有我無賊。非賊殺我,即我殺賊。半壁河山業經改色,是好男兒捨身扶危!”官兵群情激奮,吶喊聲聲震山嶽。

1933年7月9日凌晨3時,抗日同盟軍打響了進攻多倫的戰役,將多倫城重重包圍。

吉鴻昌制定了“裡應外合”的攻城計劃,派40人化裝進城做內應。“吉鴻昌光著膀子,手提大刀和手槍,衝在敢死隊最前邊。”《吉鴻昌》書中記載,“7月12日,經數晝夜激戰,光復塞北重鎮多倫城。”

收復多倫,震驚中外。馮玉祥獎賞吉鴻昌部大洋5萬元,發電報嘉勉:“我官兵壯懷奇節,奮不顧身,克復名城,壯色山河,增光民族……”章太炎發表講話:“近世與外國交戰,獲勝有之,地雖一寨一壘,既失,則不可復得矣。得之,自多倫始……”

之後,吉鴻昌在察哈爾一帶堅持抗戰,決意“誓死救國”。但在日蔣聯合絞殺下,“抗日同盟軍”失敗。吉鴻昌輾轉天津、上海等地,繼續從事抗日工作。

1934年11月9日,吉鴻昌在天津法租界國民飯店秘密開會時,遭特務行刺,受傷後被捕。11月22日,他被押解到國民黨北平陸軍監獄。

何應欽親自組織了對他的“軍法會審”,吉鴻昌面對嚴刑,侃侃而談,解衣示身上刀痕,訴說抗日決心。

蔣介石命令將吉鴻昌等人處死。吉鴻昌面對“立時處決”命令,鎮定自若,向敵人要了紙墨筆硯,寫下三份遺囑。其中,他給妻子胡洪霞的遺囑中寫道:“夫今死矣,是為時代而犧牲。”

殉難前,吉鴻昌從容走上刑場,用樹枝作筆,以大地為紙,寫下就義詩:“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

他對劊子手說:“我為抗日而死,死了也不能倒下,給我拿椅子來;我為抗日死,死得光明正大,不能背後挨槍,你在我眼前開槍,我要親眼看到敵人的子彈是怎樣打死我的。”

當劊子手在吉鴻昌面前舉起槍時,他揚眉高呼:“抗日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

吉鴻昌犧牲後,宣俠父寫悼詩:“面對敵槍彈,屹然如泰山。以死報國家,名垂宇宙間。”

王曉榮所著《國共兩黨與察哈爾抗日》一書中說:“察哈爾抗戰,在吉鴻昌一生中是個引人關注亮點。吉鴻昌追求進步的精神,和拼命疆場率部抗日的行動,以及在國民黨刑場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說明他是一位永遠值得後人紀念學習的抗日愛國將領和優秀共產黨員。”

◎創辦“豫東第一校”

吉鴻昌之女吉瑞芝撰文回憶父親,吉鴻昌講一口地道河南話,不抽菸不喝酒,最愛吃麵條,打起仗來總是衝鋒在前。但生活中的他,酷愛詩詞、書法,一派儒將風範。

在吉鴻昌將軍紀念館,可以看到吉鴻昌的多幅詩文、題字等。他還著有20萬字的《環球視察記》。他幼年只讀過幾天書,成長為儒將,來自他成年後的刻苦自學。

他少年遭遇失學痛苦,成年後,極重視家鄉窮苦子弟教育。1921年,還只是個營長的吉鴻昌拿出僅有的100多塊銀元,利用破廟院作校舍,創辦“呂北初級小學”。

吉鴻昌規定:凡入校貧窮兒童一律免費,書籍文具學校供給。為使更多貧苦子弟入學,他又在呂潭鎮建立了新校舍。

1933年,不斷擴大的“呂潭學校”(先後易名“呂潭完小”和“呂潭中學”),其規模超過扶溝縣立中學,號稱“豫東第一校”。相關資料記載,“學校面積發展到300多畝,房子241間,教師80多名。並有校辦農場和工廠(織毛巾、襪子等)”。

這所新型學校,有足球場3個,籃球場4個,網球場2個,腳踏風琴20架,圖書12190冊,儀器標本615件。共有31個教學班,在校生1500多人,吸引了豫東各縣青年學生前來就讀。

呂潭鎮上,目前尚存呂潭學校舊址,已是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學校舊址,現存建築呈中軸線佈局,建築群坐北朝南,由南至北,依次是大門、大門東西配房、東西講堂、中山講堂等。大門足有一層半高,青灰磚砌築,大門上方砌成拱形,裝飾風格中外合璧,是民國時期建築中比較常見的樣式。

“別的幾百間房,1938年黃河水氾濫時,都沖毀了。”81歲的何國治說。

呂潭學校舊址東側60米處,是吉鴻昌故居。“吉鴻昌生在這兒長在這兒,他一心革命不置家產。1931年,吉鴻昌匯錢蓋學校,沒花完,管事的自作主張翻蓋了吉家老房,吉鴻昌回來後還不願意。”何國治笑言。

吉鴻昌故居,坐北朝南,為豫東傳統四合院民居,原有瓦房22間,現存建築由南到北依次有門樓、東西警衛室、將軍住室等。

何國治看守這兩處舊址30年,他有一肚子吉鴻昌的故事。

“吉鴻昌每年秋季都回來,會帶走一些優秀學生去部隊。他回來會親自給學生講課。”何國治說。吉鴻昌常給學校添置圖書和實驗儀器,還買了舊汽車帶回學校,供學生學習掌握機械原理。

吉鴻昌對學校極為重視,派自己身邊德才兼備者郝子固、馬遐福等擔任校長,高薪聘選有名望學者到校任教。

吉鴻昌將軍紀念館一處展櫃內,珍藏著三張發黃的小紙片,每一張上,都用毛筆草草書寫幾十個字。這是吉鴻昌的三封遺囑,一封寫給妻子,一封寫給弟弟,一封寫給學校。

“與校書”寫道:“欣農、仰心、慈博、遐福諸先生鑑:昌為時代而死矣……吾先父所辦學校校款欣農遐福均悉,並先父在日已交地方正紳辦理……屬呂潭地方學校教育地方貧窮子弟而設款項皆由先父捐助,非先父兄私產也……”讀之,令人淚下。吉鴻昌在生命最後時刻,所慮仍是學校前景,因擔心學校財產發生涉私事件,還進行了周密安排。“他全然排除了私心,體現了共產黨人博大無比的高尚情懷。”扶溝縣文聯原主席唐貴知說。

他就義後,吉鴻昌家人及族人,沒人從學校謀私。學校有工廠有土地有資金,一直持續為國家培育大批人才。

(繪圖:王偉賓)

从吕潭小镇,走近吉鸿昌

《河南日報》2018年7月13日第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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