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嵇康及其《養生論》

嵇康(223——263年),字叔夜,上虞人,後以避怨遷移到譙郡銍縣(今安徽濉溪)。他是"竹林七賢"的領袖,也是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之一,還是三國末年魏國著名的文學家和音樂家,嵇康幼年喪父,成年後娶長樂亭主(一說為曹操孫女、沛王曹林之女)為妻,任郎中,中散大夫。

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嵇康及其《養生論》

竹林七賢《嵇康》

其實,嵇康並不喜歡當什麼官,平時以打鐵自娛,當然同時也為了"以自贍給",貼補一點家用。大將軍司馬昭(211——265年)曾想聘他為自己的掾吏,但嵇康堅守志向不願出仕,離家躲避到河東。司隸校尉鍾會(225——264年)想結交嵇康,輕衣肥乘,率眾而往。嵇康與向秀(227——272年,亦是"竹林七賢"之一,曾與郭象作《莊子注》)正在樹蔭下鍛鐵,嵇康掌錘,向秀鼓風,二人配合默契,旁若無人,自得其樂,對他的到來毫不理會,頭也不回。鍾會等了很久也沒有迴音,十分尷尬,正準備離開,嵇康卻開口了,問他:"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會亦非等閒之輩,遂回答了那句千古傳誦的名言:"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從此結下仇怨。

景元二年(261),"竹林七賢"之一的山濤(205——283年,字巨源)由大將軍從事中郎遷任吏部侍郎,舉薦嵇康代替自己的位置。嵇康因此寫下了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以明自己的心志。

嵇康原本與東平呂巽、呂安兄弟為友。呂安的妻子被其兄呂巽姦汙,呂安原本準備休妻並起訴呂巽。呂巽請嵇康從中勸解,併發誓不會惡人先告狀,於是嵇康勸說呂安將這件事平息了下來。豈料後來呂巽不守信用,害怕呂安反悔,於是搶先告呂安不孝。嵇康義不負心,寫信與呂巽絕交,並出面為呂安作證,因此也被收押。鍾會看到機會來了,便勸司馬昭乘此機會除掉嵇康。

嵇康被捕入獄後,立即激起輿論的不滿,許多豪傑紛紛要求與嵇康一同入獄。經有司勸諭後,眾人一時遣散。然而,最後嵇康和呂安還是被判處了死刑。行刑那天,三千名太學生集體請願,請求赦免嵇康,並要求讓嵇康來太學做老師,但沒有得到同意。

臨刑前,嵇康神色不變,如同平常一般。他看了看日影,離行刑尚有一段時間,便向兄長要來自己的愛琴,在刑場上彈奏了一曲《廣陵散》。曲終,嵇康把琴放下,嘆息道:"昔袁孝尼(準)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吝惜而固守)之,《廣陵散》於今絕矣!"說完便從容地就戮,時年四十歲。

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嵇康及其《養生論》

嵇康崇尚老莊,恬淡寡欲,講求養生服食之道。他雖然因剛腸嫉惡、憤世嫉俗、尚奇任俠等政治原因(既與魏室是姻親,又不滿司馬氏黑暗殘暴的統治)只活了四十歲,但在中國養生學上仍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他繼承了老莊的養生思想,進行實踐並頗有心得,他的《養生論》是中國養生學史上第一篇較全面、較系統的養生專論,為後世養生大家如陶弘景、孫思邈等所借鑑。

《嵇康集》十卷書中,篇篇皆含養生之理,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養生理論。

魏晉之際,養生之學大興,但社會上有兩種相對立的思想存在:一是認為修道可成仙,長生不老;二是認為"生死全由天,半點不由人。"嵇康針對這種現象,指出神仙不可能,如果導養得理,則安期、彭祖之論可及的看法。在其重要著作《養生論》中,他以導養得理可壽的總論點,精闢地闡述以下幾個問題——

(1)提出形神兼養,重在養神。他舉了幾個例子說明精神對人體的強大作用,指出"由此言之,精神之於形骸,猶國之有君也。"而中醫學也認為人以神為根本,神滅則形滅。嵇康在此抓住了養生的根本。

(2)指出養生要重一功元益,慎一過之害,全面進行。嵇康認為萬物稟天地而生,後天給予的養護不同,壽命也不盡相同,勿以益小而不為,勿以過小而為之,防微杜漸,提早預防,積極爭取長壽。

(3)指出若不注重養生,耽聲色,溺滋味,七情太過,則易夭折。"夫以蕞爾之軀,攻之者非一塗;易竭之身,而內外受敵,身非木石,其能久乎?"

(4)嵇康還告誡養生者要有信心,堅持不懈,否則就不易奏效。還要以善養生者為榜樣,積極吸取好的養生方法,清心寡慾,守一抱真,並"蒸以靈芝,潤以醴泉,唏以朝陽,緩以五絃",就可以"與羨門比壽,與王喬爭年"。

可見,嵇康在養生問題上研究頗深。他自己也身體力行,其友人言:"與康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他自己提的理論,幾乎條條做到,但卻犯了"營內而忘外"一忌,最終受人誣陷而遇害,令人惋惜不已!

中國傳統養生學非常講究"抱元守一",它是道家修煉方術之一,其側重點不在煉形而在煉神,通過它排除心中雜念,保持心神清靜,陰平陽秘,其主旨為守持人之精、氣、神,使之不內耗,不外洩,長期充盈體內,與形體相抱而為一。修習此術,可以延年益壽,乃至長生久視。

《養生論》中所闡述的養生之道已為中醫養生界所認可,但對其養生理唸的理解卻又有高下淺深的不同,尤其是關涉道家的本體論思想的養生之理,不僅需要在概念、範疇上的把握,更需要從道家的"道"的境界上去解讀。這既是對養生理念在層次上的推進,又是對文本研究解讀的深化,從而也能彰顯出老莊哲學的實踐性特點。

《養生論》所倡導的"守之以一,養之以和"的養生之理是稽康對道家存在的"本真"狀態的超越性體悟,是對道家養生之道的哲學之理的概括;而"清虛靜泰"的養生之法又是道家"體道""悟道""得道"的現實途徑。"守之以一"的"一"不是數字序列中與二、三等相對應的"一",而是代表道家所要表達的根本的存在境界——"道"。在道家看來,"道"就是存在的"本體",存在的"本真",也是我們的"本性",我們的"本來面目"。"一"是可以用來指稱"道"的"整體性"、"不可分性"、"大全性"、"完美性"、"圓滿性"特點的概念,是表達道家思想最直接鮮明的概念,《道德經•第十四章》對此有明確的論述——"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為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因此可以看出,"一"是"道"的等值概念。"道在於一"(《素問•玉版論要》)的論斷所體現的是"道"之體用不分的特徵。《道德經》論"一",即是以"道"之用為義來論"道"的,"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道德經•第三十九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道德經••第四十二章》)。"一"、"二"、"三"都不是具體的數字,而是老子對不同層次的存在境界的象徵性比喻。"一"是"全"的意思,可以喻指"道"的無分別的整體的境界,亦即無極太空生出的一氣;"二"是"分別"、"分化"的意思,可用來喻指有差別的、對立的境界,即陰陽二氣;"三"指陰陽二氣和合生出的中和之氣,陰、陽、和三氣生出自然萬物。從意識的角度來說,"一"是無分別意識,"二"是分別意識,"三"是自我意識與分別意識混合在一起的意識,因此,"一"所內涵的"道"不是物,而是一種境界或存在狀態,"守一"就是對整體性的無分化狀態和境界的認同,也是對無分別意識的確立。只有在這種境界、狀態和意識中,人才有可能悟"道"、體"道"、知"道"。

"一"是"道",是萬物之本源,是存在之本體。人是萬物中的一元,人本身就是特殊的"道",人的精神是"道"在生命中的表現,具有與"一"感應溝通的能力。養生就是"養神",就是在生命的意識境界或存在狀態上恢復人的本來面目,從而使生命接近自然所賦予的品質、狀態和期限。因此,這個過程式在本質上就是"修道"的過程式,也是合於"一"的修養過程。《黃帝內經》明確指出,養生原則和治病之法,都以"守一"為根本宗旨,《黃帝內經•靈柩•第四十二篇》雲"黃帝曰:餘受九針於夫子,而私覽於諸方,或有導引行氣、喬摩、灸、熨、刺、飲藥之一者,可獨守耶,將盡行之乎?歧伯曰:諸方者,眾人之方也,非一人之所盡行也。黃帝曰:此乃所謂守一勿失,萬物畢者也。"只有與"道"合一,生命才能彰顯自然之本質,正如王冰《黃帝內經素問注》所言:"體同於道,壽與道同,故能無有終時,而壽盡天地也。"明代醫學家張景嶽在註解《素問•移精變氣論》時更進一步闡述了"一"的本體性特徵和"守一"的意義,"一之為道大矣,萬事萬物之原也。易曰:天一生水。堯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老子曰: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孔子曰:吾道一以貫之。釋氏曰:萬法歸一。莊子曰:通於一而萬事畢。邵子曰:天向一中分造化。至真要等論曰:知其要者,一言而終,不知其要,流散無窮。此曰治之極於一,其道皆同也。故人能得一,則宇宙在乎手,人能知一,則萬化歸乎心。一者本也,因者所因也,得其所因,又何所而不得也"(見張景嶽《類經》(上冊)第358頁,人民衛生出版社1965出版)。這是對道家本體論思想最為全面的闡述和總結。

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嵇康及其《養生論》

"道"的本質是"虛","虛"就是"無",就是無分別的狀態,就是超越語言、感覺和思維的意識境界。"虛其心"(《道德經•第三章》)就是超越語言、感覺和思維,進入體"道"的"無知"境界,從而達到整體的無分別的狀態。而"虛"又是得"道"之方法,"虛者無藏也。故曰:去知則奚率求矣,無藏則奚設矣。無求無設則無慮,無慮則反覆虛矣"(《管子•心術上》)。心中沒有藏匿,沒有跟隨慾念的設想和思慮,就可以達到"虛"的境界。"虛其欲,神將入舍。掃除不潔,神乃留處"(《管子•心術上》)。去除慾念而使之無慾,就可以引神入舍。"神"是"道"在生命中的表現,"道者,神明之原也"(王卡點校《.老子道德經河上公章句》第53頁,中華書局1993出版)。《素問•至真要大論》曰:"天地之大紀,人神之通應也。"按照《內經》之義,得"神"即"得道",就是迴歸人之本體,故有"獨立守神"則"壽敝天地,無有終時"(《素問••上古天真論》)之說。

"道"的品質是"靜","且道之情,惡音與聲。修心靜音,道乃可得"(《管子•內業》);而"道"又是遠離口言、目視、耳聽的,"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莊子•知北遊》)。"道"是不可用言語來稱說的,是不能用普通的認識方式認知的;人的五欲六情等都是得"道"的障礙,"憂悲喜怒,道乃無處"(《管子•內業》)。人的憂悲喜怒等情緒,使"道"無法安處。因此,只有修心靜音可以得"道",正如《管子•內業》所說:"愛慾靜之,遇亂正之,勿引勿推,福將自歸,且道自來,可藉與謀。靜則得之,躁則失之。靈氣在心,一來一逝,其細無內,其大無外。所以失之,以躁為害。心能執靜,道將自定。""大心而敢,寬氣而廣,其形安而不移,能守一而棄萬苛。"而得"道"之人則"定心在中,耳目聰明,四枝堅固,可以為精舍(指心)"(《管子•內業》)。因此,稽康在《養生論》中所說的"清虛靜泰"的養生之法,就是《道德經•第十六章》所說的"致虛極,守靜篤"的"悟道""體道"之法,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三者既悟,惟見於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無所寂,欲豈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靜,如此這般可悟"大道"的虛無之體。常人之所以不能體悟"大道",蓋因時動妄心,以驚元神,著萬物而生貪求,因貪求而致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由此障迷自性,時在昏冥、盲聾之中。欲悟"大道"之體性者,惟有專心致志,抱一守篤,寂然不動,方能體悟"大道"的清靜之性。以此為修養之法,則可達到"見利不誘,見害不懼,寬舒而仁,獨樂其莫,是謂雲氣,意行似天"(《管子•內業》)的境界,從而產生"日新其德,昭知天下,通於四極。金心在中,不可匿。外見於形容,可知於顏色"(《管子•心術下》)的效用。

綜上所述,稽康《養生論》中所倡導的"守之以一,養之以和"的養生之理和"清虛靜泰"的養生之法,是道家關於"道"的本體論思想在中醫養生學中的集中體現,也反映了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在醫學理論建構中所具有的本體性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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