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與其相忘江湖,不如點擊“藍字”關

以“七七”盧溝橋事變為開端在中華大地全面引爆的那場抗日戰爭,至今已有八十個年頭了。緬懷先烈,文化人成為一手拿筆,一手拿槍的戰士,走向抗日戰場者,應該也有千千萬,懷想這支壯觀而又氣勢磅礴的隊伍,不禁會讓我們想起鄧拓和沙飛,這兩個活在文人抗戰史上矗立於革命新聞與攝影領域的巨人,也各自走過人生百年,屈指算來,都已經活過一百零五歲了。歷史,讓這兩個同庚且在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有過革命文化交集的人,在今天又聚會在人們無盡的懷念裡。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抗敵報1940年的模樣,此時,已經是鄧拓接手總攬這家報紙的編輯出版工作了。這一期上面,還有沙飛的一篇

鄧拓和沙飛是戰友,曾經都為晉察冀邊區的一份報紙前生、今世——《晉察冀日報》操持過,後來,心血路上,他們都為共同的革命事業流盡了最後一滴血,獻出了各自的性命。

歲月、往事,聚焦在這倆人身上,命運、結局,相近,也有不同,戰士,戰鬥的心結,在他們身上有畫面、有華章,更有紅色歷史投射到各自身上不同的腳註。

但他們都是在非命中琴絲絃斷,離開我們的。

序篇:兩個文化人,交集於一張報紙的前世今生

論及晉察冀紅色文化在烽煙與戰火中的成長,這兩個人的影響功不可沒。

沙飛早鄧拓接觸到晉察冀早期《抗敵報》這份報紙,併成為這份具有重大影響報紙的開山人。說沙飛是開山人,是沙飛接手,和這份報紙原生地的編輯袁同興,以及後來的參與者洪水,主持起抗日敵後根據地這第一份大報的工作。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2007年《抗敵報》70週年時,當年參與這份報紙創辦的沙飛、洪水、鄧拓的後人在一起,右起洪水夫人及兒

2007年《抗敵報》70週年時,當年參與這份報紙創辦的沙飛、洪水、鄧拓的後人在一起,右起洪水夫人及兒子,鄧拓長女鄧曉嵐、沙飛女兒王雁。

說到晉察冀《抗敵報》袁同興不該繞過,袁同興又名袁濟、袁濟川,阜平本土人。此人革命資歷很老,1931年參加革命,與當地的地下黨員王宗良、李心仁等發起成立“旭光”文學研究社,到抗戰時,已經是個很會做宣傳工作的革命的文化人了。

1937年秋,八路軍進入冀西阜平縣開闢根據地,王平先是阜平縣中國民族革命戰爭戰地動員委員會主任,後來在日本鬼子嚇跑當地國民黨縣長之後成為共產黨生根阜平的第一任縣長。當時的袁同興是宣傳隊的第一大隊長,他向王平縣長建議份辦報紙,宣傳黨的政策、方針。很快,這樣,一份油印小報《抗敵》很快就問世了,袁同興為總編輯,社長也為本地人,是縣城趙家的趙炯心,編輯有李景波、李樹橋、孫棣生等。這年11月沙飛從五臺山到阜平,這便有了阜平油印小報《抗敵》轉身成為晉察冀軍區《抗敵報》的經歷。

《抗敵報》出現後,沙飛、袁同興同事工作於這份報紙的時間並不太長,屬擦肩而過,而後與洪水,時間多少長些。此時,屬於晉察冀軍區的這份報紙,沙飛是《抗敵報》的副主任,主任是舒同。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網上找見我們這個老鄉50年代出版過的的一本書,替代吧,袁同興解放後一直在湖北工作,文革後似乎一度淡出

沙飛以報社副主任的身份,主持這份剛創辦的軍區大報的時間不長,6個月後的1938年5月,沙飛離開這張報紙,後來成為著名報人的新聞家鄧拓也經山西五臺山來到阜平,從沙飛手裡接過這份報紙。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鄧拓辦敵後抗日根據地的這份報紙,而沙飛則是晉察冀邊區攝影科的科長,牽頭晉察冀的攝影事業。

引子:一對性情書生,讓文化融入軍民抗戰的好兒男

沙飛和鄧拓,這兩個人到晉察冀之前,倆人都在五臺山金剛窟與聶榮臻將軍會晤過,他們與聶榮臻人生第一次會晤後,便成了聶榮臻麾下體現共產黨、八路軍文化攻勢的“左膀右臂”。沙飛和鄧拓,絕對屬於聶榮臻將軍的左膀右臂,而且在晉察冀紅色文化的歷史構築中,他們絕對算的上是雙壁。

沙飛在晉察冀,先是軍區攝影科科長,抗敵報副主任,接著又是攝影科科長,再就是晉察冀畫報社主任,前前後後十多年裡,聶榮臻愛才於沙飛,第一件事是沙飛每月八元大洋的薪水,這在敵後晉察冀根據地算是高工資了,而且高過聶榮臻自己的津貼很多,而且,在財力、物力、人力上,沙飛所需,在聶榮臻將軍面前從就沒有打過半分折扣。沙飛沒有合適的沖洗放大鏡頭,聶榮臻拆了自己的望遠鏡,後來,沙飛創辦畫報社,聶榮臻為沙飛辦畫報所需,花了很多心思,很多設備都是從北平、天津花了大價錢,冒著穿越敵佔區物資封鎖的百般曲折,是拿性命換來的。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30年代的沙飛,很英俊,比晉察冀上莊日期英俊、瀟灑的多啊!當年,村裡人回憶,沙飛小夥長得很醜,煙抽得

鄧拓年齡上長沙飛幾個月,他從沙飛手裡接過這份報紙後,將這份報紙辦得生動、活潑,諸種氣色與影響下他這個社長和總編輯,很是贏得聶榮臻的喜歡,除了他的博學、多才的書生氣度外,聶榮臻更多的喜歡是對鄧拓手中這份報紙在氣勢上的由衷讚許,和沙飛一樣,鄧拓以“八匹騾子”辦報的大氣磅礴,讓多年後的聶榮臻這樣深情的回憶了鄧拓:

“鄧拓同志長時期住在阜平城南莊附近的馬蘭村,這是報社的據點。他在那裡和群眾建立了深厚的階級感情,群眾很喜歡他,待他親如家人。他後來取“馬南邨”為筆名,也是對老根據地群眾的懷念。”

在當年的晉察冀邊區的阜平、平山周圍創辦報紙、畫報,非常不易,而且是奇蹟。

馬蘭報社,天天把那麼多內容印到大麻紙上,讓老鄉們感到吃驚,而西去離馬蘭不遠的上莊,老鄉們見證了沙飛變戲法一樣把熟悉的山水、樹木景緻和人物鋪陳到紙上的奇蹟┅┅

這一群在當地罩著三道道藍白羊肚手巾,很多人還帶著眼鏡,他們真真正正地跟胭脂河畔、太行深山腹地的老鄉們氣味與精神融到一起,這些與老鄉、山地心息相同的文化人才是真真正正地與老百姓心連心的一群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圍著鄧拓,英俊的鄧拓那一圈都是來自延安的女文藝戰士。陳波兒率戰地婦女兒童考察團到晉察冀邊區,鄧拓與陳

在當年,這些隱在老百姓的煙火生活而心裡裝滿了文化而且很懂得文化、文學、文藝救國的文人們,就像撒在溝壑、山崗上那些有生命力的野草和谷底中那些勁健地小葉楊,他們與黨的抗日民族思想相融,甘願把自己當成耐旱的野草、抗風的樹木、走到百姓中間去,走到鼓舞老鄉、鼓勁戰士的行動當中去。

很多時候,看沙飛留下的攝影作品,看《晉察冀日報》那些粗糙紙張上的豪放文章,再回思後來親歷者的那些回憶語言,你會感覺到很多的歷史震撼與當年的人心所向、精神所指相聯繫,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1943:激情人生的座標點,定格鐫刻在太行山上

1943年,9月,沙飛和鄧拓兩人在胭脂河西南部源頭的兩個小山村迎來那場慘烈的日寇“掃蕩”。

沙飛,在這年6月由平山曹家莊轉移到這裡一個叫上莊的小山村。沙飛和剛剛創刊不久的晉察冀畫報吸取原在平山曹家莊時的突遭日寇襲擊損失慘重的情形,一到上莊就開始勘察合適地形,在軍區工兵部隊的配合下,在上莊村西花塔溝口的山崖上開鑿洞子,以期在日軍突襲、掃蕩的情形下,能夠堅壁設備,輕裝轉移。為保密考慮,畫報社人員和工兵班戰士,只能在夜間悄悄地幹,而且夜裡做完施工後,在清晨天明前做到做到不留任何痕跡回村,當中這些工兵戰士還要把開鑿出來的土方運送到不引起人注意的地方,總之一切都在隱蔽中,將所有工作做得連駐地的老鄉都沒有知覺。9月,畫報社副主任羅光達調離畫報社到邊區新成立的出版社工作,上級派石少華從冀中來到晉察冀畫報,配合沙飛工作。那天是八月十五,就在那天上莊村的晚上,就在沙飛與畫報社人員歡迎石少華到來的那場還未結束的聯歡會上,他們接到了上級的指示,岡村寧次帶著洶洶毀滅晉察冀邊區之勢,正向邊區所在的胭脂河流域撲來。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上莊時期的晉察冀畫報社全體成員。當時這個新聞團體有了自己的社歌。

沙飛接到上級指示的那一刻,鄧拓在馬蘭村早得到了上級的指示。鄧拓所在的馬蘭村與沙飛此時所在的上莊,一東一西,都在胭脂河邊,只隔著8裡山路,從當時的晉察冀軍區所在地城南莊西去進山,進山後先到馬蘭,然後才是花塔山下的上莊。

崗村寧次發動這次掃蕩,對於生活條件處在艱難中晉察冀中心區的百姓來說,其意圖可謂歹毒,意在“三光”之下,給予軍隊和包百姓以毀滅性的打擊,但這些日本兵對於馬蘭、上莊一帶的“篦梳”掃蕩,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要知道邊區畫報社、日報社這兩個單位的下落,然後迅速殲滅之。

莊戶人忙活了一年,眼瞅著綠幽幽地操持到快成熟的莊稼不能收,卻在風聞敵來感到無限緊張的風聲中打起行李捲,帶上家裡的老小逃進深山。如此緊張的氣氛下,鄧拓所在的村莊馬蘭,那些年邁的老人們,已經開始拉著孩子向著深山找活路了。

鄧拓和報社的編輯、戰鬥人員本已撤離馬蘭,在馬棚村他們瞭解到敵人據此還有20多公里,於是,在長年以來“只要有二十四小時,就出一期報紙”的心念驅使下,又返回了馬蘭。鄧拓和他的同事們經受了1941年掃蕩中“七進七出”平山“鏵子尖”的辦報驚險日月,而且經過在阜平、平山、靈壽、五臺的大山裡多年“血與火”的戰事洗禮,此時,大敵當前,他們已顯得很沉著、很冷靜。他們覺得,利用敵人來犯之前的二十四個小時,能趕印出一期報紙。出報紙,設備還在西去的馬蘭村,然而,這些人一路迎著向深山逃命的老鄉再回馬蘭村時,他們絕對想象不到,接下來讓這一干人等,再次面臨到的事關生死性命的兇險,可不比當年轉移中在平山“鏵子尖”上的日子好多少,在那一場曠日持久經歷了一個秋冬的戰事當中,敵人隨時在屁股後頭跟著、槍聲不斷不斷地在腦袋後頭響著,而報社的同志們還得“二十四小時”必須編印出一期報紙,而且是在敵人“篦梳”一樣密集梳理下的掃蕩中。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鄧拓在馬蘭村,1943年的鐵冠山下。

鄧拓他們回到馬蘭村,村子基本上“堅壁”空了。想到一路上那些年邁的老鄉,那些拉扯著孩子的老婦人抱著吃奶的孩子匆忙進山情形,想想自己和同事們春天在葦溝開荒、挖水塘種下的莊稼,再在朦朧的夜色裡,在馬蘭村頭端看一川起伏中散發著一年收成的玉米、高粱,鄧拓心裡很不是滋味,而他的戰友們,面對“馬蘭村”這塊在老百姓無私協助下能夠從容外聯、從容出報、而且還能從容製造、藏匿設備的理想“地盤”,眼下如此不能從容生存的現實,心頭的湧起的那份蒼涼,只能伴著映在心頭的一張張淳樸馬蘭人的面孔,轉化為不顧一切、不惜性命的出報。

出報,出報,倉促間卻又進行的有條有序,簡短地商議,之後就是挑燈夜戰,中間,那口飯是怎麼吃的都會想不起,後半宿的時候,他們開始將這期報紙內容拼版到機器上,一張、兩張、一百張、一千張,這期的報紙在空寂的馬蘭長夜裡,伴著編輯、印製、發行人員的不時發出地帶著抑制地歡呼聲裡,終於悄悄地由地方人員運送出馬蘭,而這時,他們在收拾機器、設備的當中,已經聽到遠處不時傳來地槍聲了。

鄧拓和報社的一干人等,在地方游擊隊偵察人員的不斷催促下,他們匆匆離開馬蘭村,向東,接著再向南,在零星的雨聲中,一頭扎進了深山裡。

雨越下越大,此時《晉察冀畫報》社的人員,多已上了上莊村西的花塔山,後半夜近黎明時分的雨下得太大、太大了。山裡的人員、老鄉們,他們大都是躲在石縫裡避這場雨。而沙飛和石少華還在村裡,處理一些善後的事情,隨時準備進山。

這天清晨,山上淋了雨的老鄉,開始匆匆回村子想蒐集一些遮擋早、晚秋寒的衣物。

老鄉李禿錘進村,回家迎面碰上院子裡剛睡醒起來的石少華和房東李雲,李雲大爺早起去掰了一些玉米棒子,生起一堆火,正在烤那些玉米。李雲烤著玉米,看著同族屬孫輩的李禿錘,直罵他膽大不怕丟命!石少華開始喊還睡在屋裡土炕上的沙飛,沙飛起炕,穿著衣服走過來的當中,就聽見村外傳來槍聲。沙飛的警衛員很警覺,揹著槍嗖地躥到這幾個人跟前,石少華剛拿起一個還很燙手的玉米,接著又是一聲槍聲。石少華說:趕緊撤!而這時回村的那個老鄉李禿錘早跑得沒影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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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禿錘,大名李春秀。建國後長期擔任岔河初級社、合作社鄉長 與大隊黨支部書記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

沙飛、石少華和警衛員向村南一溜小跑,回頭看,村子北邊的山上,從孟家臺過來的鬼子正向山下衝來。後來,村人李禿錘回憶說:我聽槍響,玉茭子也不顧吃了,趕盡撒腿就跑,這時,就見鬼子開始衝下後梁尖。出村,碰上同村的一個人,這人一家逃到花塔溝,把豬也趕進了溝裡,他正擔著一擔泔水出村,我說你還不放下,趕緊跑!這人沒理會,我就跑了,等我跑上到花塔山下的黃土崗,就聽見更密集的槍聲,再回頭,日本兵已經捉住了村裡那個擔泔水的人。

當沙飛、石少華和警衛員他們一行人跑到花塔山上時,鄧拓他們一行人,從葦溝急行冒雨爬上了四道嶺,正向靈壽核桃樹一帶進發。這段熱汗冷雨的行程,和之前大半夜的出報,堪稱傳奇。

這一天,沙飛在花塔山上,經遇了他在晉察冀邊區歲月裡的第一場刺激,他在花塔山上,眼睜睜地看著畫報社在上莊堅壁設備的子母洞被敵人挖開,而領鬼子發現、刨開洞子的,正是上莊村那個往花塔溝挑泔水的村人,這人最後以漢奸罪遭到了邊區政府的槍斃鎮壓。

當山下,花塔溝口方向的鬼子打開洞子,當鬼子一次次從那些洞裡搬出紙張和印製設備,當鬼子後來點起一把大火時侯,山上的沙飛瘋了一般,要向山下衝,石少華和沙飛的警衛員拼命地攔著,沙飛,這一刻地剛烈讓他成為一頭兇猛的困獅,山上親歷過這一幕的人,真正領受了這人的性情。村裡的老鄉知道,沙飛這樣,是敵人和漢奸傷到了他的心血投入,傷到了他心頭的最愛。

這一天,鄧拓和他《晉察冀日報》社的戰友們,也經歷了一場生死之事,這一天,他們在四道嶺的山上,抄收新聞、編輯稿件,完成一期的內容後,下山來到與阜平一道山嶺相隔的靈壽核桃樹村,進村後他們沒有停留,馬上從核桃樹向南,穿過楊家臺、顧家溝等村子,向前一年與敵掃蕩曾長期轉戰過的靈壽、平山交界一帶的大山裡行進,繼續尋找能夠隱蔽出報的駐地。

這天夜裡,鄧拓一行人到達北營村。進村,遠遠地看見北營村村公所亮著一束燈火,此時,他們已穿山越嶺走了一天一夜,又飢又餓,想到以往這一帶深厚的百姓基礎,覺得在此可做短暫停息。誰知,當他們推門進去,屋子裡,卻是一群橫七豎八正躺著休息的日本兵。

這場對於雙方來說都有點出其不意交火,進行得非常激烈。敵人先是一槍撂倒了鄧拓的軍馬坐騎,就在鄧拓槍聲中跳下戰馬的當中,報社的電臺工人曹鬥鬥、安志學中彈倒地犧牲了。這時候,北營村槍聲大作,鄧拓和報社指揮部的領導人分頭帶大家緊急撤離到村外,這一夜,被敵人衝散的報社人員,一部分上了抱犢嶺,一部分撤回了顧家溝。後來,鄧拓和他的戰友們才知道,他們這一夜北營村遇上的是日軍運輸隊一部,都非正規參戰部隊,但那一夜的激戰險遇,卻令他們終身難忘。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鄧拓在1943年的馬蘭村外

而這些,戰火中攸關性命的交火險遇,對於1943年秋雨瀟瀟中的鄧拓,對於晉察冀報社的人員來說,才剛剛開始。此後,他們太行山上日行靈壽、夜歸平山、晨走阜平,迎接他們的是烽火連三月的輾轉,他們為了傳播信仰的壯烈行走,常常叫人想起戰火中的“八匹騾子”在鄧拓這支文化隊伍的追趕下,融進山嵐奔騰,融進那抹殘陽的歷史畫面,後人說他們創下了新聞史上的奇蹟,實際上,這奇蹟不是一句話,而是苦難、生死、血流澆築而成如鋼似鐵一般永固的豐碑。

豐碑一樣的太行山,晉察冀日報一手握筆、一手拿槍“豐碑”意義的行走,信仰與正義的傳播路上,馬蘭精神,其實已不僅僅是一個地名,更多是山巒起伏中軍隊與老百姓攜手並肩留給歷史的感動。

沙飛在花塔山上,目睹了畫報社設備遭漢奸敵人毀壞的一幕後,他和石少華在花塔山上經過了生命裡最漫長、最寒冷的一個冬天。這次秋季之後,是敵人漫長的冬季騷擾,而且,在他們有些沾沾自喜地認為給晉察冀畫報社以重創後,加大了對這支文化隊伍的“追剿”。遙想秋風瑟瑟中,沙飛和石少華在花塔山上、在花塔山下的與敵周旋,想象他們在驢圈溝淘米下鍋做飯日子裡,花他溝口的洞中所失,一定是他們心頭難以撫慰的創傷,那是全邊區文化戰線最“奢侈”的物資,卻給毀了。秋雨瀟瀟中,花塔山上,沙飛的心頭,該是多大的痛!

絕響,錐心之痛在秋雨、在寒風中遭逢最壯哉的軍民抗戰的雄魂

這痛,經過秋天的發酵,到冬天時,已經如堅冰紮在了花塔山上的沙飛心頭,冬夜裡,一堆篝火,烤了前胸後背涼,寒冬臘月,在山上四處漏風的草棚裡過冬,這對於一個南方人來說,革命,信仰,以及對未來的憧憬,又該意味著怎樣的能量支撐,讓人難以想象。

是的,真得難以想象。在這年歲末的嚴冬裡,在迎面而來的又一場戰事中,沙飛與石少華分手,走下花塔山,走出上莊村。沙飛這一走,後來,再也沒有回過這個村子,沙飛對於上莊的心情複雜,和戰友們,與村裡的老百姓感情深厚,來上莊後的那個青黃不接初夏,畫報社賙濟過村裡的老百姓。至今,村裡的年長者,都還記他們從畫報社領到救命口糧的情形。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2007年王雁隨沙飛學生、原《山西畫報社》總編顧棣會上莊村採訪。

沙飛曾對村裡的兩個青年李玉忠和耿同金說:你們來畫報社吧。兩人問,讓我們來幹什麼?沙飛說:當工人,轉移背底片。李玉忠說:讓俺們拿相機照相俺們去。沙飛笑了,沙飛對這倆不識字的年輕人搖搖頭。

李玉忠和耿同金是乾弟兄,李玉忠沒去,耿同金也沒去,後來倆人都是政府組織起的遊擊組裡的骨幹。沙飛後來經柏崖突圍後,耿同金到阜平炭灰鋪看在柏崖死裡逃過一命還差點被鋸掉雙腳的沙飛時,這個年輕人就掉淚了,他跟沙飛說:“你留在花塔山不走,有我們遊擊組配合,可能不會遭這麼大罪吧!”沙飛說:誰知道,過去了!說著也動情地拍拍耿同金。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沙飛、羅光達、趙烈在上莊。此時,羅光達奉調離開晉察冀畫報到邊去的出版社工作,趙烈犧牲於1943年的秋

後來,沙飛和畫報社轉移到阜平洞子口,這回耿同金和李玉忠結伴去看沙飛,沙飛說:你們倆這回留下不走了吧!李玉忠和耿同金還跟沙飛提拿相機學照相,沙飛有對這倆沒文化的老鄉兄弟笑了,沒辦法,又讓這倆人走了。不過這回,沙飛和耿同金約定以當地風俗做“乾親”,耿同金給沙飛即將出世的孩子做了乾爹後,耿同金的媳婦接下來一邊當著“乾孃”還真得做了孩子的“奶孃”,兩家因為一份個人感情更是親上加親。

1949年,耿同金打聽到沙飛在石家莊,沙飛拿著賣豬鬃賺來的一點錢,走了二百多里地去看沙飛,耿同金回村跟李玉忠等村裡人說:“沙主任情況不好,大冷的天雪地睡床板,警衛員都不敢近前。”接著,轉年春天村裡人就聽說沙主任出事了,村裡人得到消息,很多人難過得都哭了。

李玉忠晚年回憶道:沙飛,沙主任兩番兩次讓去畫報社,我就沒去,沒去,唉!去了,那會掄一輩子钁頭,他還說:村裡人,怎麼也不該禍害畫報社!李玉忠說到的禍害,當然是指那個做了漢奸的人。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1990年秋沙飛兒子王毅強回上莊,與村人合影。左起劉永祿、王毅強、李玉忠、耿同金。

走出上莊村的沙飛,這一天從羊河門翻山走到老虎青村,又繼續走,到了柏崖。關於沙飛在柏崖的遭敵人突襲後的那次突圍,這些年包括沙飛女兒王雁在內的很多研究者,在很多文章、很多場合都詳述過其中的細節,攝影史界的沙飛研究者將沙飛的這一場經歷,看成是沙飛精神上的一道分水嶺,此後,沙飛因為這次遇敵之下的遭際,經歷了他人格精神上的一次涅槃。在柏崖,沙飛目睹了日本人殺人之後還捎帶把兩個孩子煮到鍋裡的那一幕;經受過被圍後遭敵猛追之下,跑丟鞋子赤腳在雪地荊棘中狂奔知道腿腳毫無知覺,而且後來險被截肢的生死遭遇;沙飛,對於戰爭“慘烈”理解下的沙飛,在精神、心靈上,多了雄猛、凜烈之氣,意念中多了許多民族主義主導下藝術化的固執空想,這是後來沙飛38歲之齡死在新中國前夜的悲劇原因。

鄧拓,馬蘭路上的鄧拓,太行山上的鄧拓,讓人們永遠記住了《晉察冀日報》在中國新聞和中國印刷史上的莊嚴書寫。

鄧拓是文化戰線的全才,也是奇才,奇才鄧拓,一生的輝煌,永遠和一張報紙───《晉察冀日報》的新聞出版相連,而晉察冀烽火十餘年,也成為他在文化戰線上令眾人仰慕的資本。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1984年丁一嵐回馬蘭,與戰友在馬蘭村鄧拓故居前合影。

鄧拓,幾進幾齣馬蘭村,與當地老百姓魚水情深之下,留下很多的故事,而最壯麗的情感畫面,莫過於這年的暮秋發生的“馬蘭慘案”。這年秋冬季節,日本人在沒有找到晉察冀報社蹤跡賊心不死的情形下,再次包圍馬蘭,日本人在上莊沙飛駐地找到晉察冀畫報子母洞,毀壞畫報社物資的情形下,覺得從馬蘭村一定也能找到晉察冀畫報社的物資“堅壁”線索,日本兵的指揮官一定作此壞想:我找不到你人,不能殲滅你,那我就設法找你的設備,也一樣給你以重創。

小鬼子包圍之下捂住了馬蘭一村子人,他們亮著明晃晃的刺刀問:報社人員在哪裡?設備在哪裡?馬蘭一村子人沉默著,那個死寂的清晨裡,那群被圍在村街上的鄉親站成一座雕像。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綠樹掩映中的馬蘭慘案遇難同胞紀念碑

敵人審問了一圈,不甘心,又從人群中篩查了一圈,最後把這些馬蘭人帶到了下莊。敵人在人群中扯出馬蘭附近東馬蘭的萬壽山,問報社的人在哪裡?設備在哪裡?萬壽山這個當地的早期黨員看著鬼子沒啃聲,他的淡定和從容徹底激怒了鬼子,也擊垮了鬼子的偽裝,鬼子一刀捅到這個穿著一身羊皮襖的高大男人的肚子上,在萬壽倒地的瞬間,鬼子又快速在他的脖子上給了一刀,萬壽山倒下後,猙獰的敵人更加兇殘,於是,出現這樣一幕:

先是從人群中拉出李懷貞,問他是不是馬蘭人,李懷貞說不是這村的,接下來敵人省卻了再問他更重要的要害問題,是拉出一個,殺一個。一個、兩個、一直殺到第十九個,等到殺第二十個時,絕望了的鬼子開始集合撤退,這樣留下了村民當中的李懷玉。

那是十九條活生生的莊戶人,他們十九個為了一張傳播黨和民族聲音的報紙,而血濺在日本人刀下。

尾聲:個性與襟懷,兩個人,在明朗而鮮明的歷史裡高潔站立

鄧拓、沙飛,兩個晉察冀文化戰線上的卓越旗手,同時,他們又是好兄弟、好知交、好戰友,他們同時又帶著幾分悲壯,在非正常死亡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沙飛死於1950年3月,鄧拓死於1966年5月的“山雨”欲來初夏,他們的死,是文化人生命結束當中的大沉重,而且還是文化人研究文化人個性情懷的經典話題。

這些年來,鄧拓和沙飛的子女後人們,一邊邊踏上他們父輩曾經生活、戰鬥過的太行山地,追尋父親的生命心史。沙飛的女兒王笑力、王雁,通過十幾年大江南北的尋訪,使曾經模糊淡化了的沙飛墨陽逐漸清晰,並且在他們的帶動下有序地建立起沙飛革命藝術攝影的研究體系。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鄧拓長女鄧曉嵐與沙飛長女王笑莉在阜平城南莊晉察冀邊去紀念館鄧拓和沙飛的塑像前。

而此前近十多個年頭,鄧拓女兒鄧曉嵐在馬蘭義務支教十年的事蹟,隨著電臺、屏幕的輪番轟播,在阜平馬蘭,在馬蘭村的孩子們的面前,很多人記住了鄧曉嵐對那段歷史的心懷感慨訴說,說是訴說,其實更多的是感恩。因為父輩人與馬蘭村的感情,因為自己出生以來與這個小山村的緣脈,讓她懷結對馬蘭人的真摯感念,在平凡而有不平凡當中走上影響一方文化心智的行動。

鄧拓和沙飛,這兩個人的百年交遇,引發我們無盡懷思之際,最切要地是能讓我們在他們的群像站立中,找到一種心生敬畏的文人個性、文化襟懷,還能讓我們從他們明朗、鮮明的歷史站立中,找到那種來自中國歷史上凜凜浩蕩的“士子”之風。對於沙飛,他的一生,所體現的應該是體現他在頑強中尋找不屈迸發之力,而且拒絕任何遺憾的一生;而鄧拓,新聞史上開創過“馬蘭精神”的這個人,他的身上,更多的體現著文士“儒”的骨氣與氣節,因此,其身上自然不能忍受任何汙濁之浸,這是現當代知識分子中鮮見而不可多得的高潔之風。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前排左起:2邱崗、4倉夷(1946年犧牲)、5沈達、6陳春森、8沈重、9閻恆午、10李肖白;後排左起

想到鄧拓,想到沙飛,又想到一個他們同時期活躍在晉察冀的文人,明年,是這個巨人的百年誕辰。山地晉察冀的烽火歲月滋養,讓這個人成為現、當代文學王國中人人仰慕的一座高山,評論家說他引領了一個流派:荷花澱,而他一輩子都在個性中不接受此說,他認為他只是他自己,這個人,這個樸素中有些人生清淡之氣的人就是孫犁先生。

對於晉察冀根據地的歷史,對於太行山地的紅色人文追溯,鄧拓、沙飛、孫犁,可謂是影響新中國文化領域甚或文學藝術領域的三座高山。高山仰止,我們在追懷鄧拓、沙飛,汲取他們人生滋養的同時,更不應該忘記孫犁,尤其是當今天天高喊“晉察冀”的阜平官方。實際上,追溯晉察冀文化體系,只有將這三個人拼接起來,你才會找到完整晉察冀文化體系的大河源流。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鄧拓寫於一九六六年的書法作品。無限風光在險峰,人生也莫過於此吧

想到鄧拓和沙飛這兩個生於上世紀子鼠年的百歲人,聯想人世融入歷史歲月的一切,實際上,留給今人且讓無盡、無盡地後來的今人撥開歷史看曾經的巨人時,他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只有對他們肅然起敬的注目。鄧拓和沙飛甚或孫犁先生,這三個人,不僅讓人肅然起敬,而且注目之下,其精神境界留待我們的更多關注中的,更是敬畏中能讓無限情思帶著你去不斷追尋、不停品讀的一部經典。人生,每一個秉持正直、樸素身心的人,每一個具有能在專一、認真、踏實中帶著百折不撓的行動力做事的人,應該都需要這種滋養吧。

李樹澤,作家,文化學者,河北省首屆孫犁文學獎,現為北京某出版公司策劃編輯。河北阜平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發表散文、小說、詩歌、文藝評論若干。河北作家協會會員、晉察冀文藝研究會員。現為北京某文化傳媒公司策劃編輯、撰稿。

2012年8月3日北京

1943:鄧拓、沙飛山地抗戰

每天八點半,烹文,煮史,論世,品人

樹澤華章陪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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