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

徐弘祖出生的時候,是萬曆十五年。

在那年頭,要想出人頭地、青史留名,只有一條路──考試(似乎今天也是)。

徐弘祖不想考試,不想出人頭地,不想青史留名。他只想玩。

於是,他決定不考了,索性出去旅遊。

徐霞客遊記

剛開始,他旅遊的範圍,主要是江浙一帶,比如紫金山、太湖、普陀山等等。後來愈發勇猛,又去了雁蕩山、九華山、黃山、武夷山、廬山等等。

但這裡,存在著一個問題──錢。

旅行家和大俠的區別在於,旅行家是要花錢的。列一下,大致包括以下費用:交通費、住宿費、導遊費、餐飲費、門票費,如果地方不地道,還有個挨宰費。

我說過,徐家是有錢的,但只是有點錢,沒有很多錢,大約也就是個中產階級。按今天的標準,一年去旅遊一次,也就夠了,但徐弘祖的旅行日程是:一年休息一次。

他除了年底回家照顧父母外,一年到頭都在外面,但就這麼個搞法,他家竟然還過得去。

原因很簡單,比如交通費,他不坐火車、也不坐汽車(想坐也沒),少數騎馬,多靠步行(騎馬爬山試試)。

住宿費,基本不需要。徐弘祖去的地方,當年大都沒有人去,別說三星級,連孫二孃的黑店都沒有。樹林裡、懸崖上,打個地鋪,也就睡了。

餐飲費,也沒有。我考察過,徐弘祖同志去的地方,也沒什麼餐館,每次他出發的時候,都是帶著乾糧,而且他很扛餓,據說能扛七八天。至於喝水,山裡面,那都是礦泉水。

門票費也是不用了。當年誰要能在徐弘祖同志去的地方,設個點收門票,那隻能說明,他比徐弘祖還牛,該收。

挨宰費是沒有的,但挨宰是可能的,且比較敞亮,從沒有暗地加價坑錢,都是拿刀,明著來搶。要知道,沒門票的地方,固然沒有奸商,卻很可能有強盜。

據本人考證,徐弘祖最大的花銷,是導遊費用。作為一個旅行家,徐弘祖很清楚,什麼都能省,這筆錢是不能省的,否則走到半山腰,給你挖個坑,讓你鑽個洞,那就休息了。

就這樣,家境並不十分富裕的徐弘祖,穿著儉樸的衣服,沒有隨從,沒有護衛,帶著乾糧,獨自前往名山大川,風餐露宿,不怕吃苦,不怕捱餓,一年只回一次家,只為攀登。

徐弘祖旅行的唯一阻力,是他的孝心。他的父親去世較早,只剩他的母親無人照料。聖人曾經教導我們:父母在,不遠遊。

所以在出發前,徐弘祖總是很猶豫,然而他的母親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話:“男兒志在四方,當往天地間一展胸懷!”

就這樣,徐弘祖開始了他偉大的歷程。

他二十歲離家,穿著布衣,沒有政府支持,沒有朋友幫助,獨自一人,遊歷天下二十餘年,他去過的地方,包括湖廣、四川、遼東、西北,簡單地說,全國十三省,全部走遍。

他爬過的山,包括泰山、華山、衡山、嵩山、終南山、峨眉山等。簡單地說,你聽過的,他都去過;你沒聽過的,他也去過。

此外,黃河、長江、洞庭湖、鄱陽湖,金沙江、漢江,幾乎所有江河湖泊都遊歷過。

在遊歷的過程中,他曾三次遭遇強盜,被劫去財物,身負刀傷,還由於走進大山,無法找到出路,數次斷糧,幾乎餓死。最懸的一次,是在西南。

當時,他前往雲貴一帶,結果走到半路,突然發現交通中斷,住處被當地土著包圍,過了幾天,外面又來了明軍,又開始圍,圍了幾天,就開始打,打了幾天,就開始亂。徐弘祖好歹是見過世面的,跑得快,總算順利脫身。

在旅行的過程中,他還開始記筆記,每天的經歷,他都詳細記錄下來,鑑於他本人除姓名外,還有個號,叫做霞客,所以後來,他的這本筆記,就被稱為《徐霞客遊記》。

崇禎九年(1636年),五十歲的徐弘祖決定,再次出遊,這也是他的最後一次出遊,雖然他自己沒有想到。

正當他考慮出遊方向的時候,一個和尚找到了他。

這個和尚的法號,叫做靜聞,家住南京。他十分虔誠,非常崇敬雞足山迦葉寺的菩薩,還曾刺破手指,用血寫過一本《法華經》。

雞足山在雲南。

當時的雲南雞足山,算是蠻荒之地,啥也不通,要去,只能走著去。

很明顯,靜聞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自己要一個人去,估計到半路就歇了,必須找一個同伴。

徐弘祖的名氣,在當時已經很大了,所以他專門找上門來,要跟他一起走。

對徐弘祖而言,去哪裡,倒是個無所謂的事,就答應了他,兩個人一起出發了。

他們的路線是這樣的,先從南直隸出發,過湖廣。到廣西,進入四川,最後到達雲貴。

不用到達雲貴,因為到湖廣,就出事了。

走到湖廣湘江(今湖南),沒法走了,兩人坐船準備渡江。

渡到一半,遇上了強盜。

對徐弘祖而言,從事這種職業的人,他已經遇到好幾次了,但靜聞大師,應該是第一次。此後的具體細節不太清楚,反正徐弘祖趕跑了強盜,但靜聞在這場風波中受了傷,加上他的體質較弱,剛撐到廣西,就圓寂了。

徐弘祖停了下來,辦理靜聞的後事。

由於路上遭遇強盜,此時,徐弘祖的路費已經不足了,如果繼續往前走,後果難以預料。

所以當地人勸他,放棄前進的念頭,回家。

徐弘祖跟靜聞,是素不相識的,說到底,也就是個伴,各有各的想法,靜聞沒打算寫遊記,徐弘祖也沒打算去禮佛,實在沒有什麼交情。而且我還查過,他此前去過雞足山,這次旅行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然而他說,我要繼續前進,去雞足山。

當地人問:為什麼要去?

徐弘祖答:我答應了他,要帶他去雞足山。

可是,他已經去世了。

我帶著他的骨灰去。答應他的事情,我要幫他做到。

徐弘祖出發了,為了一個逝去者的願望,為了實現自己的承諾,雖然這個逝去者,他並不熟悉。

旅程很艱苦,沒有路費的徐弘祖揹著靜聞的骨灰,沒有任何資助,他只能住在荒野。靠野菜乾糧充飢。為了能夠繼續前行,他還當掉了自己所能當掉的東西,只是為了一個承諾。

就這樣,他按照原定路線,帶著靜聞,翻越了廣西十萬大山,然後進入四川,越過峨眉山,沿著岷江,到達甘孜松潘。

渡過金沙江,渡過瀾滄江,經過麗江,經過西雙版納,到達雞足山。

迦葉寺裡,他解開了背上的包裹,拿出了靜聞的骨灰。

到了。

我們到了。

他鄭重地把骨灰埋在了迦葉寺裡,在這裡,他兌現了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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