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被眾人唾棄的賈躍亭造出他第一輛真車、樂視網股票狂飆80%的同時，大洋彼岸的“大嘴”馬斯克仍然在不亦樂乎地發著推特。9月4日，這位年輕的特斯拉CEO在自己的推特賬號上表示，特斯拉沒花錢為Model 3做廣告，也沒花錢找人背書，後者之所以成為最暢銷的電動車，純靠口口相傳的美譽。
伊隆·馬斯克和賈躍亭，無疑是汽車圈的兩大“寵兒”和傳奇——都曾被貼上“夢想家”的標籤，亦都曾無限接近破產。至於二者的區別，有人說，馬斯克是“神”，賈躍亭是“魔”。
可最近，“神”也“魔障”了起來——他變得比以往更熱衷推特，更加口無遮攔。而他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引發股價暴跌，甚至發酵成足以顛覆整個特斯拉的大事件。
馬斯克認慫了。
美國當地時間8月25日晚間，伊隆·馬斯克發佈了一篇博文，宣佈停止特斯拉的私有化計劃。語氣平靜，用詞剋制，絲毫不見往日“懟天懟地”的風範：
“鑑於我所收到的反饋，大多數股東都認為特斯拉維持上市公司的身份更為有利……儘管很多人都表示，就算特斯拉私有化，他們也會繼續持股。但就目前而言，他們還是傾向於讓我‘別這麼做’。”
為何“更有利”，為何“別這麼做”，馬斯克語焉不詳。不過，看到股市瘋狂變化的數字，看客們紛紛表示，早就對這個結果瞭然於胸：自馬斯克7日宣佈私有化計劃以來，特斯拉股價先是狂歌猛進，然後又一瀉千里，大幅回落近17%。
8月7日，馬斯克發推稱“打算以每股420美元的價格將特斯拉私有化，資金已到位”。（網絡圖）
而這還不是馬斯克最大的麻煩。幾天之內，他接連遭遇了特斯拉投資者的集體起訴、股東的怒火和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的傳票。
在這場私有化鬧劇開始後的第17天，“硅谷鋼鐵俠”終於還是撐不住了。
一切始於推特，終於博文。匆匆收場後，又回到原點。
“別玩推特了，專心造車、發火箭吧”
發出那條惹事的推特時，馬斯克正坐在他的特斯拉Model S裡。
8月7日是個尋常的早晨：馬斯克從家裡的大床上醒來，身邊躺著新近交往的“朋克女友”格里姆斯（Grimes）。他在晨間的清新空氣中跑了會兒步，接著就鑽進汽車，前往機場。他將搭乘駛向內華達的私人飛機，去參觀那裡的特斯拉電池工廠，和高管們見個面。
馬斯克與“朋克女友”格里姆斯。據說，兩人的緣分源於一個關於人工智能的笑話。（網絡圖）
或是長路無聊，或是激動難耐，中午時分，馬斯克拿出手機，發了條推特。這個只有9個單詞的句子搭乘著網絡信號，朝著四面八方呼嘯而去。在不到0.01秒的時間裡，它繞著地球飛奔了一圈，出現在每一個馬斯克關注者的推特首頁上：
“我打算以每股420美元的價格將特斯拉私有化，資金已到位（Funding secured）。”
美國股市當即打了個激靈。特斯拉的股價開始一路狂飆，截至當日收盤，股價大漲11%。
人們對這條推特的細節津津樂道，時間、動機、那筆“已到位”的資金來源，就連420這個數字似乎都充滿玄機——不少人猜測，這是馬斯克吸毒後的胡言亂語，因為美國所謂的“大麻日”正是4月20日——儘管馬斯克事後一再澄清自己沒抽大麻，之所以定價420，只是因為希望提供一個比最近股價溢價20%的價格，算了算恰好是419，於是就順手湊了個整。
特斯拉Model 3。（網絡圖）
然而，在這條推特引發的一系列反應中，並非每一環都順遂人心。
特斯拉董事會第一個慌了。一般來說，作為一家上市公司，有關特斯拉的任何重大消息，必須要經過周密的內部討論，在董事會內部達成共識後才會通過官方渠道發佈。而馬斯克的這條爆炸性推特不僅沒通過特斯拉官方賬號發佈，還完全把董事會矇在鼓裡——16日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馬斯克承認，他沒跟董事會商量，也沒徵詢過特斯拉管理團隊的意見。
空頭們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由於那條推特發佈時尚在股票交易時段，股價急速飆升，空頭損失慘重。因有操縱股價之嫌，美國證監會SEC第二天便宣佈啟動調查。
更為糟糕的是，儘管馬斯克言之鑿鑿，直接導致了股價狂升的那句“資金已到位”卻似乎並不可靠。為了實現私有化，特斯拉需要從約三分之二的投資者手中買下他們持有的股票。人們替馬斯克算了一筆賬：他得一下子拿出240億美元。
位於美國內華達州的特斯拉電池工廠。（網絡圖）
馬斯克沒有這麼多錢，他指望的“金主”是沙特主權基金。今年7月底，他們曾經會過面，談到過有關特斯拉私有化資金的問題，甚至是以沙特“買下”大部分公司的方式。只不過，到目前為止，沙特既沒有許下任何承諾，也沒有給錢。而據知情人士透露，馬斯克的“莽撞之舉”還引發了沙特一些高級官員的擔憂和不快。
沙特官員們的顧慮並非毫無道理。在這場由一條推特引發的風波中，馬斯克的表現越來越顛三倒四——16日，他先是宣稱沒有董事會成員抱怨過推特的內容，隨後又通過發言人承認，特斯拉的獨立董事安東尼奧·格拉西亞（Antonio Gracias）曾打來電話，並要求自己別在網上“亂說話”。據《華盛頓郵報》透露，最近幾個月來，已經有好幾位董事會成員向馬斯克提出類似要求——“別玩推特了，專心造車、發火箭吧”。
而馬斯克則表示，不後悔發了那條推特，“為什麼會呢？”——只要說得爽，哪怕別人都急得團團轉，哪怕身後“洪水滔天”。
自馬斯克8月7日宣佈私有化計劃以來，特斯拉股價先是狂歌猛進，然後又一瀉千里，大幅回落。（網絡圖）
“他拉高了全人類的智慧，
讓歷史快進了100年”
如此有恃無恐，馬斯克倚仗的是背後的資本。
今年47歲的馬斯克出生在南非比勒陀利亞，從小就是個“極客少年”。10歲那一年，他擁有了自己的第一臺計算機，開始自學編程，12歲就做出了一個太空小遊戲，賺了人生的第一桶金。18歲那年，他移民加拿大，後來又轉學美國。在拿到賓夕法尼亞大學物理和經濟的本科雙學位後，他前往斯坦福攻讀應用物理的博士文憑。
馬斯克曾回憶，“小時候，人們常會問我，長大要做什麼，我其實也不知道。後來我想，搞發明應該會很酷吧，因為科幻小說亞瑟·克拉克（《2001太空漫遊》作者）曾說過，任何足夠先進的科技，都與魔法無異。”
按照這樣的標準，馬斯克就是當今世界最出色的魔法師之一，而且還是個“嗅覺靈敏”的魔法師。斯坦福博士生活開始的第二天，他就鄭重地決定退學——當時正值美國互聯網浪潮興起，他敏銳地察覺到世界即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他更願意去促成這種變化。
馬斯克出生在南非比勒陀利亞，從小就是個“極客少年”。（網絡圖）
馬斯克之所以被譽為“硅谷鋼鐵俠”，正是因為接下來的故事。他先是召喚來自己的弟弟金巴爾，投入全部身家2000美金，夜以繼日干了6個月，成功創立了Zip2網站——最早的城市黃頁。這個網站在4年後被收購，變成了2100萬美元；1999年，馬斯克拿其中的1000萬美元投資創辦了X.com，第二年，這個域名簡單的網站和競爭對手合併，並於2001年更名為Paypal——對，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網絡支付平臺，在它面前，現在如日中天的那些軟件都得恭敬地叫聲“祖師爺”。2002年，Paypal被eBay收購，馬斯克套現1.8億美元，瀟灑走人。
對一般人來說，這已是人生巔峰。而在馬斯克的故事裡，真正的遊戲才剛剛開始。
離開互聯網行業的馬斯克開始在航天、汽車、清潔能源等不同領域施展新的魔法。無論是電動汽車公司特斯拉，還是火箭公司SpaceX，抑或是致力於清潔能源的“太陽城”（Solar City）、隧道建設公司The Boring Company以及被大肆炒作的“超迴路列車”公司Hyperloop，這些曾經彷彿空中樓閣的虛渺願景如今都已矗然建立，傲視群峰。
2002年，馬斯克（右）創立的Paypal被eBay收購。（網絡圖）
更為振奮人心的是，馬斯克創立的並非只是一個個孤立的商業帝國。它們所展示的是科技與商業的融合，彷彿一夜之間，人類對於未來世界的構想和對自身命運的憧憬，都寄託在了馬斯克的實踐之上。
“他拉高了全人類的智慧，讓歷史快進了100年。”有人如此評價馬斯克。這個說法或許有些誇張，但毫無疑問，他是個不世出的天才。
只是，硅谷從來不缺天才。那裡聚集著全球最聰明的腦袋，每天都有成千上萬個金光閃閃的點子冒出來，也有成千上萬個點子在無人察覺的角落裡黯然破裂。
相比於在硅谷碰得頭破血流的失敗者們，馬斯克似乎受到了資本異乎尋常的寬容和寵溺。在這位硅谷大佬瘋狂的科技夢想面前，就連華爾街也彷彿放下了“回報至上”的信條，轉而抱著“面向未來”的情懷，“哐哐哐”往裡砸錢。
馬斯克先後創辦了特斯拉、SpaceX、太陽城、The Boring Company、Hyperloop等公司。（網絡圖）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就不那麼盡如人意了。
特斯拉雖早已開始量產，但距離盈利依然遙不可及。其成立至今已滿15年，經歷了數次產品迭代，可特斯拉始終受困於產能不足的問題，近幾年也幾度因安全問題飽受質疑——單是今年，就發生了數起特斯拉自動駕駛直接導致的嚴重事故，就連公司的信用評級也被下調。
至於專注於太空探索的SpaceX，其盈利能力更為慘淡。一而再、再而三的火箭發射失敗，直接將這個公司推至破產邊緣。
“燒錢”從未停息，唱衰之聲也不時傳出，但華爾街的資本家們始終沒有放棄對馬斯克的支持——8年來，上市公司特斯拉股價已收穫近2000%的漲幅。
這是一場豪賭，但資本們似乎下對了注。
2018年2月7日，SpaceX旗下的重型獵鷹火箭發射成功。一同飛入太空的，還有一輛櫻桃紅色的特斯拉電動跑車，以及車裡的假人。（網絡圖）
2018年2月7日，一直有個“火星夢”的馬斯克將SpaceX旗下的重型獵鷹火箭送上太空。至此，SpaceX成為繼美國、中國、俄羅斯航天局之後，第四個可以發射和回收航天飛行器的組織。
隨著火箭共同升空的，還有一輛通體櫻桃紅色的特斯拉電動跑車。車裡坐著一個名為“星際遊客”的假人，手邊是一本“太空旅行必備”的《銀河系搭車指南》。不出差錯的話，這輛特斯拉將連同“開車者”，在鮑威·鮑伊《太空怪人》的經典歌聲中，無盡地飛行在環太陽軌道上。
火箭升空的那一刻，科技的浪漫被馬斯克推進到極致。最精明的資本家似乎也將回報率拋諸腦後，不再想起。
可是資本不會不求回報。資本想要獲得的，其實正是馬斯克種種看似基於個人狂熱的“炫耀行徑”——大眾對與馬斯克的崇拜和追捧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這樣的追捧會直接反應在市場的信心上，進而反應在股價上，最終演變成一場華爾街的狂歡。
位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弗裡蒙特的特斯拉生產線。（網絡圖）
“鋼鐵俠”的眼淚
不過，年少成名的馬斯克或許並不這麼認為——科技也好，商業也好，都是他手中的“魔術道具”，只要他樂意，想怎麼擺弄都行。
馬斯克被慣壞了。“憎恨孤獨”，“害怕被拋棄”，這些曾經在馬斯克自述中出現的字眼，如今正不知不覺走向傲慢、暴躁的極端。他是繼喬布斯之後，下一個被硅谷造出的“神”，但坐在“神壇”上，性格中原本無關痛癢的缺陷終於演變成思維方式上的剛愎自用。
更糟的是，馬斯克還被從四面八方湧來的讚美之聲放在了聚光燈下——一萬瓦的那種。每一個缺點都被無限放大，每一次口不擇言都被上綱上線，每一樁決策失誤都成為奇恥大辱。
近年來，這樣的時刻越來越多。面對質疑和批評，馬斯克從不嘴下留情。他憎恨空頭，總是親自下場，和空頭對罵。而浪費在這上面的時間和精力，即使是馬斯克最堅定的支持者也深感惋惜。在今年上半年的一次特斯拉季度報告電話會議上，馬斯克甚至拒絕回答分析師關於未來融資需求的問題，並毫不掩飾地表示“無聊、蠢蛋問題”、“不好意思，你的問題太枯燥了，問得我想死”。
根據《華爾街日報》的統計，馬斯克高居上市公司CEO發推排行榜第二位。（網絡圖）
對於推特這樣的社交平臺，互聯網起家的馬斯克更是用得得心應手。《華爾街日報》曾做過統計，馬斯克高居上市公司CEO發推排行榜第二位，時間貫穿日夜。有人調笑道，所謂的“24小時待在工廠”，無非是在工廠沙發上發推吧。
馬斯克不分晝夜地發推，讓網友們總是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他的失態。從一年多前，馬斯克的推特“畫風”就變得清奇了起來：去年6月，他連續兩天在夜裡喃喃自語：“一杯紅酒，一張老唱片，一些安眠藥……奇蹟出現了！”“希望他們不要在我的伏都娃娃上插針了。很疼的，好嗎？”；一個多月後，他又突然發文，稱自己可能患有躁鬱症，並表示“或許不是醫學上的”。
今年7月，馬斯克再次因“發推不當”惹出大禍。當時，他向泰國救援隊提供“迷你潛艇”以營救被困的足球少年。這被參與救援的英國潛水員維諾·昂斯沃斯指責，稱所謂的“潛艇救援”只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公關噱頭”；馬斯克立刻回罵，說昂斯沃斯是“戀童癖”。
今年7月，馬斯克向泰國救援隊提供“迷你潛艇”以營救被困的足球少年。潛艇沒派上用場，馬斯克卻捲入一場口角：他罵參與救援的英國潛水員維諾·昂斯沃斯“戀童癖”。（網絡圖）
馬斯克難以預料的“推特發瘋”，讓股東們不時就驚出一身冷汗。他的每一次口不擇言，都會變成股票市場上下行的冰冷數字——懟完分析師，特斯拉股價立刻大幅跳水；一句“戀童癖”，也瞬間罵掉特斯拉20億美元的市值。
股東們恨不得奪過馬斯克的手機，把他的社交賬號通通註銷。與此同時，他們也為馬斯克的怪異言論感到擔憂：他莫不是吃了藥吧？
16日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馬斯克承認自己一直服用安比恩（Ambien）。那是一種廣受詬病的安眠藥，從其用藥指南來看，可能會導致諸多副作用。
但是馬斯克不願意停藥。對著鏡頭，這位“硅谷鋼鐵俠”數度哽咽。他說自己最近每週工作時間長達120小時，2001年以後就再也沒有連續休息過一週以上時間了——而2001年那次，還是因為他感染了瘧疾不得不臥床；他說，有時候，他會一連三四天都住在工廠裡，既不能陪伴孩子，也見不到朋友；他還說，在不吃安比恩的夜裡，他已經丟失了睡眠。
馬斯克承認自己一直服用安眠藥安比恩。（網絡圖）
“過去一年是我整個職業生涯中最艱難、最痛苦的一年。”馬斯克一字一句地說，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從胸腔中吐出，“我曾經滿懷希望地以為，最糟的已經過去。但事實上，最糟的仍未到來。”
然而，這罕見暴露的脆弱沒有得到市場的同情。儘管馬斯克聲淚俱下，股市卻以當天大跌近9%的表現，扇了馬斯克“一記耳光”——一天之內，特斯拉市值蒸發數十億美元。不知這樣的事實是否會讓馬斯克意識到，青睞他的資本也是他賴以生存的“金主”，無論是胡言亂語還是崩潰軟弱，都不會讓華爾街滿意。
6月28日是馬斯克的47歲生日。沒有蛋糕，也沒有蠟燭，那一天的24個小時，他全都在工廠裡度過。兩天後是弟弟金巴爾的婚禮，馬斯克直接從工廠出發，匆匆當了回伴郎，又急急忙忙地趕回特斯拉總部，視察Model 3的生產狀況。
8月16日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馬斯克數度哽咽落淚。（網絡圖）
再後來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8月7日，馬斯克“一時興起”，在未與董事會溝通的情況下，宣佈要把特斯拉私有化。
如今，這場鬧劇已經落幕。8月23日，特斯拉董事會成員齊聚加州弗裡蒙特工廠的一間會議室——馬斯克經常在那裡過夜，他的睡袋就放在會議室的地板上。馬斯克宣佈，根據他掌握的最新信息，他要撤銷特斯拉私有化的提議。
人們頓時鬆了一口氣。“太好了！”一位董事會成員不禁歡呼起來。
馬斯克那一瞬間的表情，沒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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