町町單車創始人丁偉:富二代最想撕掉的標籤,就是「富二代」

記者/楊寶璐 鍾友迪 鄧慧元

町町單車創始人丁偉:富二代最想撕掉的標籤,就是“富二代”

丁偉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


丁偉在上海的辦公室空空蕩蕩。打開門,除了桌上兩臺筆記本電腦,沒什麼太多屬於個人的東西,他有點不好意思,“我剛來這邊辦公室不久,之前一直在北京,這裡還沒來得及收拾。”此時的丁偉,已不是意氣風發的“富二代創業明星”,他曾是南京第一家共享單車企業:町町單車的創始人。但在2017年4月,作為公司天使投資人的父親丁萬青,遭遇了資金斷裂,丁偉也牽扯其中,被警方帶走協助調查。 一年之後,町町單車不復存在,父親仍在囹圄之中。走出看守所的丁偉再也得不到“父輩光環”的庇護,他只能學會低頭,“富二代”的名號正離他越來越遠。
町町單車創始人丁偉:富二代最想撕掉的標籤,就是“富二代”

丁偉是町町單車的創始人



2000塊從頭再來

往辦公室裡一站,現在的丁偉,儘管努力保持低調,但著裝打扮還是一眼就能從眾人中挑出來。第一天的採訪,他穿著一雙搶眼的黑白格子皮鞋,第二天則換成了暗紅色襯衫,他身材高瘦,往牆邊一站,頗有些模特的氣質。

丁偉剛加入了一個汽車智能領域的公司擔任總監,此時距離他在共享單車領域的失敗,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

2017年,共享單車的市場趨於飽和,資料顯示,摩拜、ofo在進駐南京時,每日的投放量都在萬輛以上。在兩大巨頭的夾擊之下,町町單車顯得勢單力薄。

就在這時,作為天使投資人的丁萬青,自己的公司財務出了問題。

作為掛名在父親公司上的股東,和町町單車的CEO,丁偉擔心父親走投無路挪用客戶押金,遂退出了町町單車。2017年4月22日,町町單車的官方微博發佈了最後一條推送後,關閉了評論。

2017年9月28日,丁偉走出了看守所。此前一個月,因為牽扯父親公司的案子,他被警方帶走協助調查。受父親經濟問題的波及,町町單車的用戶也一度出現了退押金困難的問題。

剛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丁偉身上就剩600塊,他留了520給尚在看守所的父母。“520也有我愛你的意思,就是給他一點鼓勵。”

姐姐來接他。他一上車,姐姐就哭了。他要來手機,第一個電話打給自己的女朋友。在看守所的時候,女朋友曾通過律師給他傳話,讓他“好好的”,但當電話接通後,女朋友提出了分手。

“聽她這麼說,我也沒什麼感覺。”丁偉說。剛出來時,他整個人都是木的。儘管在看守所的那一個月裡,他就把接下來的要做的事都想好了。但驟然降臨的自由,還是讓他覺得有點不適應。

在家裡呆了十來天,他就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先去上海,又上北京,父母還在看守所羈押,給他們籌律師費,是丁偉迫在眉睫的事情。父親在看守所裡給他寫信,讓姐姐們給他湊錢開個店,安安穩穩跟女朋友過日子,他還不知道,丁偉已經跟女朋友分了手。

第一份工作,是在北京的朋友的直播互聯網公司裡擔任總經理。

事情並未如他想象那麼順利,朋友公司在通州,規模不大,剛來時,他身上只有兩千塊。三室一廳的房子,既是宿舍,也算是“直播間”,丁偉一進去就崩潰了。房子裡空空蕩蕩,床墊和垃圾都堆在地上,他拍著視頻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發給朋友看:“你告訴我哪裡可以直播?你告訴我啊,什麼都沒有。”

冬天,這間宿舍沒供暖,他勉強收拾出來個睡覺的地方,裹著羽絨服,摟著自己的狗“卡卡”,睡了過去。

這是他二十多年來最窘迫的一段日子,白天他在公司上班,晚上回宿舍還要在直播間裡直播幾個小時。路過路邊餐館,小龍蝦的香味飄出來,他又餓又饞,物質的匱乏全部轉化成食慾,“我就想吃一頓那個小龍蝦,特別想吃。”他摸了摸兜裡的錢,進去吃了一頓。

困窘只能用物質來填滿,但壓力卻很難被消解。得知他做直播,直播間裡湧入不少圍觀群眾,他們都在問關於町町單車的破產之事,以及各種有關他的傳聞,他只能一遍遍解釋。有人理解,有人說風涼話,他也不爭辯。唱歌、嘮嗑,丁偉看不上這樣的工作,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做下去,“直播那就是網絡乞丐嘛。就是討人開心的,你心裡苦得不得了,還得笑。”好幾次,他播著播著就嚎啕大哭。

但也有不少人專門捧他的場,這讓他五味陳雜。“那個打賞排行榜上,前幾名都是網友,甚至還有一起玩遊戲裡我的對手家。他們知道我在做直播都來打賞。反而是現實中的那些朋友,很少的。”

一個月後,他給父母湊足了律師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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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偉是町町單車的創始人

告別“富二代”身份

這種人情冷暖,在他走出看守所後的這一年內反覆上演。在最近的活動上,丁偉唱了《平凡之路》。或許那句歌詞是他去年最好的註解:“我曾經擁有著的一切,轉眼又消散如煙”。

其實,在去北京做主播之前,他原本計劃回上海找朋友再次創業,沒想到卻碰了一鼻子灰。

相較於一直在老家折騰的父輩,丁偉見過更大的世面。從高中起,他就在上海讀書,後來被送到美國去留學。讀了一年預科,又打道回府,在國內讀大學。上海是他的“大本營”,他原以為,這將是他重新開始的地方。

剛到上海,朋友們輪著請他吃飯。“我以為他們是要幫我,他們都以為雖然我家出了事,但我父親肯定給我留了錢。”丁偉說,朋友們找他談項目,希望他能出資入股,他只能告訴朋友自己真沒錢了,飯吃一輪下來,幫助沒得到,漸漸連聯繫都少了。

有兩個朋友倒是想幫他,“他們說,丁偉,你看要不我們給你湊點錢買個車,你先去開黑車吧。”他感動又氣惱。“我知道他們是真關心我,但我就覺得,在你們心裡我就只配開黑車?”

“他自尊心蠻強的。”丁偉的同學李強(化名)告訴記者。出事之後,丁偉的家人讓他去躲一躲,他給李強打電話,沒說自己出了事,就說要去福建玩一玩。“我就說,那你來吧,等他來了我才知道他家出了事。”李強說,他也去看了看相關新聞,但沒多問,“他說跟他沒關係,那我就信跟他沒關係。”

他自己想得開,“人都是很現實的,你得有利益跟他們交換,沒有人給你雪中送炭。如果哪天我再起來了,我想他們這些朋友就又會回到我身邊來。”

但對於這個前23年沒怎麼跌過跟頭的年輕人來說,其實很難做到真正的不在乎。拋開加註在他身上的種種標籤,丁偉和20出頭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喜歡發小視頻,發自拍,間或發一些生活感悟和雞湯勵志語。在微博上他發表感慨,離開北京時,他在微博上感慨,“靠人不如靠自己”。

他說自己不怨女朋友的離開,“如果有一天我強大了,又起來了,或許時機合適,她還會回來。這些事沒準。”他說。

“那你還會接受她嗎?”他不吭聲了。

“我發現自己現在除了工作,沒什麼其他的愛好。”丁偉稱。從看守所出來後,一度,輿論認為父母給他頂包,這讓他感到不爽。“町町單車又沒出事,出事的是我爸媽的投資公司,我只是掛名。”他解釋道。

靠著直播和做生意,擺脫了金錢上的困窘之後,他馬上先買了一輛林肯車。提車到手,他發了一條朋友圈,朋友們紛紛給他點贊,那些微妙的尷尬和失聯,就又接了起來。

他迫切地希望翻盤,而目前沒有創業的基金,翻盤的唯一途徑就是工作。丁偉告訴記者,懈怠的時候,他就打開網站,搜關於自己的帖子,“看看那些人是怎麼罵我的,就精神了。”他用這種方式來激勵自己,“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看清楚,我是不是你們所說的那種人”。



父與子

驟然從天上掉到地下,可能唯一讓他覺得慶幸的,就是“父親終於想管他也管不著了”。

在2017年4月以前,丁萬青是個成功的企業家。早年,他靠做大米生意起家,後來改做大米制品的零食,一步步積累,最後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工廠,還開起了珠寶店。後來涉足金融行業,在老家成立了江蘇寶典投資管理有限公司,進軍p2p行業。

但這一切在從小就在互聯網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丁偉看來,都只是落後的商業模式。

從小,他就篤定了自己今後從商的道路,“像我們這種做生意家庭的孩子,從小接觸的就是工商,自然以後學的就是工商管理。”他說,他從未想過,自己以後會有什麼其他的路要走。

但他從未想過要接父親的班。丁家是典型的家族企業,父親是掌門人,母親則管理財務。從小,他就在父親的廠子里長大,做實業注重現金流,雖然是實力雄厚的企業家,但丁萬青還是得準備著禮物,一家一家去催賬。“而且他所輻射的範圍只有那麼大。”丁偉覺得,父親那種商業模式,格局有點小。“我是要放眼全國的。”

在父親的公司裡,丁偉被稱為“小丁總”,這讓他覺得憋屈,實際上,員工們還是聽從“老丁總”的指揮。“那些年長的員工們都是看著我長大的,他們都叫我小名偉偉。”丁偉說。

2016年底,在兒子的介紹下,丁萬青把目光投向了共享經濟領域,在南京成立了鐵拜網絡有限公司,由丁偉任公司的CEO,公司的業務就是在南京當地投放共享單車。

作為富二代,丁偉的從商之路,從一開始就面臨著最大的問題:反抗父親。父親為他提供了豐厚的啟動資金,這在很多創業者看來,簡直是秒殺級的優越條件,但實際上,在町町單車公司裡,他始終沒能掌握財政大權。

財務人員是丁萬青派來的,直接對丁萬青負責,直到破產清算,丁偉也不清楚,自己的公司財務狀況到底什麼樣。

就在丁偉在兩大共享單車巨頭的夾擊下為町町單車找出路時,討債的人來到公司裡,聲稱要找“丁總”,公司裡的人以為要找他,引過來,來人上來就是兩巴掌。“就問,你爸呢,問我爸在哪兒。”丁偉懵了,父親從來沒跟他說過資金鍊斷裂的事情,最後還是母親告訴他。

“之前我就跟他說,一定要做好風控,他覺得自己做的不錯,就有點飄了。”丁偉這樣評價父親的p2p業務,他告訴記者,資金鍊的斷裂,是因為出現了很多老賴,“後來有家地產公司看中我們家有塊地,我跟他說,你把地賣了,就有資金週轉了,但他覺得可能馬上要拆遷了,可能價格更好,就硬撐著沒賣。”

丁萬青脾氣說一不二,“他就是知道自己錯了也不會承認。”丁偉說。父親最疼他,唯一一次打他,一巴掌扇過去,丁偉嘴裡都破了,流血,兒子沒哭,父親先哭了。但在生意中,丁萬青態度強硬。

最終,丁萬青選擇了保地,借高利貸週轉,後來債主紛紛找上門來,資金窟窿沒能堵上。

町町單車創始人丁偉:富二代最想撕掉的標籤,就是“富二代”

丁偉昔日與豪車的合影


學會低頭

在福建“避風頭”那段日子,丁偉一直在出租房裡消沉著,甚至想到過自殺,但終究沒走出那一步。後來,他得知自己的名字上了公安系統的名單,他跟李強討論過,想要主動去公安局配合調查,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第二天回江蘇。“第二天上午十點,沒等行李收拾完警察就進來了。”

“對他打擊還是挺大的,你想,從福建回來一路都是戴著手銬回來的。”丁偉的姐姐丁琪(化名)告訴記者。那段時間,她剛生完孩子,就疲於籌錢、找律師。“的確跟他(丁偉)沒關係,所以先讓他出來了。”

直到丁偉剛從看守所裡出來之後,還有人在微博上發,大街還能看到可以騎的町町單車,但此時他想再進場分一杯羹已經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了。

時至今日,他依舊為那場創業而覺得惋惜。丁偉告訴記者,當時,在南京,町町單車並沒有虧損。“正常情況下,每天都有兩三萬的騎行,我的開支一個月連房租才十幾萬塊錢。”時逢ofo和摩拜正在瘋狂搶佔市場,町町單車決定避其鋒芒,丁偉跟南京的公共自行車方面談合作,想用他們的車樁做電助力單車,“做得好的話可以推廣,做得不好的話,至少在南京,他們也沒法把我打下去。”

在南京,町町單車紮下了十五萬用戶的底子,押金數額將近三千萬。當時為了鋪車,丁偉和同事常常半夜出發,去各個小區裡面去找車,把車拉到路邊,供第二天用戶使用。

作為創業公司,町町單車人員並不多,大部分是他的同學和同齡人。但丁偉並不是很放心,“很多大學生沒有全局觀,你讓他做什麼他能執行好,但你不說他就不做。”

他最終還是活成了父親的模樣,萬事親力親為,不敢放權。他親自參與了幾乎每一道工序,甚至是上街鋪車,他也要親自跟著去。“現在的年輕人愛偷懶,我讓他們要最後騎過去,試驗一下車能不能騎,我去可能得鋪到四五點,我不去他們兩三點就回來了。”

失敗之後,他開始反思這一點。“實際上很多富二代,都有這種心理,因為父輩的光環太盛了,他們只能被籠罩在光環之下,他們更渴望能夠表現自己的能力。”丁偉的朋友,前scc超跑俱樂部的CEO許漢卿告訴記者。

丁偉加入scc超跑俱樂部時,許漢卿沒怎麼注意過這個小夥子,等他注意到的時候,丁偉已經身處漩渦之中。出事之後,他退出了超跑俱樂部,並賣掉了自己的跑車還債。“這是對的,你不能說欠了那麼多債,自己還開跑車,那樣大家才會看不起你。”許漢卿說。

許漢卿告訴記者,其實,同在超跑俱樂部裡的富二代朋友們並非冷漠無情,他們給丁偉湊了一些錢。“小錢還是有,大錢還得他自己來。”

他的變化許漢卿都看在眼裡。後來做直播,他跟澳洲的朋友一起賣進口牛肉,還專門給許漢卿打電話,要給他送牛肉。“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穿得帥帥的,看見你就一點頭,漢卿哥。就這樣。”許漢卿描述道,起身,踱步,學丁偉走路的樣子,目不斜視,端著矜持和有距離感的禮貌微笑,“後來他不是這樣了,這孩子學會低頭了,學會跟人打交道了。知道主動帶著禮物要去看望別人了。”

出事以後,一次見面,丁偉一坐到許漢卿面前,就跟他說,“你給我推薦一本書吧。”

這大大出乎許漢卿意料,他就給丁偉推薦了《平凡的世界》,“可能距離他的時代和生活圈還是太遠了,但是那種困境和精神對他應該還是很有共鳴的。”

雖然曾被輿論傷害,但丁偉還是渴望受到輿論關注。即使對於自己,他定位也毫不客氣,“我現在就是一個產品,”丁偉調侃道,“不過現在快要過氣了。”最近,他受邀參加一檔演講節目,他很重視,用心寫稿,把他和父親的事情都寫出來。

從看守所裡出來之後,他曾專門去自家曾經的店面轉了轉,二三十家店面已經盡數被封,曾經的珠寶店現在變成了蘋果手機專賣店,而那塊曾經被父親捂在手裡不肯賣給地產公司的地,最終被法院收回。

但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情緒用來悲傷。除了工作,他還找到了以前家裡珠寶店的供貨渠道,在微博上做起了珠寶生意。經濟形勢不好,沒有了父親的庇佑和掣肘,他暫時選擇了蟄伏。

本文由樹木計劃支持,北青深一度獨立出品,首發在今日頭條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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