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迷失」的川菜,舌尖上的鄉愁

飲食|“迷失”的川菜,舌尖上的鄉愁

《舌尖上的中國》第三季播出後,再也沒有前兩季的好口碑,網上惡評如潮。大體說來,是說第三季失去了情懷,失去了對食物的珍重。

前兩季總導演陳曉卿在一篇文章中說,中國的很多美食是為了保存食物、出於珍惜和節約而創造出來的,從泡菜到榨菜,從毛豆腐到醉魚乾。

對食物的珍重,還體現在中國人在飲食上有驚人的創造力和想像力。中國鄉鎮上隨便一家酒樓,弄出一百道菜完全不在話下,很難想像一家歐洲的小餐館可以弄出十幾道菜。

飲食,最能體現中國人的開放、包容和科學精神。舉例言,日本料理來源於中國的唐朝,稱“唐風”,一千多年幾乎改變不多。宋朝流行的炒菜、涮火鍋以及中國自古即有的蒸法,日料卻一直沒有接納。更為可惜的是,日本人家基本上不熬粥。以壽司為主食即固步自封。

由此,那些批評中國傳統保守的人士,只需要想一想,為什麼中餐會如此博大精深和日新月異。

當然,飲食工業的進步,難免會有一些消失的美味,足以勾起我們的鄉愁。

小時候,老人常講述舊時代的川菜故事,我幾乎當神話來聽。一位曾做過袍哥知事客的80歲老人說到以前的涼拌白肉:“切片的白肉薄如蟬翼,往天上一拋,就再也不掉下來了……”

“它們到哪裡去了?”我強嚥口水。

“火候好,刀工好,粘性足,粘屋樑上了。”老人說。

另外,上世紀80年代以前,成都龍泉山裡出產一種螃蟹,當地農民捨不得吃蟹黃,收集起來裝入瓶中,煮麵條時,用筷子往碗裡挑豌豆大小的一塊,一碗麵噴香,這是“蟹黃面”。

長大以後,拜工業文明和無機農業所賜,這樣的傳奇一一破滅。

現在的川菜,應該是全世界被吃得最多、最普遍的菜之一。川菜的本質是家常菜,菜品多出自民間、或仕紳人家的家常,如宮保肉丁;或自引車賣漿者流,如麻婆豆腐。尤其這些年來,新概念川菜、江湖菜在國內的倡行,川菜在外地人心目中,已淪為麻辣的代名詞,為了更辣,有廚師甚至在辣椒里加鹼。

這樣的川菜,很黃很暴力,像張藝謀、陳凱歌的國產大片,靠佐料的宏大敘事,有鮮豔的色彩、華麗的裝飾,所謂“油大湯寬味精重”,以麻辣為暴力,橫掃一切。就這樣,川菜的暴力美學,能逞一時之快,但缺少了原料本身的飽滿細節,如袁枚所言:“廚者之佐料,如婦人之衣服首飾也,雖有天姿,雖善塗抹而敝衣,西子亦難以為容。”

如女人,無論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反正上了妝都一樣,何必還要有西施這樣的天生麗質呢?

其實,川菜雖然是廉價的美味,一樣可以做到百菜百味、一菜一格,這講究的是物與物的相生相剋,靠的是道家哲學的順勢而為,因地制宜。

我讀大學放暑假時,每天早上,家裡院牆旁會落下授過粉的絲瓜花、苦瓜花,都是一些分錢不值的材料,掉在地上沒人撿,那時也不懂“落紅不是無情物,化為春泥更護花”,於是撿一大盤,用雞蛋、澱粉拌勻,炒上一大盤,又好看又營養,並不需要刀功和火功。

現在,因為經濟繁榮,一些民國時期的經典川菜重新回到酒樓。前不久品嚐了兩次川菜,留下很深的印象。

一是雞豆花,也稱為“雞澇”,這道菜來自蜀地的佛道宮觀,佛門素食裡有所謂“以素託葷”的做法,即將素料製成有葷味的菜餚,比如把冬瓜做成回鍋肉的式樣。川人則反其道而行之,來一個“豆花不用豆,吃肉不見肉”。在過去,這道菜的做法極為繁複,很費力氣,選用雞的胸脯肉,剔筋後,用刀背捶細,加蛋清、鹽、澱粉,在碗裡調勻,用筷子反覆攪拌,打成泡沫狀,湯沸後倒入,用小火煨至豆花狀,我不知道如今是人工打、還是機器打,以前很考臂力的。

其二川菜開派大師羅國榮創造的竹蓀肝膏湯,這道“川菜三大清湯之一”的肝膏湯,被稱為川菜的定桌之湯,所謂“川戲全靠幫腔,川菜全在好湯”。

民國時期的肝膏湯我當然沒有吃過,據廚師說,原來的材質是選用本地上好的雞肝製成膏。現在的雞肝已經不好了,便用西餐常用的鵝肝代替,這正好應了川菜文化兼收幷蓄的拿來主義風格,這既是川人的機巧,也是道家精神的體現

這道菜除了湯味鮮美,更重要的是湯色講究,竹蓀白,肝膏紅,湯麵上負陰而抱陽,恰如一幅太極圖。另外,還有一些文人菜,如張大千、李劼人的私房小菜,李劼人當年經營的小雅餐廳裡的“韭黃拌鱔魚絲”。當年,陸游對四川的韭黃讚不絕口,其在《蔬食戲書》寫道:“新津韭黃天下無,色如鵝黃三尺餘”,但如今的韭黃似乎偏白了一些。

所謂“禮失,求諸野”,川菜的復興,既然來自民間,也只能從民間去發現,其實,僅陸游詩裡提到蜀地美食,被如今的川人所忽略的,還有崇州的苡仁:“唐安薏米白如玉,漢嘉栮脯美勝肉”,小時候常吃苡仁燉蹄花,據《本草綱目》,這是美膚又抗癌的食物,不知道現在為什麼不這樣做了。

每一種消失的味道都是一種鄉愁,記得小時過年常吃的一道菜“火爆兒腸”,系用老母豬的兒腸,用泡椒以猛火爆炒,新概念川菜裡的“泡椒墨魚仔”“口口脆”模仿的就是它。

多年前,我在老成渝公路旁的一家蒼蠅館子,竟然吃到10元一份的“火爆兒腸”,這道菜在開封菜裡(當然不是KFC)系官府菜,名為“黃香管”,用的是豬肋處的大動脈管,遠遠不如兒時吃過的味道。

(原創自志道教育《新教育家》 溫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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