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張藝謀的回歸與滑坡,讓人歡喜讓人憂!

張藝謀拍影子替身的念頭,來自當年看《影子武士》(1980):“黑澤明的影子武士死了,

我們要讓他活,情節、邏輯、人物關係、人物性格都要做到合情合理。”

作為中國電影史無可繞開的巨大存在,張藝謀的創作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處女作《紅高粱》(1988)點燃愛情、反抗的火焰,《菊豆》(1990)、《大紅燈籠高高掛》(1991)、《活著》(1994)聚焦女性苦難和底層掙扎——

《影》:張藝謀的迴歸與滑坡,讓人歡喜讓人憂!

菊豆

1999年,《一個都不能少》用皆大歡喜的方式消解現實的苦難,以此為分水嶺,張藝謀告別八十年代如火如荼的啟蒙傳統,《英雄》(2002)的權力崇拜令人瞠目結舌。

抽離具體的歷史情境,《英雄》的宏大敘事成了空中樓閣,荊軻、高漸離躺著也中槍:爾等不識天下大局,險使和平之幸福時光化為烏有。此說成立,吳三桂誠可謂天地英雄。痛失愛侶陳圓圓的吳總兵化悲痛為力量,冒遺臭萬年之大不韙,毅然引清兵入關,加快了統一大業的進程,民眾得以早日結束戰亂之苦。

幾位“英雄”或輕將性命託付與豎子,或見識淺陋,與秦王奢談天下,與那些引皇帝老兒為知己的窮酸書生如出一轍。

什麼天下?天下苦秦久矣:博浪金椎,惜乎不中秦皇帝!

人性靠得住,還要制度幹嗎?

16年過去,老謀子再度轉向,《影》迴歸同情弱者、批判權力的傳統,讓人歡喜讓人憂!

《影》:張藝謀的迴歸與滑坡,讓人歡喜讓人憂!

帝王戲浩若煙海,拍得最好的居然是意大利人的《末代皇帝》(1987):

《影》:張藝謀的迴歸與滑坡,讓人歡喜讓人憂!

末代皇帝

皇帝是人,但不是正常人,自秦以來帝王皆賊,只有死或退位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老謀子為何要讓影子活下去?

沛王、都督、小艾、影子都督陷入權力的漩渦,除非坐以待斃,任何自救都只能是不斷的傷害別人。片尾的反轉尤其震撼人心,影子都督不是不愛小艾,但被權力綁架的他愛不起,他和小艾能夠背叛都督,誰來保證洞悉整個篡位過程的小艾的忠誠?

影子都督的逆襲,堪稱歷史的縮影:歷代王朝陷入“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怪圈,逆來順受、好死不如賴活的草民,不上刑場絕不輕言犧牲,一旦忍無可忍揭竿而起,最終的結果無非是一群弱者取代一幫強者,然後又在腐化和墮落中迎來下一波反抗。玉石俱焚,週而復始。

驚鴻一瞥,小艾看見的不是愛人,而是權力的冷血和無情:

《影》:張藝謀的迴歸與滑坡,讓人歡喜讓人憂!

可怕

不做犧牲品,就只能犧牲別人,這就是權力的遊戲、權力的邏輯。

類似《末代皇帝》,《影》抓住了帝王的本質:權力的囚徒,歷史的人質。

任何藝術首先都是手藝活,張藝謀的早期作品和創作高峰,與莫言、蘇童、餘華的小說密不可分,在八十年代的啟蒙浪潮中,張藝謀用鏡頭精準捕捉文學原著的思想火花,正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離開優秀的文學原著,老謀子有些水土不服,他的迴歸、堅守和技藝上的滑坡都顯得那麼”驚心動魄“!

《影》先進的理念和影片本身的品質不相匹配,水墨風的畫面驚豔有限,室內戲太多,缺乏信息量和大場面,都督夫婦本來只是點綴的琴藝表演居然成了重頭戲,居然有“十幾餘人”的臺詞——

要麼十幾人,要麼十餘人,“十幾餘人”幾個意思?

這一瑕疵顯示了導演整體控制力的下降,半文不白的臺詞尬得觀眾毛骨悚然:

“我一個人在黑暗裡,摸遍了牆上的每一條縫,為了不讓我自己發瘋,為了證明我自己還活著。”

“你們可以去代我看天下的美景……”

痙攣著扭向敵人才能表現以陰克陽?

看看老謀子喜歡的《影子武士》是何水平:

織田信長獲悉心腹大患武田信玄早已在三年前死去,震驚、欣慰、惺惺相惜——

《影》:張藝謀的迴歸與滑坡,讓人歡喜讓人憂!

百感交集的他且歌且舞:“人生在世五十年,大千世界一瞬間,人生不過南柯一夢,幻境一場;生命有界,終須盡。”

《影》:張藝謀的迴歸與滑坡,讓人歡喜讓人憂!

影子武士高處不勝寒的悲涼,與織田信長人生的虛無狹路相逢,令這部戰國史詩閃耀著人性的光彩:生命意味著什麼?無數勇敢的生命流淌著無盡的鮮血,真的都有那麼重大的意義?

徵霸天下的烽火中,除了殺伐、權謀和慾望,還有人性的掙扎和反省。

《紅高粱》剝人皮之前,有個日軍走了幾步借火點菸,儘管他起步(得到畫外提示)的姿勢略嫌僵硬,這個不起眼的鏡頭仍令人感慨萬千。我們的導演終於開始尊重觀眾尊重藝術,試圖賦予影片一種真實的質感。

藝術的奧秘在於,再偉大、深刻的象徵和隱喻,也必須依附於堅實的細節。

《影》的優點與缺憾都很明顯,導演毅然迴歸傳統的姿態,讓人對他的下一步作品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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