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听门”

陕北“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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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听门”

作者丨鲁翰

在旧庚,在陕北,听门是一种古老且广泛的风俗。

陕北“听门”

何谓“听门”,其实是偷听和窥看新婚旧媾的风月情好,又叫听房,也说听床。过去罕有戏曲文娱,一到农闲季节人们大都少做无弄,但凡红火事,少不得聚精会神地听看,趋之若鹜地撵躖。

米脂有个民间笑话“伸儿娘的鸡娃把捏死了”,说的是伸儿娘的手里新捉了两只毛茸茸的小鸡娃儿,路逢邻家“扤驴”,草驴一动,伸儿娘的手一紧;叫驴一叫,伸儿娘的手一搐;一来二去,热闹不过,生将两个可怜的小命命给攥失脚了。

天地万物,都会发出各自的声音;即便是同一个人,白日黑地的出声行事也会迥然相异的。听,原本是针对声音,虽说跟门呀窗呀直接些,但碾道边,窑码头,脑畔上,远远近近也一耳朵。说是听,又无妨看,门缝儿可,窗旮旯可,也有急性性沾了唾沫直捅开窗户纸瞅睨“西洋景”,如若帐房窑无遮无掩,饱看一段活色生香也不是没有。只道听,不言看,说看不免低俗猥琐些了;单一个听字,悄然,空阒,鬼祟,神秘的意思都在,道出的是陕北人任甚事都讲究个雅巧。

孟子曰:男女之事,人之大伦。

结婚是欢天喜地的大喜事,凡事讨个吉利,问采纳吉,三媒六证嘛,新婚之夜尤其乐得容许亲戚、邻家的小辈人“闹洞房”兼“听篱察壁”,若新婚之夜,门边不踩一双见证和分享的脚印,这家子倒要落个人气不好之嫌;门庭冷落万不得一的时候,长辈尚且会于门外立一二把扫帚、槤枷等物件,且将成全呢。千百年来的农耕文明和传统的婚姻制度沿袭下来的人文习俗,一直被陕北人乐观而善意的接纳和包容着,就像戏台子下总需众人喝彩,讨个彩头,好叫新娘子早早生个大胖小子;一边因着喜气临门的吉祥风俗,一边也是青春性启蒙的课堂。

有个陕北酸曲《小姑听门》唱叹的就是个中情景:

……

谯楼上打了二更,谯楼上打了二更;

身穿上红袄袄放了个慢步行,圪溜在墙根底倒把个身隐定。

……

再不要听新门,再不要听新门;

听了个新门倒把个罪受尽,哎哟红丝绸裤尿了个水圪浸浸。

听门可是个技术活,当然也要下得死苦;无论热月煌天,不管天寒地冻,总归窑里乐活,门外遭罪。大家伙把各自垛成一圪截一圪截树桩子一般,藏头猫腰、蹑手蹑脚,烦下那心境一直须候守到半夜三更。甚至索性脱了鞋赤脚片子行动的,一呼一吸似乎都格外操心,生怕弄出些许响动,好失笑的人自不合格参与其中,多要横遭同道的吷骂的,只便一口噙定衣袖,实咬门牙,局死憋死也非得要忍住。屁是坚决不能放,嚏咚一放,大家若或忍俊不禁笑开,这一场好事就算散班了。

陕北“听门”

洞房里的情形也自三等两样,听门其实主要是听将娶回的新娘子的情窦顿开和柔情绰态;内向低调,拿捏得闇稳的,若蜂采花头,顶多也就窸窸窣窣、咿咿吟吟;性子爽朗的便莺莺燕燕,猫猫狗狗,娇憨动情,颠鸾倒凤,呻唤荡漾,声音自则传出几分艳乍;最为极端的情况那可是“渔阳战鼓动地来”,狼嗥虎吼,风起云涌,妖妖魎魎着不能作罢。

譬如,陕北老民歌里面就有不少反映男女情事的情节:

……

白脸脸雀雀长翅膀,吃你的口口比肉香。

一把搂住个细腰腰,好像老山羊疼羔羔。

……

咱二人相好一呀一对对,

铡刀剁脑呀么不后悔。

类似两口子甜言蜜语的悄悄话不胜枚举;数过分的是“我叫你哥哥,你叫我妈”,如此燃烧的差辈,也不乏所闻;精精灵灵的人说些憨话,当事人就这么糊里糊涂一说,窑外的人也便淡眉失笑地一听,心里只默默记住些鲜活的关键词,核心话, 比方说“人不活嘞”、“咱再来”、“夜夜不空”、“今黑地死了也够本儿了”、“看见你比我爸还亲” 。

……帐房窑里的话,朦朦胧胧,意意思思,第二天起来见风无踪,是没人当真的。

当然也有个把性子和心境不容人的,知道隔墙有耳,冷不丁忽啦从门里泼一盆子冷水出来,雪上加霜,浇窃听者们一个透心凉,也是“暗口气”。

米脂流传一个有关听门的笑话,说两口子猜测到门外肯定有自己的拜识在偷听,事先商量好如何戏耍吷咒此君。

夫曰:咱今黑地养娃娃来?

妻问:不晓得养怎个娃娃你才可心?

夫曰:我看就胖胖吤,黑豆豆眼,笑圪嘻嘻吤就行。

妻问:那不是跟xxx一样嘞?!

夫应:对,咱们就替样儿养个xxx!

门外的xxx一听火冒三丈,但又不便发作,只好掉头便去,临了回头嘟囔一句:屄嘴两不闲!

《红楼梦》的第二十七回,身为大家闺秀的宝钗亦有偷听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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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张端义《贵耳集》记载,北宋诗人、美男子周邦彦居然在青楼里尚且侧听风流皇帝宋徽宗赵佶和名妓李师师的门,听罢还写下了著名的听门诗词《少年游》呢。

总之,帐房窑里的韵事形形色色,花般彩样,一俟夜晚人都回到本本真真、展展洋洋自然人,惟有身体是从来不会宣谎的,身体的秘密不是“短”;只便听悉不宣,照例也不是揭短。因此,听门听得是生命原始的冲动和韵律,听得是春光明媚的惬意和浪漫,听得是人类本真的情感合融和人性世情,游鱼出听,娓娓可听。

如今时殊风异,除了少儿不宜以外,现代文明更强调保护人的生活隐私,个人的私无论多么活泛,隐一隐总是需要的。

自然村子里人稀少了,城镇大杂院式微了,大家纷纷隐身于大厦单元里“躲进小楼成一统”了,门依旧在,只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风声雨声俱已成吹云飞烟。

耳不听心不烦,不听倒也罢。

(2018年7月9日凌晨于缘督阁)

鲁翰,本名高志峰,陕北米脂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从事教书、作文、文艺批评及陕北小地域人文研究等。陕西省作协会员、榆林市有突出贡献专家,榆林市九三学社社员,米脂县政协委员,县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长,《米》杂志主要策动人之一,曾任《盘龙山》杂志执行主编。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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