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完顏亮《百字令·雪》詩詞賞析
枯木
《百字令。雪》
【金】完顏亮
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
六出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
皓虎顛狂，素麟猖獗，摯斷珍珠索。
玉龍酣戰，鱗甲滿天飄落。
誰念萬里江山，征夫僵立，縞帶沾旗腳。
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戎幕。
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與談兵略。
須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古往今來，描寫雪的詩詞歌賦不勝枚舉，俯拾皆是，有不少優美的詩句膾炙人口，頌詠千古，比如唐代著名邊塞詩人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堪稱描寫雪的最佳詩句。
詩仙李白的《尋高鳳石門山中元丹丘》：“溪深古雪在，石斷寒泉流。”；詩聖杜甫的《絕句》“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近代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等等，或者畫面優美，或者視野開闊，或者凝練雋永，或者意境深遠，都是非常著名的雪景詩詞，然而，若是以氣勢恢宏描寫雪的詩詞，當屬金海陵王完顏亮的《百字令·雪》最為壯觀。
金海陵王完顏亮，知道的人不多，大多數是從馮夢龍《醒世恆言》的“金海陵王縱慾身亡”這篇傳奇中認識的，馮夢龍描述了金海陵王荒淫無度，濫殺無辜。著名歷史演義小說家蔡東藩更是評價“歷代無道之主，莫如金亮，亮之罪上通於天，大舉伐宋，正天益之疾而奪其魄耳。”。如今不少文章為了吸引眼球，定義為“天下第一淫帝”，似乎顯得失之偏頗。
海陵王完顏亮（1122-1161）女真名迪古乃，字元功，金代第四位皇帝，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庶長孫，完顏宗幹次子，皇統九年（1149年），年僅二十七歲的完顏亮弒君而篡位稱帝，改元天德。其在位12年，為人殘暴狂傲，淫惡不堪，殺人無數。然而，在此同時，完顏亮也勵精圖治，鼓勵農業，整頓吏政，厲行革新，完善財制，並大力推廣漢化，遷都燕京，極度加強中央集權。
正隆六年（1161年），完顏亮意圖統一華夏，興國百業，兵分四路南征宋朝，前鋒軍連敗宋軍，攻佔和州（今安徽和縣），宋軍退保江南。然而此時，卻起了內亂，完顏亮之從弟完顏雍，乘他南征和中原空虛而在東京（遼陽）稱帝，消息傳來，立刻軍心動搖，不少南征將士從前線逃回，去擁立完顏雍。瓜洲渡江作戰時，被兵馬都統領耶律元宜等兵變縊死，時年40。死後先被追廢為海陵煬王，不久又被廢為庶人。
完顏亮是一位譭譽參半的人物。一方面荒淫無度，殺人如麻，一方面卻勵精圖治，嚴肅吏治，精簡機構，提高效率；大批起用渤海、契丹、漢人人才；改革幣制，鑄造錢幣，鼓勵耕作，加強稅收；遷都燕京，使北京成為以後幾個朝代的政治經濟中心。
完顏亮不但在政治軍事上有所作為，而且還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完顏亮自幼聰敏好學，漢文化功底甚深，他雅歌儒服，能詩善文，品茶弈棋，談古論今，文韜武略兼備。閱其詩文，筆力雄渾，氣勢豪邁，氣象恢弘，酣暢淋漓，大有激奮人心之爽快。時贊：“一吟一詠，冠絕當時”，連江南之士看到他詩詞都不得不歎服，說：“北地之堅強，絕勝江南之柔弱。”，讓對手佩服，才氣可見一斑。
在做藩王的時候，完顏亮曾為人題寫扇面“大炳若在手，清風滿天下”，足顯其志向非凡。篡位後決定南征是寫的詩“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側，立馬吳山第一峰！”更是豪邁激昂，氣勢壓人，奪人魂魄。在征伐南宋時，完顏亮寫了一首《喜遷鶯》詞，其中有“金印如斗，獨在功名取，斷鎖機謀，垂鞭方略，人事本無今古。試展臥龍韜韞，果見功成朝暮”之句，激勵兵將建功立業的雄健豪邁之氣，足可令人感奮。
特別是他的這首《百字令·雪》詞，氣韻蒼涼，文思奇詭，實為古來詠雪詩詞中的上乘之作，很難有人超越。這首詞現存最早的記錄是在元明時代的白話小說《水滸傳》中，並未見《全金元詞》，然而由於完顏亮被縊，後世宗完顏雍因人廢文，作品只餘寥寥幾首，若是從風格和氣勢來看應為完顏亮之作無疑。
《百字令·雪》分上下兩片，上片寫景，下片抒情，情景交融，充滿了壯志豪情。上片前三句“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想象豐富，大氣磅礴，氣勢恢宏。天兵天將震怒，翻江倒海，亂撒銀箔，引起這場世間大雪，
“六出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雪花六角，觀察細膩，描寫傳神，漫天大雪，成了“奇花六出”，一個“出”字，再加上“飛滾滾”，把大雪來得猛烈的陣勢精確刻畫出來，轉眼間將山中的丘壑便填平了。
“皓虎顛狂，素麟猖獗，摯斷珍珠索。玉龍酣戰，鱗甲滿天飄落。”，連用一串比喻，用皓虎、素麟、玉龍、珍珠、鱗甲這些白色神靈猛獸的形態和動作，把大雪的散漫、猛烈、飛舞形象生動的描繪出來，極為傳神。
上闋極盡想象，肆意縱橫，酣暢淋漓，大氣磅礴，展現了北國雪飄的雄渾壯觀的豪邁景象。觀察細膩，刻畫入微，跌宕起伏，用詞精確，比喻傳神。
下闋則轉入抒情，“誰念萬里江山，征夫僵立，縞帶沾旗腳。” ，詩人意氣風發，雄關駐馬，視野開闊，看萬里江山，大雪紛飛，不由得豪情滿懷。“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戎幕。”描寫雄兵矯健，武器鮮明，刀槍在雪色中閃耀寒光，令人氣血沸騰。“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與談兵略。”，自己的謀士如雲，將士如虎，個個都是英雄豪傑，堪與相談謀略。最後一句詩眼“須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如此大雪如此景，如此豪傑如此情，豈能不令人意氣奮發，豪情頓生？雪中豪飲，一醉方休，且看取雪後初晴的寥廓碧空，那時方顯英雄本色。
下闋因景生情，寄情於景，肆意揮灑胸中塊壘，給人們展現出一幅大雪中壯志豪情的遠征軍在關山前行的壯闊畫面。體現了詩人的壯志情懷，畫面遼闊，意境深邃，情景交融，詩中有畫，畫中有情，酣暢淋漓，豪邁奔放，堪稱詠雪絕唱。
平心而論，完顏亮雖然是殺人狂，荒淫殘暴，但是瑕不掩瑜，完顏亮的確是一位頗有作為的皇帝，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百字令·雪》是千古以來描寫雪景的最為壯闊的詩篇，氣勢恢宏，情景交融，豪放壯闊，意境深遠，堪稱第一，無人能敵。
2018/12/12榆木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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