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记忆的智识分子」张书才:红学票友

【生态号按】人类不能没有记忆。中国改革开放40年,有一批默默无闻的智识分子以新角度、多视野打开记忆之门,揭开档案领域一幕幕鲜为人知的往事,书写着中国记忆。生态君曾与傅华、邓小军、刘守华、何力迈等国内档案界著名学者合作,记录了其中10位智识分子书写中国记忆的艰苦历程,愿与各位分享

张书才被人称为红学研究专家,他本人则戏称自己只是个红学“票友”。与红学结缘是由于张书才从事的工作整天与清代的档案史料打交道,而这些史料中发现的有关《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家族的档案对红学研究者很有诱惑力。与红学家们谈得来的张书才从介绍档案到据档立说,渐渐成了红学研究成员。

重要的发现

从事红学研究事出偶然。张书才大学毕业后没离开过文字工作,自1972年调到故宫明清档案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前身)到今年年初退休,一直搞档案史料编辑。

1982年,辽宁省红学会在大连开会,大会邀请张书才与会,之所以请档案馆的张书才参加大会是因为他几年前撰文介绍发现的曹振彦(曹雪芹的高祖)的档案,这份档案是张书才在编辑档案史料时发现的,此前他还曾发现了另一份曹顾任镶黄旗包衣旗鼓佐领的档案,学中文的张书才意识到这些档案的红学研究价值,便在《红楼梦学刊》上给予介绍。在这次大会上,人们问他是否又有新发现,张透露了新发现的曹雪芹叔父营顺获罪档案的消息,引起与会者的极大关注。

同年11月全国红学讨论会在上海召开,会议了解到一史馆有新发现的曹家档案,在会议已开幕的情况下急忙打电报邀请一史馆方面派人参加,张书才作为代表,带上两件满文档案的复印件到会。在会上,发言者按规定只能讲15分钟,可主持人却让张书才不受时间限制详细介绍了他和同事在史料编辑中相继发现的有关曹雪芹家世档案的情况。

以前,红学界有关曹雪芹家族衰败的盛行说法是因为其父辈参与了宫廷斗争而被革职,是政治原因,认为雍正是篡位上台的,曹家是康熙的亲信,自然不会放过。而在一史馆新发现的档案表明,曹雪芹叔父江宁织造、员外曹頫由于骚扰驿站苛索银两而被革职抄家。

这些档案是在查办河道总督赵世显贪污案时形成的。案件涉及江宁织造曹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得过赵世显的8000两银子,案发时,曹寅已病世,便要其子曹頫赔还,此时曹頫已被革职。因此这些档案也就顺带叙述了曹顺犯罪的情况。

雍正帝继位后开始整顿吏治,江宁织造曹頫亏空的事被查出。他于雍正元年以家庭经济困难为由向户部写了保证说“只知清补钱粮为重,其余家口妻孥,虽至饥寒迫切,奴才一切置之度外,在所不顾。凡有可以省得一分,即补一分亏欠,务期于三年清补全完。以无负万岁开恩矝全之至意”。可他3年期限之内非但没有还清,反而继续亏空缎纱等项银31000两。

这还不是招罪的直接原因,因为雍正一再对曹頫施恩宽限。曹頫在从江南解运缎匹锦衣进京的途中,多要了夫马、程仪、骡价等项银两,此事被山东巡抚举报,雍正看了奏报后让内务府和吏部严加审查,一查又查出曹为掩盖贪赃事实,还将家中财物暗中转移。这些档案还记录说曹頫作为特派办理织造大员,竟将织造事务交给管家料理,造成产品质量下降,所织绸缎“粗糙轻薄...比早年织进者已大为不如”。本来对曹頫多次施恩并想尽量保全他的雍正帝震怒了,“行为不端”、“坏联名声”、“有违联恩,甚属可恶”,下令将曹頫革职,查抄家产,将其伽号。曹家从此败落。

红学界轰动了,新闻媒体作了大量报道。据说,档案馆上新闻还是头一次。

尽管在红学界仍然存在着“政治罪”和“经济罪”的争论,张书才坚持自己依据档案论证得出的结论。1983年他在《红楼梦研究集刊》发表了《新发现曹頫获罪档案史料考析》,进一步分析了曹頫获罪的前因后果。后来又发现几件与曹頫有关的奏折,加上对清朝历史背景很熟悉,这都坚定了张书才的 “经济罪说”,虽然并不排除曹頫被革职有政治和感情的因素在内。不久,张书才收到了红学会的会员证。

查访曹雪芹故居

轰动效应并没有使张书才的注意力转到在红学研究上,参加大会是代表档案馆去的,是向大会介绍同事们与他新发现的档案。

他的精力全集中在繁忙的本职工作上,没有时间忙别的事。从进档案馆就一直搞史料编辑,他主编的有《清代档案史料丛编》、《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康熙朝汉文御旨汇编》、 《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乾隆朝惩办贪污档案选编》,从浩繁的档案中整理编辑出各类汇编丛编,一套接一套,任务压得很满。

涉及曹家的档案就是在编史料中不时发现的,有的是同事发现后拿给张书才看,有的是张本人发现的。研究红学尤其是红学中很重要的曹雪芹家世研究离不开档案史料,虽然研究者也部掌握一些档案,但他们更重视档案馆的材料,特别是新发现的有关曹家档案,这些档案对红学的研究有着重大意义。红学研究中争论也多,很多人向张书才问这问那,人们邀请张书才写文章,说“你不能不说话”。张书才从此便脱不开身,被“拉进”了红学研究队伍,利用业余时间就有关红学问题进行研究。张书才并没有对《红楼梦》进行文本研究,而是利用工作的优势,以档案考证有关曹雪芹的家世传闻。在上海会上,他就提出,研究红学要研究历史。

1991年,张书才在《红楼梦学刊》上发表了《曹雪芹蒜市口故居初探》,他说,曹雪芹一家由南京回到北京后住在祟文门外蒜市口。这个曹雪芹的旧居地址以前还没有人知道。

这个结论得自那份在1982年会上向代表们展示的满文档案,当时没有引起人们的大多关注,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曹頫获罪的内容上。档案上记载:“查曹頫因骚扰驿站获罪,现今枷号。曹頫之京城家产人口及江省家产人口,俱奉旨赏给隋赫德(注:继任江宁织造)。后因隋赫德见曹寅之妻媳妇无力,不能度日,将赏伊之家产人口内,于京城祟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家仆三对,给与曹寅之妻孀妇度命。除此,京城、江省再无着落催追之人。”

张书才再以馆藏总管内务府官房租库档案、雍正朱批奏折、曹寅所作诗词和《养吉斋丛录》等史料,论证以前有人依据曹頫本人的奏折认为蒜市口为鲜鱼口之误的说法,以及曹家是正白旗满洲包衣佐领下人不可能住在城外之说。他说,蒜市口之房屋当是曹頫奏报中所说“京中住房二所”之—。

张书才又找来乾隆年间的《京城全图》,推敲这17间半的位置。从1982年以来他利用业余时间多次到蒜市口一带访问,与当地居民住户交谈,经考证他认定16号院(现广渠门大街207号)就是曹雪芹的故居。

这一结论,在红学研究中具有很大意义。张书才说:曹雪芹在此度过了他的整个青年时代,对探讨曹雪芹的成长道路和《红楼梦》创作素材的来源取资,具有重要价值;否定了曹頫获罪后曹家一度“中兴”的可能性;证实了曹雪芹曾寓居卧佛寺传说的可靠性。

在文章中,张书才还呼吁在蒜市口筹建曹雪芹故居纪念馆,这对于弘扬民族文化,发展北京市旅游事业,具有现实意义和推动作用。

让张书才欣慰的是,今年6月8日,北京市崇文区政协、北京市政协文史委员会和中国红楼梦学会召开了“曹雪芹故居遗址研讨会”。与会专家一致认同这一曹氏故居遗址,并倡议在遗址附近修建纪念馆。

腾空想写本书

还有一些让张书才“不能不说”的事。红学研究中学术争论很多,比如《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籍贯,曹雪芹的身世,以及难以说情的曹雪芹家世等。让张出来说是希望他能用史料来回答人们的疑问。

张书才这些年来陆续在《红楼梦学刊》、《文献》等刊物上发表了《<曹渊即曹颜>评议、》《关于曹寅子侄的几个问题》、《程高本<红楼梦>问世背景简析》、《高鹗生卒年考实》、《<红楼解梦>评议——历史是不能随意涂写修正的》等文章。自然,他都以档案为凭据或提出自己的观点,或澄清史实,或与人切磋商榷。

已于今年年初退休的张书才一点不比上班时轻松。他刚办退休手续不久就接到了台湾有关方面的邀请,要他参加马祖列岛发展史研讨会,另外还有3位福建、广东学者前往。为准备参会材料,他又回档案馆查档案和文献资料,加紧赶写文章。

张书才肯定闲不住,其实早在他退休之前就有许多人找他合作,如今更不会“放过他”,让他写文章的人多,让他参加的会议也多。

《<“丰润说”论证>评议》是张书才写的一篇长文,在《红楼梦学刊》连载了6期。曹雪芹的祖籍有“辽阳说”和“丰润说”,还有“铁岭说”,这在红学研究史上争论了许多年。张书才引经据典,认真分析,对“丰润说”所述的曹氏祖先、历史事件存在的错误一一进行指正。在评议和研究的过程中,张书才对曹氏家世也就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因此,他打算,如果腾出时间,他想再多看看材料和其他人的观点,写本有关曹雪芹家世的书,既是满足红学界众多人士的“要求”,也是了却“不写太可惜”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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