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东邪黄药师学问源流考

先生已随桃花去,世间再无侠客行。

仅以此文,纪念金庸先生。

东邪黄药师虽然不是主角,但可算是金庸武侠小说系列中的一个贯穿很多部的重要人物,这位桃花岛岛主,作为金庸先生笔下“正中带有七分邪,邪中带有三分正”的人物,是金庸小说中武功绝顶的高手之一,“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桃花岛上的此联是他一生武功艺业的概括写照,他在武学上固然造诣非凡,已臻化境,两次跻身“华山论剑”之“五绝”行列,除此之外,又兼文才出众,而按照其大弟子曲灵风的说法,黄药师还是书画琴棋,算数韬略,以至医卜星相,奇门五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的聪明绝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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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药师剧照(苗侨伟饰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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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药师剧照(曾江饰演)

黄药师的名字貌似普普通通,大家也习焉不察。

《射雕英雄传》第十九回 《洪涛群鲨》 里有这样的桥段:

周伯通点了点头,接过丹药,服下了一颗,自行调气护伤,过了一会,吐出一口瘀血,说道:“黄老邪,你的丹药很灵,无怪你名字叫作‘药师’。咦,奇怪,奇怪,我名叫‘伯通’,那又是甚么意思?”

老顽童的理解自然是不对的——毕竟他的出身只是给王重阳提供房子的金主(雾),文化水平不高。

有人认为药师是一个带有契丹文化特征的名字,并联想到“怨军”主帅,先后在辽宋金为将的郭药师,以及率其亲属二百馀人以大舟浮海欲趋高丽避乱而至宋朝登州(今山东省蓬莱市),后又参与“海上之盟”(赍市马诏泛海以往探问其后通好女真)的高药师。郭药师是辽渤海铁州人,高药师也是“辽人蓟州汉儿”,有关学者进而认为,黄药师的药师如果是和郭药师、高药师他们类似的文化特质,那么他的家族很有可能是北归人——南宋时候确实有不少北归人,传递过来北方的文化、习俗和技术,黄药师对文化的痴迷,也大有“皈依者的狂热(Zeal of the Converts)”的色彩——但是,此说或有未安,毕竟,早在隋唐,就多有药师之名(林药师、李药师也就是李靖),真正具有契丹文化特质的,很可能是药师奴(药师努)这样的名字,如萧药师奴、高药师奴,而不是单独的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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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金国疆域地图

谈古论金曾经在《金庸武侠世界脑洞财经分析之东邪西毒:黄药师的钱是怎么赚来的?》(《东邪黄药师财富为何比当过一国之主的南帝还多?原因你或许想不到》)中诠释了黄药师的主业的一种可能性,也就是他很可能利用桃花岛的地缘优势,在一定程度上把持和垄断了南宋与镰仓日本之间的海上贸易,当然,这只是一个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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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岛是浙江省舟山市普陀区下辖的岛屿,位于东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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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桃花岛是东海临近浙江舟山的一个孤岛

在第一届“华山论剑”之“五绝”中,王重阳是开宗立派的祖师,学养自不待言,而其他四人之中,黄药师之学问是超迈群伦的。

从这个角度,人们其实也颇为好奇,那就是黄药师学问的根底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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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六艺之中,音乐是仅次于礼的最重要的个人素养

你还别说,这个也有人研究,有人认为,黄药师是南宋人,当时的主流是程朱理学,黄药师痛斥名教礼法,实质是对程朱理学的反对;而黄药师反对朱熹理学,并不代表他就赞同认可陆九渊一系的心学,这里有个最简单的例子,陆九渊一系是尊孟子的,而在金庸先生笔下黄药师是作诗奚落过孟子的(此诗确如论者所言并非金庸先生原创,而自然更并非黄药师所作,实际是北宋哲学家、思想家李觏李泰伯的朋友某士子所作),诗云:

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有关论者(王路《桃花岛和黄药师的政治隐喻》)进而认为:

黄药师极端反对宋学,他的学问是汉学。不过,就汉学内部而言,也分两派:齐学和鲁学。汉学是关于六经的学问。齐学和鲁学的分别,主要不在《易》、《书》、《诗》、《礼》上,而在《春秋》上(谈古论金按:《春秋》三传中谷梁本鲁学、公羊乃齐学之外,《诗》有今文鲁、齐、韩三家;《论语》有鲁论、齐论,同样具有差别)。概言之,齐学可谓公羊学,鲁学可谓谷梁学。谷梁学传自鲁申公。鲁申公也传《诗经》,有疑问的地方,一概阙而不传,和齐学的牵强附会完全不同。鲁学朴实谨严,齐学恢弘驳杂。齐学讲阴阳,讲五行,讲灾异,讲谶纬,比方久旱不雨,就从六经里找出文本依据,说皇帝犯错误了,该杀的人没杀,该赦的人没赦,等等。而

黄药师的兴趣是天文、地理、星相、医卜、兵法、术数,和齐学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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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和鲁国地图

这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巧思,有很强的创造性和启发意义,但从准确性的角度来说,仍有一间未达。

此处的齐学,指的是以辕固生、公阳寿等为代表的秦汉时期的经学派别之一,是儒学中的一部分,虽然因为颇受邹衍阴阳五行学说的影响,学风比较夸诞,但

和黄药师的学问还是有根本的不同。

换句话说,黄药师既然并非儒家中人,他的齐学自然并非公羊学,而是更早的战国中后期阴阳家邹衍的学问传承而来。

一般认为,邹衍对鲁学与齐学进行了兼采,这里的齐学和鲁学是一个更加广义的概念,就是宋无忌等名相所体现的甚至通过海上等渠道与身毒(古代印度)都有文化传播互动的齐学那种齐学。

黄药师的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等亦无一不晓,无一不精,是从广义的『齊學』或者『陰陽家』的角度传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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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中的阴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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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鱼和四象

北丐与墨家的渊源,东邪和阴阳家的渊源,是金庸先生武侠小说中草蛇灰线的暗笔,而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金庸先生深厚的文化底蕴的自然外化。

也因此,如果说金庸先生的创作拓展了中华传统文化内涵,实在也并不过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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