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的爱国命运


郭嵩焘的爱国命运


郭嵩焘参加巴黎万国博览会

如果你有个亲友去英国任大使,要你写点东西表示一下,你会怎么写呢?

当然学问有高低,才华有不同,写的内容或者方式肯定千差万别,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内容不是祝贺就是祝福,总之,都是一些美好的话语。

1876年,中国第一任驻外公使郭嵩焘,因马嘉理案出使英国,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驻外公使。

郭嵩焘的上任,在当时中国是一件大事,有人给他撰了一副对联,内容是这样写的: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这意思是好不容易考个进士,不在国内建功立业,居然跑到外国去和外国人打交道。可以说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估计现在不会有人写这样的对联了,可另一种方式的有没有呢?

写这副对联的人,以及认同这副对联的人,其实根本不知道郭嵩焘的出访对大清意味着什么。慈禧太后特地把郭嵩焘喊来和他交心,“此时万不可辞,国家艰难,须是一力任之,我原知汝平昔公忠体国,此事实无人任得,汝须为国家任此艰苦。……旁人说汝闲话,你不要管他。他们局外人随便瞎说,全不顾事理,不要顾别人闲说,横直皇上总知道你的心事。”

郭嵩焘为国家的忍辱负重,居然成了自以为爱国者的嘲讽对象。

这就是当时国人对外国的态度,记得鲁迅有篇文章写道: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对于熟睡者,任何一个把他唤醒的人,并不一定会让他感激,或许还会让他怨恨。

这就是当时中国的铁屋子,里面的人还一直在沉睡,而对于清醒者,这是最大的痛苦,他越爱这屋子里的人,就痛苦的越深,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这些睡着或者不愿醒来的人。

郭嵩焘是中国历史上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看到的和他所希望的,并没有帮这个病入膏肓的清政府,带来一些疗救的效果,反而让自己成了所谓爱国者中的眼中钉。

郭嵩焘的第一次出名,是在任福建巡抚的任上,光绪元年(1875年),应清政府筹议兴办洋务方略,写成《条陈海防事宜》上奏,他和别人的思想最大的不同是,认为只有学习西方的政治、经济,发展中国的工商业才是国家真正能富强的必由之路,而船坚炮利,不过是末技而已,可以说郭嵩焘的见识确实超越常人,这的确是被历史证实的判断,可在那个时代,郭嵩焘因此成了异类。

郭嵩焘不仅是驻英公使,也兼任驻法公使,在这个重要的外交位置上,特别是当时满清政府在列强环视下,这公使担负着重要的责任,郭嵩焘在自己的任上深得英法两国政府的认同,这样的卓越才干,在满清官员的窝里斗中,居然成了罪状,告发者举的大旗就是爱国,指责郭嵩焘的理由就是卖国。

驻德国公使也是兼职英国副使的刘锡鸿罗列了郭嵩焘的三大罪状,我们看一下搞笑的爱国者,怎么指责他心目中的“卖国贼”的。

一、游甲敦炮台批洋人衣,即令冻死亦不当披。

这什么意思呢?有天郭嵩焘去考察英国人的炮台,天气转冷,边上一个英国人发觉郭嵩焘衣服单薄,给他披了件衣服,这就是罪名,按照刘的爱国理由,洋人的衣服就算冻死也不能披的。

二、见巴西国主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为小国主致敬?

这是说有次郭嵩焘去参加巴西使馆的茶话会,中间巴西总统进来了,他跟着大家一起欢迎,这丢了堂堂天朝的颜面,只是刘锡鸿没说,如果不站起来,那应该怎么做才算爱国。

三、铂金宫殿听音乐屡取阅音乐单,仿效洋人之所为。

这意思简单吧,就是在白金汉宫听音乐会,经常看节目单,这在效仿英国人的做法,所以也是不爱国。

这种搞笑的理由,现在最号称爱国的人估计也不会用了,只是发展了一百年,这爱国理由到底递进了多少呢?只有这些人自己知道了。

刘锡鸿的这些观点,在国内居然也有支持者,翰林院编修何金寿参劾郭嵩焘的奏本中有这样的话,“有贰心于英国,欲中国臣事之”。

爱国主义的政治正确,让这个在当时最具世界眼光的郭嵩焘被迫离职,这是中国历史上屡屡上演的爱国者做的卖国事。

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往往也是清正廉洁的,郭嵩焘在国内任职的时候,为了查办烟台等地官员贪污税款,严令手下“不住公馆,不受饮食”,真正做到严格执法,可结果还是被僧格林沁等人弹劾了。

郭嵩焘和曾国藩、左宗棠都是好友,朝廷也深得文祥、李鸿章等大臣的赏识,而仕途一生坎坷,就因为他始终在呐喊着,希望国人能开眼看世界。

郭嵩焘过早地走在了时代的前面,他清醒的告诉国人,“一生之圣德不能常也,文、武、成、康,四圣相承,不及百年,而臣庶之推衍无穷,愈久而人文愈盛”。靠圣人治国是靠不住的,因为圣人不常有,而民众是一直要存在下去,要靠民众自己。这思想到现在都有着振聋发聩的感觉。


郭嵩焘的爱国命运


郭嵩焘日记

这样的一个忧国忧民,有着卓越见识的郭嵩焘,还是被这个国家的人民所抛弃,他坐轮船回湖南老家的时候,当地老百姓居然不让他靠岸,因为他是他们眼中的卖国贼,是贰臣,他坐的船是洋轮,对于这样的民众,郭嵩焘的心应该有着难以言说的悲悯。

65岁,郭嵩焘的纪年诗是这样写的:

眼前万事随云变,镜里衰颜借酒温。

身世苍茫成感喟,盛衰反复与谁论?

对于铁屋子里沉睡的国人,你是喊醒还是让他在睡梦中死灭,这是个问题。

1891年,郭嵩焘在73岁那年寂寞地死去,就如他自己所写的诗:

学问半通官半显,

一生怀抱几曾开!

郭嵩焘的治国怀抱,在这浑浑噩噩的社会中,从未有施展的机会。

本以归于尘土的郭嵩焘,在义和团运动的激进民粹中,又被人想起,有人上奏:“请戮郭嵩焘、丁日昌之尸以谢天下”。

只是义和团们救不了国,没过多久,满清皇朝彻底倒了,不是被洋人占领,还是被受不了的国人推翻,推倒满清皇朝的有许多是曾经高喊过爱国的所谓爱国者。

郭嵩焘的后学及门生严复写过一副挽联:

平生蒙国士之知,而今鹤翅童毛,激赏深惭羊叔子。

唯公负独醒之累,在昔蛾眉谣诼,离忧岂仅屈灵均。

是的,在众人皆醉的时候,独醒是一种多么痛苦的负累。

郭嵩焘终于找到了能读懂他的知己,至于他心心念念的国人,是不是已经醒了?

我不知道!

转自夏建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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