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眼中的帝國興衰—春秋戰國

中華5000年曆史,唯一的一次“變法狂潮”就發生在春秋戰國。變法的目的都是加強中央政府對國家資源的控制,增加財政收入,以應對激增的戰爭支出。在變法措施上,主要從三方面著手:

1、擴大稅基,以土地私有制改革激發農民種地積極性,增加糧食產量;

2、打擊貴族,向農民直接徵稅,防止稅收被貴族截留;

3、實施國營政策,國家控制自然資源和物資買賣,賺取高額收益。

商鞅變法在制度層面徹底解決了這三個問題,取得了成功。

一、舊制度的瓦解

西周實行分封制,地方稅收大部分由獲得封地的諸侯所有,他們擁有分封土地的所有資源和收益,只需向周王室繳納一定的進貢即可,即相當於中世紀西歐王國與羅馬教廷的關係。

到了西周末期,西周總人口達到2000萬左右,比初期增長近4倍,再加上鐵器的廣泛使用,很多人開墾荒地,開墾出來的田地都算私田,這些田的收成不用給周天子上稅。而周王室由於大量封國、採役的建立,中央直屬的土地逐漸萎縮,與犬戎的交戰也耗費了不少財力。

此消彼長,周王室與地方的財政收入差距減少了,對地方諸侯的控制力也變弱了,這為東周分裂埋下了伏筆。

二、新制度的孕育

進入春秋戰國,烽火連天,各國開始紛紛變法,在土地私有制改革、瓦解貴族和資源國有化上進行不斷地嘗試,最終在秦國取得完全意義上的成功。

管仲之治,開國營政策之先河

公元前685年,齊桓公以管仲為相,開始一系列的財政改革。

第一,促進農業生產。土地制度:將土地收歸國有,平均分配給農戶,土地不能買賣和轉讓。管仲沒有打破當時的土地制度,只是重新分配了。

第二、開創鹽鐵專營之先河。管仲認為徵稅最好最理想的方法是“取之於無形,使之不怒”,提出“寓稅於價”——把稅收隱藏在商品裡,間接收費,這樣百姓才不會從心理上去抵抗(我國直到今天也是這樣,稅收以間接稅為主,房產稅是直接稅,一直不敢收)。鹽池和礦山的所有權是國家,開放給民間生產和經營,政府進行統購統銷,以獲取高額的壟斷利潤。鹽鐵專營是管仲之治的最大改革遺產,比如現在提倡的“做大做強國企”。

第三、開國營色情行業。當時設置了7500間妓院,由國家統一管理,從中收取稅收。這項讓齊國財政獲利最豐厚的政策,讓管仲被稱為妓院祖師爺。東莞也受益匪淺。

第四、重視商業,鼓勵貿易和消費。但春秋時期農業生產力低下,並不具備商業的條件,這一舉措對當時齊國的財政收入影響有限,管仲後期又回到了“利出一孔”的重農抑商政策。所以,管仲並不是重商主義者,所謂的齊魯“商戰”是後人杜撰出來的。

通過改革,齊國稅收主要由農業稅和專營收入構成。齊國人口達到300萬,擁有大量戰車,齊桓公成為中原第一個霸主。

管仲沒能進行配套的政治體制改革,齊桓公死後,管仲的改革措施沒能再堅持下去,齊國一世而衰。

晉國版“打土豪分田地”

晉國曆經兩次重大改革,才成就了晉文公霸業。先是晉獻公“打土豪”,即打擊公族,公元前669年盡殺群公子,本家四代通通殺死, “趙氏孤兒”就發生在這一時期。

然後晉獻公之子晉惠公著手進行財政改革,開始“分田地”,採取“作轅田”,將貴族佔有的土地返還給農民,承認土地私有,這樣原來進入公族口袋的田賦充實了現在的政府財政收入。

由於收拾了四代公族,相比齊國,晉國強勢延續了較長時間,持續百年。晉文公、晉襄公、晉景公、晉厲公、晉悼公、晉平公被合稱為“晉國六霸”。

晉無公族,但有功之臣的後裔“春風吹又生”成了王室最大的威脅,並導致了後來的六卿專權(”三家分晉”源於此)。卿大夫們又形成了小的諸侯,小的諸侯霸佔田地,又開始一點點的蠶食財政,晉國逐漸衰落,這和周王室的衰落如出一轍。

魯國“初稅畝”,土地私有制的確立

公元前 594 年,大家熟知的季文子在魯國實行了“初稅畝”,開始對私田按畝徵稅,正式確立起了以私有制為基礎的、完全意義上的稅收制度,比晉國更徹底。

季文子想出這招稅收方式,無論公田還是私田,一律按照實際耕種田地的畝數來收稅夠狠夠準,稅率為1/10。一下子私田興起,“隱民”劇增,稅基大大擴大,政府收入增加,國家變強大。

魯國的國君魯宣公意欲除去季文子,但是發現國人明顯傾心於他,宣公死後,季文子開始執政,從此開啟了季氏的執政專權之路。

李悝變法,首次全國性整體配套改革

全國性整體配套變法,始於李悝變法,終於王安石變法。公元前445年,李悝在魏文侯的支持下揭開了戰國時期變法運動的序幕。

第一,土地政策上,沿襲季文子的土地制度。

第二,打擊貴族,廢除世襲制度,根據能力來選拔官吏,取消世襲俸祿。這一條顯示了李悝相比前人的前瞻性,但執行得並不徹底,宗室貴族的兒子繼續霸佔田地,農業稅還是收不上來。

變法後,魏國很快富強起來,魏國向西攻佔了秦國河西地區,向北伐滅中山國,向東打敗齊國大軍,開拓大片疆土,一躍為中原的霸主。

李悝變法有其不徹底性,一些被動過“奶酪”的貴族利益階層一直伺機報復,李悝、魏文侯相繼離世之後,改革力量沒能壓制住舊勢力,魏國又退回到了從前。

吳起變法,打土豪的運動

吳起也參與了李悝變法,跑到楚國後,公元前386年,在楚悼王的支持下開始轟轟烈烈的吳起變法。

吳起吸取李悝變法失敗的教訓,將變法的核心放在打擊貴族。第一,免除貴族三代以上無功人員的官職,收回俸祿;第二,勒令一些民憤較大的舊貴族,遷移到邊遠荒涼地區去墾荒生產,沒收他們原來的封地,收回徵稅權。

經過吳起變法,前後不過5年時間,楚國國力強盛,北伐魏國,收復陳蔡二國,南平百越。公元前381年,吳起被貴族用亂箭射死,變法失敗,楚國回到老樣子。

吳起改革簡單粗暴地直接剝奪貴族利益以彌補國家財政,迅速激化了矛盾;沒有涉及農民利益,使得改革缺乏穩定的社會基礎。只抓政治,不抓經濟和民生,這種古代版的“三反五反”運動,即使改革多進行幾年,也避免不了失敗的結局。

商鞅變法,首次完整意義上的成功

戰國時期的國際環境更為惡劣,秦國又很窮,被稱為“秦夷”。公元前356年,秦國開始大刀闊斧的商鞅變法。

第一,“廢井田,開阡陌”,平均分配土地,承認土地私有,鼓勵老百姓開荒,允許買賣土地。這是照搬季文子改革,但商鞅做得更決絕:“利出一孔”,強迫人們只能種地,堵住其他出路。資源國有化、商品重稅、戶籍登記、取消貨幣以實行以物易物,將老百姓死死地限制在土地上。

第二、控制糧食買賣和所有自然資源國有化。鹽鐵專營的深化。

第三,軍爵制度,取消貴族所有的爵祿。商鞅直接收回特權,只以“短平快”的軍功論賞;並且,全國上下,只要有軍功,就能獲得相應的爵位。這一軍爵制度可為開天闢地,快速將貴族制度打破得徹徹底底,解決了困擾歷代改革者的貴族阻擾問題。科舉制與軍爵制有異曲同工之妙。軍爵制度是商鞅變法成功的最重要原因。

第四,“不許思想”的愚民政策。讓農民專心務農,不致意志渙散,把人變成了種地機器。這是商鞅變法區別於改革前輩的獨創,認識到了思想灌輸的重要性。“只有一種思想”,與“不許思想”一脈相承。

變法實施後,農民稅收源源不斷地送往中央,10年時間秦國財政收入增加20倍,到公元前342年,秦國財政收入超過六國總和的一半,秦國有了大規模戰爭的本錢。

三、秦國一掃六合

新制度的延續

商鞅變法很幸運地延續了下來,走出了歷代改革人亡政息的怪圈,這主要是因為:

1、變法帶來的財政增長十分明顯,呈幾何級增長;

2、通過軍爵制度巧妙地將內部矛盾以戰爭方式對外轉移,軍功客觀而且快速,不像文官升遷比較主觀而且緩慢,因此秦國快速形成了軍人階級這個新的利益階層,能夠壓制舊貴族;這是商鞅變法成功的關鍵原因。

3、商鞅雖被車裂,但舊勢力也一併被剷除,這是新君為穩固自身的政治鬥爭,與變法本身無關。

自此,商鞅變法深深地鑲嵌在秦國身體裡,融為一體,秦國嶄新的財政制度孕育而生。

以戰養戰

公元前330年,秦國擊敗魏國收復農業重鎮河西地區;公元前316年,秦國滅巴蜀,又得一糧倉;公元前278年,秦國在鄢郢之戰擊敗楚國,佔取江漢糧倉。

秦國對外擴張獲得豐富的土地和人口,複製秦國模式,化地入秦,獲得更多的農業稅,投入更大的戰爭,這種以戰養戰,秦國所向披靡。這也體現了秦國的深謀遠慮,不窮兵黷武,每一次大規模軍事打擊,都要有所收益,通過對佔領地徵稅和掠奪官府財富,維持帝國財政平衡,保證軍隊後勤。

長平之戰的財政比拼

戰國末期,秦國已經是七雄裡面名副其實的超級大國,東方六國只有趙國仍有與秦軍一拼之力。公元前262年,秦趙之間爆發長平之戰,決戰之時秦國投入了60萬左右的兵力,佔全國男丁1/4,趙國投入45萬人,佔全國男丁1/3。

秦國人口600萬,佔七國總人口3/10;財政收入佔七國總量的60%;坐擁關中、巴蜀、河東及江漢四大糧倉。趙國人口300萬,產糧地以晉陽和邯鄲兩個地方為主,土地質量不如秦國四大糧倉,趙國並不太重視農業,連有名的趙武靈王變法也未涉及農業生產。在國力的比拼上,趙國已輸一截。

趙國強撐三年後,到了公元前260年,財力耗盡,打到最後,就連君王都帶頭喝粥,其慘狀可想而知。趙國的財力無法支撐了,趙王督促廉頗主動出擊,結束戰爭。但廉頗堅守不出,這才有了廉頗下課、趙括上任,趙括主動出擊,結果全軍覆沒,趙括落了個“紙上談兵”的笑話,成為背鍋俠。

但真相是:如果主動出擊有獲勝把握,名將廉頗何必死守呢?趙國的財政已經決定了戰爭結局,非人為能改變。

長平之戰是戰國曆史的關鍵轉折,至此秦國的統一隻是時間問題。

財政蓄力,一掃六合

長平之戰後,秦國沒有立刻滅亡趙國,而是過了30年後才滅亡趙國,這主要是因為為了取得長平之戰的勝利,秦國也死傷過半,耗費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財政需要進行一定時期的恢復。

公元前230年,秦國財政收入超過六國之和,軍隊人數100萬,然後僅用了10年時間,秦國一舉滅掉六國,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建立起2000多萬人口的大一統國家。

四、小結

管仲開創鹽鐵專營政策,國營政策成為集權國家快速擴充財政收入的不二法門;

季文子建立土地私有制下的全民稅收制度,解決了最基本的稅基問題;

商鞅利用軍爵制徹底打掉貴族這個中間層,解決了稅收流失問題,國家得以能夠對民眾直接徵稅;

商鞅發揚光大歷任改革者的有利措施,輔之以愚民政策的意識形態全面化,終於成功孕育出嶄新的集權財政制度,從而將秦國國力帶上新的臺階,奠定了統一六國的物質基礎。

在財政的有力支撐和戰爭節奏的良好把握下,秦國時刻注重財政平衡,順利滅六國,建立起中國第一個中央集權制國家。

從此以後,“百代都行秦政法”,後世只是在秦體制裡修修補補。

從商鞅變法開始,到秦滅六國,歷時135年,戰爭不斷,但秦國始終強大;

秦朝建立後,人口、土地大大增加,戰爭威脅大大減少,理應一片欣欣向榮,但秦朝二世而亡,國祚僅僅14年,令人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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