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的博士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導讀

博士是誰?

博士就是那個拿著入場券,在人類知識的最遠邊界獨自鑽牛角尖的人。

今天,關於博士的真正問題不在博士的多少,而在博士的真假。

任何對博士的神化和異化,終歸是一場徒勞。讀博,或者不讀博,成為博士,或者不成為博士,是一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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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3月5日全國政協教育界別小組討論會上,全國政協委員、西北工業大學黨委書記張煒表示:

“每隔一段時間,社會上就會出現‘中國博士研究生規模全球第一’‘授予博士學位的高校數量世界第一’的說法。這可不是誇我們,而是藉此說我們‘虛胖’,只圖臉面,只要數量不要質量。但是這個說法,卻徹徹底底是個謠言!我們作為教育界的委員,有必要加以澄清。事實上,我國的博士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說博士研究生教育是短板也不足為過。”

新中國成立後,教育部門一度採用蘇聯的學位制——新中國第一位文學博士、南京大學教授莫礪鋒回憶道,他的老師周勳初先生那一輩,當時讀的是“副博士學位”這種源於蘇聯的學位稱謂。

直到1980年2月我國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1981年1月1日起正式實行學位制度,並在1983年授予第一批博士學位,我國才有了國產博士。

“這個世界正在生產越來越多的博士,是時候停下來了嗎?”

1983年5月23日,首批博士學位授予大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以新中國首位博士馬中騏(他的博士學位證書編號為10001)為代表的18名博士拿到了學位證書。

據說,首批博士學位授予大會後,時任復旦大學校長的蘇步青說了一句讓人意想不到的話:“這麼多博士怎麼辦?”

許多人不明其意,全國才剛剛培養出18名博士,怎麼就多了?一位當時在場的《人民日報》記者回憶:“他已經預感到將來我國授予的博士會非常多。”

蘇步青的預感是準確的。1982年,我國共招收博士生302人;而2017年,這個數字達到83878人。

中國教育在線網站發佈的《全國研究生招生調查報告》(2019)寫道:“從1994年開始,博士學位授予規模呈現急劇擴大的趨勢,到2015年授予博士學位總量超過66萬人。從1994年至2007年間,博士學位授予數量以年均25%左右的幅度快速增長,其後博士學位授予數量增長速度放緩,2008年至2015年間年均增幅約4%。”

2008年4月,在首屆全國地方大學發展論壇上,國務院學位辦主任楊玉良表示:“2006年美國培養出了5.1萬名博士,中國大陸是4.9萬名。到2007年,我們的博士人數超過5萬人,2008年這一數字繼續上升,超過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博士學位授予國家。”

對照美國科學基金會下屬的國家科學與工程統計中心和社會、行為與經濟科學學部聯合公佈的《美國高校歷年授予博士學位數量(1957—2014)》及我國教育部發布的歷年博士研究生畢業生(即獲得博士學位者)數量,在2008年這個爭議節點上,美國培養了約4.8萬名博士,中國則培養了約4.4萬名博士,基本持平;而到了2014年,美國的數字是約5.2萬,中國的數字是約5.4萬,僅從數量上看,中國確實勝出了。

博士數量持續增長,是一個國際性趨勢。《自然》(Nature)2011年5月發佈的名為“博士工廠”(The Ph.D. Factory)的調查報告指出:“經濟合作發展組織(OECD)一份研究顯示,1998年至2008年科學類博士年增長率達到近40%,每年約增加3.4萬人。沒有跡象顯示增長會放緩。大多數國家建立了高等教育系統,並認為博士畢業生人數增加是經濟增長的關鍵。”

為此,報告質疑道:“這個世界正在生產越來越多的博士,是時候停下來了嗎?”

當博士成為“博士工廠”製造的批量化產品,其成色就難以保證了。

武漢大學前校長劉道玉2007年發表《徹底整頓高等教育十意見書》,舉例系列問題:教學質量嚴重下降,研究生泡沫化,學風浮誇和學術造假,教授和博士生導師素質嚴重下滑……

針對研究生教育的問題,劉道玉的對策是:“凡是沒有參加統一的嚴格入學考試、沒有全程上課和通過全部必修課程考試、沒有做出具有創造性的論文、沒有經過正規的論文答辯者,應一律取消已授予的博士或碩士學位。對嚴重造假者,應追究刑事責任。”

讓大學裡的博士教育既“去魅”,也不要“汙名化”

1987年6月,作為北大培養的首批文學博士,陳平原拿到了博士學位。他曾在文章中記述當時的經過:

“我獨自一人,騎腳踏車,來到未名湖邊的研究生院,取走那張屬於我的博士文憑。回宿舍時,順道買了個西瓜,放在水房裡冰著,準備晚上受用。給父親掛了個電話,說‘東西拿到了’;電話那頭很激動,叮囑下次回家時一定帶給他看看。那時年輕,看不起‘博士’‘碩士’等頭銜,以為關鍵是有無真才實學。第二天,為完成下一個研究課題,江南讀書去也。”

那個時代,北大乃至其他高校都沒有隆重的博士畢業典禮,更沒有穿博士袍、戴博士帽、導師撥流蘇等儀式。

很多學者像陳平原那樣,以平常心對待博士學位——“不過是取得一張從事專業研究的入場券”。

陳平原認為,自己不是特別看重博士頭銜,與專業方向有關。

“回首百年中國學術,研究文史的第一流學者,很多沒有博士學位。這一點,與經濟、法律、物理、生化等專家大不相同。哲學家、史學家完全可能自學成才,法學家、數學家則很難迴避嚴格的學院訓練。”

上世紀80年代初,也就是博士學位制度剛剛建立、規章制度不甚健全的時候,博導們甚至不知道怎樣教學生——正如莫礪鋒所說,“那時沒有課程體系,也沒有學分制,學校連規章制度還沒制定,導師指點你讀什麼書,你就去讀”。

那時候培養博士生的方式,類似於傳統手藝人帶徒弟,一對一,一個博導帶一兩名學生,言傳身教。

甚至有四個老師帶一個學生的情況:帶莫礪鋒的,除了導師程千帆,還有導師的三名助手——郭維森、周勳初、吳新雷,四個老師管一個。

而如今身為博導的莫礪鋒,他要帶的博士生有60多名。

那個時代的文科博導上課,就是跟學生聊天——莫礪鋒、陳平原都十分懷念當時那種氛圍。陳平原在回憶導師王瑤時這樣寫道:

(王瑤)先生習慣於夜裡工作,我一般是下午三四點鐘前往請教。很少預先規定題目,先生隨手抓過一個話題,就能海闊天空侃侃而談,得意處自己也哈哈大笑起來。


像放風箏一樣,話題漫天遊蕩,可線始終掌握在手中,隨時可以收回來,似乎是離題萬里的閒話,可談鋒一轉又成了題中應有之義。聽先生聊天無所謂學問非學問的區別,有心人隨時隨地皆是學問,又何必板起臉孔正襟危坐?


暮色蒼茫中,庭院裡靜悄悄的,先生講講停停,菸斗上的紅光一閃一閃,升騰的煙霧越來越濃——幾年過去了,我也就算被‘薰陶’出來了。

2013年,陳平原撰文提出“革新博士教育六建議”,他對於博士教育的基本觀點是:讓大學裡的博士教育既“去魅”,也不要“汙名化”,這只是高等教育的一個特殊階段,一個希望進入學界的人非做好不可的“規定動作”。

新中國首批博士畢業生

1983年5月27日,北京天安門西側雄偉壯觀的人民大會堂中,18位英姿煥發的傳奇挺拔的站立著,他們依次走上了主席臺前領取那張嵌鑲著金色國徽,紫紅緞封面的博士學位證書。

這是中國科學史上值得大書特寫的日子,因為在這一天新中國培養的首批18位博士,在這裡接受學位證書,而這一事實也莊嚴宣告了:中國已經有能力培養世界一流的科技研究人才。

在那個“讀書無用,交白卷是英雄”的年代,那時橫在他們面前是一條佈滿荊棘,崎嶇無比的道路,但是他們理想的火花並沒有熄滅,追求真理和知識的腳步始終沒有駐足,他們廢寢忘食地鑽研著,為了攻克難點,走路在想,吃飯在想,就連在睡夢中也在想。

就像18位博士中的李尚志在《畢業隨感》這首詩中寫道的一樣:“聞雞起舞夜枕戈,奪隘斬關鏖戰多,十載迷途遺痛在,豈容分秒再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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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我國頒佈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而距離新中國第一批博士畢業已經過去了36年。根據教育部官網數據,2014年至今,我國每年博士授予人數大約在5.5萬人左右。截至2018年8月(不含12月冬季學位將要授予的),我國共授予博士學位人數約77萬人。

2004—2017年我國博士畢業人數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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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由微信公眾號“PaperRSS”整理自國家統計局網站,2004年以前每年的博士生畢業人數沒有相應的數據,但可以肯定的是,從1983年至2004年期間,培養的博士生數量不會超過10-20萬之間,粗略估計我國目前具有博士學位的人有70-80萬之間。

我想,新中國在那樣困難的條件下,仍然如此重視學術人才培養,實在是因為人才太重要了。

這77萬人,是國家花了35年培養的高端人才隊伍,是被寄予極大希望的尖端人才。學術,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是一場必須要打贏的人才戰爭。

猶記得,2006年3月,百名教授聯名發出倡議書,呼籲從2006年起,高校教授(研究員)不能抄襲,不能發生學術腐敗。有人說,這是學術純潔的悲壯堅守。

學術很純潔,難道真的不能單純的搞個學術嗎?我想,是可以的。

有人說,學術不端的產生與科研製度、學術評價、監督制度有關,但這真的不是自我開脫的理由。研究學術過程中把個人命運與時代命運結合的崇高感,追求探索真知和未知的成就感,獲得成果的榮譽感,造福社會引領發展的使命感,這是發多少篇“假”論文、發稿交易中找不到的。

回首再看,這18位博士,涓涓筆下,流淌的確實是中國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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