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錫純:黃芪,石膏,熟地等常用藥的特殊用法

黃芪,性溫,味微甘。

能補氣,兼能升氣,善治胸中大氣(即宗氣,為肺葉闢之原動力)下陷。

《神農本草經》謂主大風者,以其與發表藥同用,能祛外風,與養陰清熱藥同用,更能熄內風也。謂主癰疽、久敗瘡者,以其補益之力能生肌肉,其潰膿自排出也。

表虛自汗者,可用之以固外表氣虛。

小便不利而腫脹者,可用之以利小便。

婦女氣虛下陷而崩帶者,可用之以固崩帶。

為其補氣之功最優,故推為補藥之長,而名之曰耆也。

案1

滄州董氏女,年二十餘。胸脅滿悶,心中怔忡,動則自汗,其脈沉遲微弱,右部尤甚,為其脈遲,疑是心肺陽虛,詢之不覺寒涼,知其為胸中大氣下陷也。其家適有預購黃芪一包,俾用一兩煎湯服之。

其族兄某在座,其人頗知醫學,疑藥不對證,愚曰:“勿多疑,倘有差錯,餘職其咎。”服後,果諸病皆愈。

其族兄疑而問曰:“《神農本草經》黃芪原主大風,有透表之力,生用則透表之力益大,與自汗證不宜,其性升而能補,有膨脹之力,與滿悶證不宜,今單用生黃芪兩許,而兩證皆愈,並心中怔忡亦愈,其義何居?”

答曰:“黃芪誠有透表之力,氣虛不能逐邪外出者,用於發表藥中,即能得汗,若其陽強陰虛者,誤用之則大汗如雨不可遏抑。惟胸中大氣下陷,致外衛之氣無所統攝而自汗者,投以黃芪則其效如神。至於證兼滿悶而亦用之者,確知其為大氣下陷,呼吸不利而作悶,非氣鬱而作悶也。至於心與肺同懸胸中,皆大氣之所包舉,大氣升則心有所依,故怔忡自止也。”繼加桔梗二錢,知母三錢,又服兩劑以善其後。

案2

一婦人產後四五日,大汗淋漓,數日不止,形勢危急,氣息奄奄,其脈微弱欲無,問其短氣乎?心中怔忡且發熱乎?病人不能言而頷之。知其大氣下陷,不能吸攝衛氣,而產後陰分暴虛,又不能維繫陽分,故其汗若斯之脫出也。

遂用生黃芪六錢,玄參一兩,淨萸肉、生杭芍各五錢,桔梗二錢,一劑汗減,至三劑諸病皆愈。從前五六日未大便,至此大便亦通下。

案3

邑王氏女,年二十餘,心中寒涼,飲食減少,延醫服藥,年餘無效,且益羸瘦。後愚診視,其左脈微弱不起,斷為肝虛證。

其父知醫,疑而問曰:“向延醫診治,皆言脾胃虛弱,相火衰損,故所用之方皆健脾養胃,補助相火,曾未有言及肝虛者,先生獨言肝虛,但因左脈之微弱乎?抑別有所見而云然乎?”

答曰:“肝臟之位置雖居於右,而其氣化實先行於左,試問病人,其左半身必覺有不及右半身處,是其明徵也。”

詢之,果覺坐時左半身下墜,臥時不敢向左側,其父方信愚言,求為疏方。

遂用生黃芪八錢,柴胡、川芎各一錢,乾薑三錢,煎湯飲下,須臾左側即可安臥,又服數劑,諸病皆愈。

惟素有帶證尚未除,又於原方加牡蠣數錢,服數劑帶證亦愈。其父復疑而問曰:“黃芪為補肺脾之藥,今先生用以補肝,竟能隨手奏效,其義何居?”

答曰:“肝屬木而應春令,其氣溫而性喜條達,黃芪之性溫而上升,以之補肝原有同氣相求之妙用。愚自臨證以來,凡遇肝氣虛弱不能條達,用一切補肝之藥皆不效,重用黃芪為主,而少佐以理氣之品,服之覆杯即見效驗,彼謂肝虛無補法者,原非見道之言也。”

《神農本草經》謂黃芪主大風者,誠有其效(參閱“論肢體痿廢之原因及治法”中傅某妻治案)。

《神農本草經》謂黃芪主久敗瘡,亦有奇效。

案4

奉天張某,年三十餘。因受時氣之毒,醫者不善為之清解,轉引毒下行,自臍下皆腫,繼又潰爛,睪丸露出,少腹出孔五處,小便時五孔皆出尿。為疏方:生黃芪、花粉各一兩,乳香、沒藥、銀花、甘草各三錢,煎湯連服二十餘劑。潰爛之處,皆生肌排膿出外,結疤而愈,始終亦未用外敷生肌之藥。

黃芪之性,又善利小便。

黃芪不但能補氣,用之得當,又能滋陰。

案5

本村張媼年近五旬,身熱勞嗽,脈數至八至,先用六味地黃丸加減煎湯服不效,繼用左歸飲加減亦不效。躊躇再四忽有會悟,改用生黃芪六錢,知母八錢,煎湯服數劑,見輕,又加丹參、當歸各三錢,連服十劑全愈。蓋虛勞者多損腎,黃芪能大補肺氣以益腎水之上源,使氣旺自能生水,而知母又大能滋肺中津液,俾陰陽不至偏勝,而生水之功益普也。至數劑後,又加丹參、當歸者,因血痺虛勞,《金匱》合為一門,治虛勞者當防其血有痺而不行之處,故加丹參、當歸以流行之也。

黃芪之性,又善治肢體痿廢,然須細審其脈之強弱,其脈之甚弱而痿廢者,西人所謂腦貧血證也。

蓋人之肢體運動雖腦髓神經司之,而其所以能司肢體運動者,實賴上注之血以涵養之。其脈弱者,胸中大氣虛損,不能助血上升以養其腦髓神經,遂致腦髓神經失其所司,《內經》所謂“上氣不足,腦為之不滿”也。

拙擬有加味補血湯、幹頹湯,方中皆重用黃芪。凡脈弱無力而痿廢者,多服皆能奏效。

若其脈強有力而痿廢者,西人所謂腦充血證,又因上升之血過多,排擠其腦髓神經,俾失所司,《內經》所謂“血菀(同鬱)於上,為薄厥”也。如此等證,初起最忌黃芪,誤用之即兇危立見。迨至用鎮墜收斂之品,若拙擬之鎮肝熄風湯、建瓴湯治之。

其脈柔和而其痿廢仍不愈者,亦可少用黃芪助活血之品以通經絡,若服藥後,其脈又見有力,又必須仍輔以鎮墜之品,若拙擬之起痿湯,黃芪與赭石、蟲諸藥並用也。

黃芪升補之力,尤善治流產、崩帶。

案6

西傅家莊王某妻,初次受妊,五月,滑下二次,受妊至六七月時,覺下墜見血。求為治療,急投以生黃芪、生地黃各二兩,白朮、淨萸肉、煅龍骨、煅牡蠣各一兩,煎湯一大碗頓服之,胎氣遂安,又將藥減半,再服一劑以善其後。至期舉一男,強壯無恙。

案7

瀋陽朱某,黎明時來院扣門,言其妻因行經下血不止,精神昏憒,氣息若無。急往診視,六脈不全彷彿微動,急用生黃芪、野臺參、淨萸肉各一兩,煅龍骨、煅牡蠣各八錢,煎湯灌下,血止強半,精神見覆,過數點鐘將藥劑減半,又加生懷山藥一兩,煎服全愈。

案7

邑劉氏婦,年二十餘,身體羸弱,心中常覺寒涼,下白帶甚劇,屢治不效,脈甚細弱,左部尤甚。投以生黃芪、生牡蠣各八錢,乾薑、白朮、當歸各四錢,甘草二錢,數劑全愈。

蓋此證因肝氣太虛,肝中所寄之相火亦虛,因而氣化下陷,溼寒下注而為白帶。故重用黃芪以補肝氣,乾薑以助相火,白朮扶土以勝溼,牡蠣收澀以固下,更加以當歸之溫滑,與黃芪並用,則氣血雙補,且不至有收澀太過之弊(在下者引而竭之),甘草之甘緩,與乾薑並用,則熱力綿長,又不至有過熱僭上之患,所以服之有捷效也。

爐心有輕氣,人腹中亦有輕氣,黃芪能引輕氣上達於肺,與吸入之養氣相合而化水,又能鼓胃中津液上行,又能統攝下焦氣化,不使小便頻數,故能治消渴。玉液湯、滋膵飲,皆治消渴之方,原皆重用黃芪。

黃芪入湯劑,生用即是熟用,不必先以蜜炙。若丸散劑中宜熟用者,蜜炙可也。若用治瘡瘍,雖作丸散,亦不宜炙用。王洪緒《外科證治全生集》曾詳言之。至於生用發汗、熟用止汗之說,尤為荒唐。蓋因氣分虛陷而出汗者,服之即可止汗,因陽強陰虛而出汗者,服之轉大汗汪洋。若氣虛不能逐邪外出者,與發表藥同服,亦能出汗。是知其止汗與發汗不在生、熟,亦視用之者何如耳!


石膏通便

石膏為清熱要藥,張氏不但屢申其可以發汗,並說“其涼而重墜之性善通大便”。據其經驗:治大便之因熱燥結而不通者,“或單用石膏細末,或少佐以赭石細末,莫不隨手奏效。”

張氏鑑時醫宗又可(吳又可)法,用承氣失當,每致僨事之弊,主張採用變通之下法,即白虎加人參湯,將石膏不入湯中,而以所煎之湯將石膏送服。吳又可等醫家大都認為諸承氣湯之通便作用主要在大黃,唯獨張氏所創之白虎承氣、鎮逆承氣諸方都不用大黃而用石膏來通便,這一經驗,允推獨步。

張氏深有體會地說:“愚治寒溫三十餘年,得一避難就易之法。凡遇陽明應下證,亦先投以白虎湯一兩劑。大便往往得通,病亦即先愈。”張氏曾治一人大便不通,先後“共服生石膏細末斤許,下燥糞近百餘枚,病始霍然痊癒”。

熟地止瀉

地黃為養陰補腎藥,老人精血虛虧之便秘以及溫病津液耗傷之便秘,均常取其澤枯養陰作用來通大便,而熟地用於止瀉,則鮮為人知。

張氏受張景嶽、趙養葵、馮楚瞻諸家學說影響較深,不但治溫病屢用熟地,並“用熟地四兩,茯苓一兩,以止下焦不固之滑瀉”。

張氏經驗:“凡下焦虛損,大便滑瀉,服它藥不效者,單服熟地即可止瀉。然須日用四五兩,煎濃湯服之亦不作悶(熟地少用則作悶,多用轉不悶),少用則無效。”

張氏以大量熟地止瀉,這一經驗是來之於實踐,如他在癸巳秋治一女性溫病患者,“勢至危,將舁於外”、“其證晝夜洩瀉,昏不知人,呼之不應,其脈數之七至,按之即無。”經予大量熟地,配合山藥、白芍、甘草,煎後乘溫灌之,“盡劑而愈”。類此例案,足證熟地止瀉非向壁虛構之談。熟地“少用則作悶,多用轉不悶”之注,亦是醫林之獨見。

山萸發汗

山萸味酸,屬收斂藥,醫多習用於止汗。唯張氏又有獨識,他認為山萸不但斂汗可用,發汗亦可用,所以在治療溫病多日,外感重還太陽欲作汗,但因陰分太虧,汗不出者之溫病遺方中,用地黃、山藥、山萸肉等大劑養陰藥,張氏曰:“蓋萸肉之味至酸,原得木氣最全,是以酸斂之中,大具條暢之性,《神農本草經》謂其逐寒溼痺是明徵也。為其味酸斂也,故遇元氣不能固攝者,用之又善出汗。”

筆者查《醫學衷中參西錄》及有關本草著作,未見單用山萸發汗的案例記載,感到此事乏證,而張氏是臨床家,他說“肝虛不能疏洩者,用之又善出汗”,這一獨見,值得進一步研究。

山藥平喘

山藥性味平和,補虛作用較好。一般認為,用於治病,配伍可以奏功,單行便不足以擔大任。而張氏不但創制新方時常以之為主藥(如珠玉二寶粥、沃雪湯等),並且常單方重劑,以之治重病、急症,這種用法,就山藥來說,是較為特殊的,如以之治喘,便是一例。

一室女,“喘大作,脈散亂如水上浮麻,不分至數,此將脫之候也。取藥不及,適有生山藥兩許,急煮汁飲之,喘稍定,脈稍斂,可容取藥,方中仍重用山藥而愈。”

“一婦人,產後十餘日,大喘大汗,身熱勞嗽。醫者用黃芪、熟地、白芍等藥,汗出愈多。後愚診視,脈甚虛弱,數至七至,審證論脈,似在不治。俾其急用生山藥六兩,煮汁徐徐飲之,飲完添水重煎,一晝夜所飲之水,皆取于山藥中,翌日又換山藥六兩,仍如此煮飲之。三日後諸病皆愈。”

“奉天關氏少婦,素有勞疾,因產後暴虛,喘嗽大作。治以此粥(即山藥粥),日服二次,服至四五日,喘嗽皆愈。又服數日,其勞疾自此除根。”

上第一案“將脫”,是急症;第二案“似在不治”,是大病;第三案“素有勞疾”,是痼疾。張氏竟俱以單味山藥取效。這一卓見,根植於實踐,能啟人思路,對於臨證不乏指導意義。

生雞金通經

雞內金為消積健脾藥,以之通經是一種比較特殊的用法。

張氏說:“雞內金人皆用以消食,而消癥瘕亦甚有力。”

“夫能消癥瘕,即能通月信,此原一定之理,然未經臨證實驗,不敢但憑理想確定也。後來津,治楊氏女,因患瘰癧,過服寒涼開散之藥,傷其脾胃,以致食後脹滿,不能消化,重用溫補脾胃之劑,加生雞內金二錢,以運化藥力。後服數劑來更方,言病甚見愈,唯初服此藥之夜,經即通下,隔前經期未旬日耳。因其病已見愈,聞此言未嘗注意,更方中仍有生雞內金二錢。又服數劑,來求更方,言病已痊癒,唯一月之內,行經三次,後二次在服藥之後。所來甚少,仍乞再為調治。愚恍悟此誠因用雞內金之故。由此可確知雞內金通經之力。因憶在奉時,曾治宋氏女,胃有瘀積作疼,方中重用生雞內金,服數劑後,二便下血而愈。此固見雞內金消瘀之力,實並見雞內金通經之力也,總前後數案參觀,雞內金消瘀通經之力,洵兼擅其長矣,”準斯以觀,“雞內金生用,為通月信最要之藥”這一認識,是張氏從實踐中逐步摸索出來的。

故其制治室女月閉血枯之資生通脈湯,即用本品通經,這種用法在其他方藥書中未嘗有見。

茅根透發鬱熱

茅根為止血利尿藥,一般用於血證及小便不通,張氏則盛讚其能透發鬱熱,並以之為治療溫病伏熱不能外達者之要藥。綜觀古今溫病家之藥法,張氏此舉,亦屬特殊。

張氏說:“茅根能清熱利小便,人所共知。至謂兼理氣分之鬱,諸家本草皆未言及。”他認為:“凡氣之鬱而不暢者,茅根皆能暢達之。”故凡溫病,“以之作引,能使深入下陷之邪熱上出外散消解無餘也。”

基此認識,他治陽明久鬱之邪熱不退而陰虧者,主張用白虎加人參湯合茅根治療。張氏在溫病兼痧疹一案後說:“(茅根)涼散之力,能將臟腑經絡間之毒熱盡數排出,毒熱清肅,煩躁自除矣。愚臨證五十年,用白虎加人參湯不知凡幾,約皆隨手奏效,今此證兩次用之無效。而竟以鮮白茅根收其功,此非愚所素知,乃因一時會晤後則屢次用之皆效,故特詳之以為治溫疹者開一法門也。”

溫病最怕傷陰,滋陰又恐戀邪。“唯茅根既善滋陰,又善利水,且內清臟腑之熱,外託肌表之邪”。這種認識和用法,均有其獨到之處。

三稜、莪術理虛

三稜、莪術有破氣敗血之作用,故一般本草書都說氣虛血虛者禁用,而張氏獨喜用此兩藥理虛。

張氏認為:“虛勞者必血痺,而血痺之甚,又未有不虛勞者。並知治虛勞必先治血痺,治血痺即所以治虛勞也。”他說:“愚於破血藥中,獨喜用三稜、莪術者,誠以其既善破血,又善調氣。補藥劑中以為佐使,有瘀者瘀可消除,無瘀者亦可借其流通之力,以行補藥之滯,而補藥之力愈大也。”又說:“三稜、莪術與參、術、芪諸藥並用,大能開胃進食,又愚所屢試屢效者也。”故其制治虛勞之十全育真湯,用此兩味。

這不但對仲景用大黃䗪蟲丸治五勞虛極羸瘦,是精深的闡發,亦於人們選擇理虛用藥,有拓擴視野之益。

人參、萊菔子同用

一般認為人參補氣,萊菔子破氣,一補一破,合用會互相抵消其作用,故凡服人參、地黃者,多忌萊菔子。但張氏認為萊菔子“乃化氣之品,非破氣之品,而醫者多謂其能破氣,不宜多服、久服,殊非確當之論。蓋凡理氣之藥,單服久服,未有不傷氣者,而萊菔子炒熟為末,每飯後移時服錢許,藉以消食順氣,轉不傷氣,因其能多進飲食,氣分自得其養也。若用以除滿開鬱,而以參、芪、術諸藥佐之,雖多服、久服,亦何至傷氣分乎。”所以他治溫病兼氣虛氣鬱一案,在用白虎湯清熱的基礎上,加人參“補其氣分之虛,再加萊菔子更可理其氣分之鬱也”。

此外,張氏對其他一些藥物也有特殊的用法,如用連翹發汗、蟬蛻化蛆(編者按:疑為積)、馬錢子健胃、萊菔英解砒毒等,均罕見於其他方藥書。

· 本文摘自《老醫說醫③——醫林蜩鳴》,作者柴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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