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業講老子:大器晚成

大器晚成

如今恬淡謙退之士無疑會被人們視為缺乏“競爭力”的“落伍者”,而“大器晚成”更可能被人們當作笑談。眼下幹什麼不追求“立竿見影”的效果呢?吃喝流行的是“快餐面”、“快餐盒”、“快餐館”,種植飼養講究的是“速成菜”、“速成苗”、“速成豬”,連讀書學習也到處是“速成班”、“速記法”、“英語三月通”,就是政府也提倡“早出人才,快出人才”。此時此刻還談什麼“大器晚成”,這不是在“逆時代潮流而動”嗎?

戴建業講老子:大器晚成

然而,正是此時此刻才更應該重提“大器晚成”。

由於全社會幹什麼都求“快”求“速”,沒有什麼時候比今天更急功近利,沒有什麼時候比今天更急於求成,更沒有什麼時候比我們今天更浮躁不安的了!

古人培養人才的方法與我們今天正好相反,他們認為要造就大才就得“無誘於勢利,無望其速成”,要成就大業就應該“只管耕耘,不問收穫”。正是靠這些“笨”辦法我們民族過去產生了許多文學、藝術、科學、政治等領域的世界偉人,而今天求“快”求“速”卻偏偏欲速則不達,半個世紀以來我們在科學、文學、史學、哲學、經濟各個領域裡都沒有產生真正的大師,沒有在十幾億人口中培養出一個諾貝爾獎獲得者,幾十年來國際上每一次重大的科學發明和科技突破都不是在我們這裡產生。一位名牌大學的校長也沉痛地說,過於急功近利使我們不可能培養出科學大師,過分的浮躁使我們沒有辦法沉潛於學問。

速長的樹木材質松疏,既不能承載又不能負重,遲熟的樹木材質堅硬,可以做車軸也可以做車輪;積寸土以成高山決非一朝一夕,冰凍三尺也不是一日之寒;肌肉快生暴長不是發炎就是腫瘤,新醋暴酸很可能便是發臭變味——前人從這種種現象中得出的結論是:輕躁速就,大器晚成。

為什麼“大器晚成”呢?無論是已成“大器”的政治家還是科學家,都需要長時間鍛鍊和知識積累。政治家要做到目光遠大和人情練達,離不開豐富的人生閱歷和工作經驗,科學大師更須具有淵博的學識,且不說科學中那種“百科全書”式的通才,即使是某一學科領域裡的傑出專家,也首先要做到“道欲通方”,然後才可能“業精專一”。除了極少數才智卓絕的天才之外,我們大多數常人要由博返約並自成一家,能一蹴而就地“快速”成才嗎?這個世上畢竟天才少而凡人多。走上諾貝爾獎領獎臺的好像還沒有一個是少年神童。愛因斯坦在中小學也並不突出,高中畢業時他父親向所在學校老師徵詢兒子未來的專業選擇時,想不到他的老師悲觀地說:“你的兒子選擇什麼專業都一樣,他幹哪個專業都搞不出名堂。”2000年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的獲獎者是一位英國科學家,他在小學中學都是班上倒數一二名的“劣等生”,大學裡成績也是平平,他無疑不是那種神話式的早熟天才。在政治家中那個“三年不鳴”的故事也許更能說明問題——

楚莊王執政已經三年多了,沒有發佈一道命令,沒有理過一件政事,沒有顯示一點治國才能,朝廷裡的大臣個個都感到非常納悶。有的人認為莊王無政治才幹,有的認為莊王不是勵精圖治之君,有的不明白他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不過,朝臣們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都對國家前途非常擔憂。

戴建業講老子:大器晚成

有一天,一名主管軍事的官員趁侍候在莊王旁邊的機會,用謎語暗示楚莊王說:“有一隻鳥飛到南邊的小山丘上,三年來不展翅,不飛翔,不鳴叫,在小丘上悶著一動不動,一聲不吭,這是為什麼呀?”

楚莊王也和他打起啞謎來:“這隻鳥三年不亮翅,是為了能專心地長羽毛和翅膀;不飛翔是為了考驗朝廷中的大臣,不鳴叫為了好細心地體察民情。雖然它現在還沒有飛動,一旦飛起來就直衝雲霄;雖然它至今還沒有鳴叫,一旦叫起來就會使世人大為震驚。”

那名官員有些耐不住了,他不想再用謎語半譏半諷,打算直來直去地進諫莊王,他正要開口說什麼,莊王先搶過話頭說:“你放心好了,一切我都明白。”

又過了半年,楚莊王親自臨朝聽政,一下子就廢除了十幾種不得民心的政令,殺了五個貪贓枉法的大臣,起用了六個在野的賢人。楚國腐敗的政治歸於清明,昏庸的官吏全被革職,經濟日益繁榮昌盛,國力也一天比一天強大起來,幾年前還是亂糟糟的政局一下子被他治得井井有條。

又過兩年,陳國和鄭國向楚稱臣,齊國與楚國爭霸慘遭失敗,晉國在黃河中游與楚國爭強同樣損兵折將。楚在宋國會合諸侯,稱霸天下。

楚莊王執政之初不顯山不露水,不過早地炫耀自己的才能,而是在默默無聞中鍛鍊自己的政治智慧和積累自己的政治經驗,所以他最終成為精明睿智而又成熟老練的政治家;他不過早地顯露自己的鋒芒,也不過早地亮明自己的政治態度,這樣他能真實地認清大臣的面目,清醒地瞭解國家目前的形勢,所以最終能成就政治上的大業。韓非子認為楚莊王“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經歷,是我們所說的“大音希聲,大器晚成”的生動體現。

“大道”幽微難見,深奧難識,其內與其外完全相反,其底蘊與其表象完全異樣:光明之“道”好似闇昧,前進之“道”好似後退,平坦之“道”好似崎嶇,崇高之“德”好似卑下,廣大之“德”好似不足,剛健之“德”好似怠惰。這使得淺薄之徒聞“道”後便哈哈大笑,中智之士聞“道”後仍半信半疑,只有才高德盛者聞“道”後才努力實行。

體“道”之士和超群之才也同樣不容易被人們所認識,因為他們恬淡默然而不喜歡自我表現,謙和退讓更使人覺得他們十分無能,不願與時人爭是非,不屑與世俗辯曲直,既不降心奉上以求恩寵,也不違心媚俗以邀時譽,聽其言好像淡而無味,觀其行好像又笨又拙,誰相信這樣的人還會懷抱奇才妙道呢?

這倒恰恰應驗了上古俗語所說的那種情況:最有才德的好像空無所有,最潔白無瑕的好像汙濁含垢,最方正的東西反而沒有稜角,最響亮的音樂反而沒有聲音,最大的形象反而了無形跡,最貴重的器物總是最後完成。

(參見原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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