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之戰:15萬人打一座小城,死傷7萬卻仍拿不下

東西魏經歷四次大戰,東魏渤海王鑑於洛陽至潼關的道路過於險阻,遂決定調整戰略方向,從晉南方向進攻關中。然而不獨高歡有此眼光,西魏也有人看出晉南攻防的關鍵點,名將王思政搶先在那裡築起了強大的堡壘——玉璧城。

玉璧之戰:15萬人打一座小城,死傷7萬卻仍拿不下

玉璧城遺址

玉璧城處於汾河南岸,城內外水源豐富,即便被包圍,也不會有斷水之憂。加之關城處於臺地,如果加以整修,很容易在這片谷地建成一個易守難攻的堡壘。如此一來,使用少量兵力便可以固守城池,不僅可以有效阻擋晉陽的攻擊,還可以以此為據點,逐步蠶食晉南的土地,甚至有機會威脅東魏的根本重地——晉陽。

從外觀來看,玉璧城像是一個放在高臺上的大箱子。後世記載,玉璧城周長4公里,由於地處臺地,城牆顯得比普通城堡更加高大。在冷兵器時代,這種地勢險要的變態城堡無異於攻城一方士兵的死地。對於這一必爭之地,東西兩方都志在必得。542年10月,高歡率大軍到達絳州玉璧城(今山西稷山縣城南),展開了一次試探性進攻。由於東魏準備不足,而王思政卻是以逸待勞,東魏強攻45天無法得手,只好悻悻而歸。

546年,高歡再度調集20萬重兵,從晉陽南下直撲玉璧城。空前慘烈的玉璧之戰爆發。

這一次進攻作戰,高歡碰上的是西魏傳奇將軍韋孝寬。韋孝寬是長安杜陵人,是當地大姓。万俟醜奴關中之亂時,他便率本鄉豪強從軍作戰,孝武帝西遷後他轉入宇文泰麾下。由於是漢人而不被重用,加之又非元魏舊臣,所以無論爵品還是實職都不高,一直在郡守級別的崗位上,與獨孤信、達奚武等大名鼎鼎的將軍們不可同日而語,但絕不能因此而低估了韋孝寬的能力。韋孝寬具備一切名將的素質,他見識深遠,他後來給周武帝上的平齊策幾乎預言了北周滅齊的過程;他能征慣戰,北周末年三方之亂,幾乎靠他一人之力逆轉了形勢;他機智靈活,因地制宜對抗北齊第一名將斛律光而不落下風;他奇謀百出,幾乎把玉璧城建成北周間諜基地。如果高歡能多活20年,看到他在玉璧面對的是這樣一個怪物級別的人,相信他一定會改變硬攻玉璧的主意。

關於雙方的兵力。西魏守城一方不詳。但有一些旁證之例可供參考。

西魏北周府兵系統正在創建中,府兵與鄉兵的分野此時仍然存在,韋孝寬還掌握著自己手中的鄉兵。鄉兵的規模,規模由千人至萬人不等。例如鎮守邵郡的高涼人(今山西絳縣)楊標,所統鄉兵由最初的二千人發展到鼎盛時的萬餘人。可以推測,已在汾絳一帶作戰經年的韋孝寬,兵力當在1萬人以內。

玉璧之戰:15萬人打一座小城,死傷7萬卻仍拿不下

韋孝寬

東魏方面,從戰後的統計數字推斷,高歡本傳雲:死者七萬人。《周書·韋孝寬傳》雲:傷及病死者十四五。《北齊書·高歡紀》的陣亡比例是十分之二三,估計有所諱言。所以說,東魏軍的兵力大體在15萬左右。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鬥。

攻城之前,為了避免重蹈第一次玉璧攻城的覆轍,東魏軍進行了針對性的戰前準備。

首先是抹平高度差。針對玉璧城牆相對較高的實際,東魏軍首先在城南和城北堆起了土山,特別是城北地勢尤其險要,東魏軍站在與城牆差不多平齊的土山上,有效降低了仰攻的危險係數。

東魏軍築土山的位置現在已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土山必然與城牆牆體有一定距離,否則堆積土山的過程中必然會遭到城頭的弓箭射擊。也就是說,雖然土山高度與城牆拉平,但要從土山上跨上城頭,必然還要藉助器材,例如雲梯之類。所以後來的作戰記錄中,沒有出現東魏士兵直接從土山跳上城頭的記錄。可以推斷,土山的功能,主要在於能使東魏士兵站在同樣的高度上對城內進行弓箭壓制射擊。

同樣的例子依稀可以在魏晉時代的其他戰役中看到。例如官渡之戰時,曹軍龜縮在堅固的營寨中堅守不出,袁紹“為高櫓,起土山,射營中,營中皆蒙楯,眾大懼,太祖乃為發石車,擊紹樓,皆破。”

西魏守軍進行了針對性反制措施。玉璧城南原有兩座敵樓,為了佔據制高點,守將韋孝寬命令將敵樓加高,仍然牢牢佔據制高權,這樣一來,東魏的土山實際上已失去作用。同時,韋孝寬還派兵出城襲擊東魏的土山,奪取土山後盡數毀壞,以徹底破壞其制高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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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器械

高歡命人向韋孝寬喊話:縱爾縛樓至天,我會穿城取爾。韋孝寬不為所動,派出戴著鐵面具的士兵上城,意在宣示守軍鐵一樣的守城意志。東魏軍善射者元盜向城上射箭,屢中鐵面士兵的眼睛。

關於土山的具體形式,也有異議。有人認為土山實為緊貼城牆堆砌起來的登城坡道,東魏軍可以從坡道上直接登上城頭。但從記載來看,這一說法殊不可解。玉璧城的周長八里,每面約二里,西魏守軍在城南加固的只有兩個制高點。這兩個敵樓顯然不能全覆蓋長達二里的城牆正面。也就是說,東魏軍只要避開兩座敵樓,在其他牆段堆砌坡道,即可順利登上城頭。但現有史料中沒有證據支持這樣的說法,只能存疑了。

堆砌土山的同時,高歡還對城內的水源打起了主意。玉璧城因為緊靠汾河,城中人習慣於出城到汾河汲水。東魏軍遂連夜掘移汾河河道,一夜之間完成作業,使汾河遠遠離開玉璧城的控制範圍。但是這一招似乎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四五十天的圍城之戰中,雙方的作戰記錄中都沒有出現西魏守軍缺水的記載。可以推測,是否因為靠近汾河,城內地下水源豐富,守軍能夠打井取水。

上面攻不過去,東魏轉攻地下,他們在城南大規模開挖地道,企圖一舉攻入城內。

這種攻城法古已有之,春秋時期墨子概括出的十二種攻城法中的穴攻即是。原理很簡單,地道的最大功能在於避開堅固的城牆,直接把兵力投送到城內。

守軍要破解此法,一是要及時掌握進攻方的地道方位,二是要及時堵截對方的進攻兵力。一般的方法是在城內挖地,然後放一個大甕,派聽力極佳的士兵聽地下傳來的挖掘聲音,從而判斷敵方地道的大致方位,以利防禦。在堵截對方兵力上,一般是在城內開挖長塹,或是在敵地道口守株待兔,或是對向作業,找準方向挖通地道,在地道內進行對攻。

韋孝寬基本沿用了這些傳統的辦法。針對東魏的地道作戰,他在城內四面挖開長塹,讓士兵守在地道口。東魏士兵一衝到口部,立即以短兵器予以殺傷,有效遏制住東魏進攻。地道內空間狹窄,單位作戰面只能一個或幾個士兵能有效攻擊,後面援軍再多,也是一個一個上前送死的份。

玉璧之戰:15萬人打一座小城,死傷7萬卻仍拿不下

北朝士兵

見進攻不奏效,東魏軍就縮在地道內與守軍對峙,尋機再衝出來。守軍同樣不敢衝進地道對攻,否則就成了徒耗兵力,利敵不利我。西魏守軍便在地道洞口生起柴火,用皮囊(燒炭或冶煉中的人力鼓風機)往地道內灌煙,燻的東魏軍被迫退出地道外。

地道戰失效,東魏祭出攻城利器,攻車。截止魏晉南北朝時代出現的攻車,大概有撞擊類、鉤扯類和攀援類幾種類型。撞擊類攻車,即採用大型車輛裝載巨大的木柱,吊起後撞擊城牆或城門,用以打開城門或撞損城牆。鉤扯類攻車,在車上安裝立柱,柱頂以活動軸支撐長杆,杆頂有扒鉤或巨斧,車抵近城牆後,長杆頭轉向城上,用扒鉤或巨斧拉扯破壞雉堞。攀援類攻車,一般造的很高,車頂有飛樓,即類似梯子可供士兵行走的器具,這類攻車主要用以輔助攻城一方直接攀上城頭。

從記載來看,“城外又造攻車,車之所及,莫不摧毀。雖有排楯,莫之能抗。”東魏軍主要用的是撞擊類的攻車。把這麼笨重龐大的器械從晉陽帶到玉璧,可見高歡準備這次進攻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蠻力對抗抵擋不住重型衝車,守軍便想了個邪招。韋孝寬命人縫製面積很大的布,從城上向下張設。這個方法的具體形式不可考,想必是用大布遮蓋東魏軍的視線,抑或是用布緩衝攻車的撞擊力。果然這個辦法收到了效果,衝車攻擊遭到阻滯。東魏軍用長竿縛上火炬伸上去燒布,同時還想伸到城樓上引火,西魏軍便用長鉤綁上利刃,將長竿一一割斷。

衝車和火攻術再度失效。東魏軍重新用起了地道戰,但這次不再是徒送人命的肉搏式進攻,而是技術含量極高的土木作業。

東魏軍在城東面擺開架子,動用極大人力開挖地道,為了防止西魏軍對向作業挖通放煙,地道只挖到城牆底下,邊挖邊在地道中支起木柱以防止坍塌,待地道挖成後,放火燒掉木柱,地道轟然塌陷,地面上的城牆也隨之垮塌。

久攻不下的城牆終於出現了缺口,東魏軍士氣大振,潮水一樣湧向城缺,兵力佔據絕對優勢的東魏軍,只要人進去,就意味著勝利!

關鍵時刻,王思政時代留下的防守理念和韋孝寬的守城準備發揮出巨大作用,面對缺口,守軍迅速反應,運來大木柵擋住缺口,再用磚木加固,東魏軍無法擴大缺口,仍是在狹小的空間進攻,無法發揮兵力優勢,一波攻擊後,仍然打不進去。

攻到這裡,雙方都應該意識到問題了,缺口是不大,但總比地道里開闊,為什麼十幾萬人就是攻不進去。到底哪裡出問題了?

東魏軍的體力問題。

此次作戰,東魏軍在土工作業上耗費了太多的人力。兩度地道戰,尤其是第二次進攻,開挖了二十一條地道。還有一次龐大的汾河改道工程,這也是相當大的作業量。在當時技術條件極為原始的情況下,這樣規模的土工作業是對戰鬥力的直接消耗。所以不難理解,這支疲憊的軍隊,即使在已經玉璧城已經出現致命危險的時候,依然無法把形勢上的優勢轉化為實際勝利。

筋疲力盡的高歡,終於意識到這一頓猛攻有些不合適的地方,但事已至此,沒法貿然撤退,無可奈何之下,他耍起了攻心戰的手段。

高歡派倉曹參軍祖珽向韋孝寬喊話,你們坐困玉璧城這麼久,從沒有任何關中援軍的消息,為何還不投降!韋孝寬自然對這種小伎倆不屑一顧,他答道:玉璧城兵力充足,糧秣足夠,守軍不勞,而東魏卻疲勞發困,哪有剛剛打了十幾二十天的就投降的道理。

事實上祖珽的攻心術確有其事實依據。玉璧之戰打響後,西魏大本營關中迄今沒有任何動靜。縱觀546年九月前後,除了涼州的宇文仲和叛亂外,西魏並沒有大規模戰爭,或是足以影響大局的政治事件,而且,宇文仲和叛亂早在5月份已經被獨孤信、於謹等柱國級的大將平定。西魏完全具備援救玉璧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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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關中方向一直保持絕對靜默。

分析原因,大概有二,一是懼怕東魏的主力軍團。邙山之戰的慘敗如在昨日,以剛剛補充漢人豪強力量的西魏新軍,恐怕難以抵擋多達十五萬的東魏大軍。二是對玉璧城有充分的自信。第一次玉璧之戰,王思政在那裡堅守了四十多天,經過韋孝寬的經營,此次作戰,完全有理由相信能堅持較長時間,這勢必會造成東魏軍的巨大傷亡,過早出兵救援,反而正中東魏軍圍城打援的算中。

事實已不可考。不管韋孝寬心中作何想,他還在硬撐著和東魏人打心理戰。祖珽命人向城中射懸賞書:能斬城主降者,拜太尉,封開國郡公,邑萬戶,賞帛萬疋。韋孝寬不為所動,在懸賞書背面寫道:若有斬高歡者,一依此賞。然後原樣射回東魏軍營。這不由得讓人想起宋金富平之戰時張浚和婁室的互相懸賞,兩者套路如出一轍,只是韋孝寬略不如婁室幽默而已。

情急之下,高歡命人把韋孝寬的侄子韋遷押到城下,聲言韋孝寬再不投降,就殺了韋遷。韋孝寬對此毫不顧惜,仍堅持抵抗。城中士兵被韋孝寬舍家為國的氣概感動,士氣更加高昂。

硬攻和心理戰都不奏效,該怎麼辦。如果換成一般人,或許會知難而退,儘量減少損失。但偏偏統帥是高歡,一個有著充足信心和智慧的世之梟雄,一個帶著傾國之兵意圖消滅敵國的偉大統帥,讓他在一個小小的玉璧城下止步,這是何等的恥辱。

帶著梟雄特有的死不罷休式的堅韌與果決,高歡命令全軍繼續猛攻。

東魏軍拖著疲憊的身軀和絕望的心情繼續用肉體向玉璧城撞擊,直到他們再也打不下去。此時侯景在邵郡方向失敗的消息也已在大營傳開,西魏邵郡守將楊標率兵反擊侯景,侯景力不能支倉惶撤退,為防楊標越境來追,東魏軍沿路伐木擋道六十里,才勉強擋住西魏人的追擊。種種跡象表明,第二次玉璧之戰又將失利。

時間已經進入十一月,北方的嚴寒給東魏軍帶來極大的困難。寒冷的天氣和巍然屹立的玉璧城徹底擊潰了東魏軍繼續進攻的信心。在苦戰五十多天後,東魏軍的靈魂人物垮了。

高歡意識到他的身體和部隊一樣,不能在這麼硬撐下去了。他下令,全軍撤退。

全軍將士都非常震驚,有關主帥被西魏人弓弩射中的謠言像野火一樣在軍營裡蔓延。軍心一發亂的不可收拾。高歡沒有時間理會這些,他命人將在城下陣亡的七萬士卒合葬在一座大墳裡,然後緩緩拔寨退兵。

唯一稍可安慰的是,西魏人沒敢出城追擊。

玉璧之戰:15萬人打一座小城,死傷7萬卻仍拿不下

高歡

但一切都結束了。高歡已經五十二歲,無情的歲月一點點摧殘著他的身體,玉璧城便是這一切的終點。在疲勞和沮喪的雙重打擊下,曾經強健無比、令西魏人膽顫心驚的高歡舊病復發,他終於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一樣,轟然倒在歲月的塵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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