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与清华园里的国学大师们

陈鸿祥

王国维与清华园里的国学大师们

王国维是在 20 世纪初登上近代中国的文化学术舞台的。

思索人生之问题,攻读西方哲学,撰写《红楼梦评论》,是他的第一次辉煌。

化合中西,贯通今古,以《人间词话》构筑新的美学体系,是他的第二次辉煌。

雅俗并重,特尊俚辞,以“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进化论观照全局,写定《宋元戏曲考》,是他的第三次辉煌。

青铜甲骨,考史通经,倡“二重证据法”,著《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续考》及《殷周制度论》,是他的第四次辉煌。

他以兼通世界之学术,光大中国之文化的实绩,成为 20 年代清华研究院这座学术重镇的大师。


王国维与清华园里的国学大师们



王国维是怎样就任清华研究院导师的?这要从清华学校改制说起。

1925年初,原由美国退还“庚款”创立的清华留美预备学校,改设留美预备部、大学部与国学研究院,统称“清华学校”。那时,由北洋政府委派的清华学校校长曹云祥是胡适的留美同学。国学研究院(简称清华研究院)的筹办,就是由曹君直接委托胡适,按照中国书院,参酌英国学院制度设计的。

1925年9月9日,经改制后的清华学校正式开学。校长曹云祥主持了在清华大礼堂举行的开学典礼。随后,在清华工字厅举行了由吴宓主持的首届研究院师生“茶话会”及“拜师礼”。曹云祥出席并向诸生逐一介绍了研究院各位导师(教授);其中最受关注的,就是师生们仰慕已久,“布袍粗褂,脑后垂发辫者”的王国维。

应该说,清华研究院这个“以科学方法整理中国固有的文化学术”为宗旨的书院式学院之所以后来居上,很快成为“学术重镇”,完全是由于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四位大师相继来院任教;而原本最难请的王国维,则成了应聘到任并迁居清华园的第一位导师。


王国维与清华园里的国学大师们

王国维与梁启超(前排左三)、赵元任(前排左四)等清华研究院教职员合影


王国维任教清华研究院,师生们对他很敬重。当时,除了研究院主任吴宓管理院务之外,以“专修国学”为主的研究院之教学与研究,自当以梁启超、王国维为主导;而在教学上,擅长史学理论的梁启超,与以古史考证驰名学界的王国维,彼此相得益彰,配合默契,尤被传为佳话。

清华研究院既“略仿昔日书院,及英国大学制,注重个人自修,教授专任指导”,所以教学环境相当宽松。王国维作为经史小学专任导师,1925年9月第一学期讲授的课程为《古史新证》一小时,《尚书》二小时,《说文》一小时。而且就像胡适给他转呈清华聘约的信中所说,“授课”系指“谈话式的研究”,而不是“讲演考试式的上课”。这就使他能在课堂上“口授指画”,将自己的各种研究成果运用自如地贯彻到教学中去。他上课的讲义多“随讲随发”,后来曾由他自己汇编成《清华学校研究院讲义》,以“研究院办公室”的名义印发给学生,共二十九篇,实际上萃集了他丙辰(1916年)归国以来近七年间,在商周古史研究、金甲文字考释和探讨《书》《诗》《礼》《乐》,论述《说文》先秦古文、秦代籀文,以及汉魏石经、历代尺度诸领域中的主要研究成果。特别是讲义首篇《古史新证》,依据他考证殷代先公先王及其他商周史地的论著,提出了以“地下之材料”与“纸上之材料”相互参证的“二重证据法”。

还值得注意的是,王国维之所以受到清华研究院师生敬重,更由于他不做空头“名家”,不吃自己的“学术老本”,不在学术以外渔猎名利;而是名愈盛则愈专注于学,在讲学之外,不断开拓新的研究领域,再出新的研究成果。例如,他的列入清华研究院讲义印发的《中国历代之尺度》《莽量释文》等考察历代尺度的“系列论著”;他交由《清华学报》发表的搜集、校勘自宋至清,多种《水经注》珍贵版本所撰跋文集合而成的《水经注跋尾》等,都是他长期研究、来清华任教以后写定、问世的新成果。

然而,王国维并非全知全能,更反对“学术造神”。在清华研究院四导师中,同住在清华西院的陈寅恪与王国维交往最密,对他的了解也最深,为他的《遗书》作《序》曾赞“先生之学博矣精矣,几若无涯岸之可望,辙迹之可寻”,可谓推崇备至,但也只说“几若”,事实上,自古及今,哪有什么高不可及的“文化昆仑”呢!梁启超说王国维是“奇字译鞮剏通龟契”,在金甲文字的考释方面,他破解了那么多古文字,又凿通了那么多古史之“谜”,但他老老实实承认,即使在自己攻究的学术领域里,亦非尽知尽通。


王国维与清华园里的国学大师们

列入《清华研究院丛书》之一的《蒙古史料校注四种》


所以,1925年9月清华研究院正式开学,王国维登上讲台讲《尚书》,破题儿就说《尚书》这部书,阿拉只读懂了一半!

我们当然还不应忘了“五十而知天命”。王国维初入清华园的时候,还只有四十七八岁。徐中舒说,先生身着不合时宜之朴素衣服,面部苍黄,鼻架玳瑁眼镜,骤然视之若六七十许老人;态度冷静,动作从容,一望而知为修养深厚之大师也。那时,清华研究院学制为一年。而聆听他讲课的第一、二届研究生最为敬服他的大师风范,不惟由于他讲授古史、古文字学之“恢郭甄微”,更在于他“阙疑阙殆,以不知为不知”。

周传儒说,无论在课堂上解答学生提问,还是课后指导研究论文,王老师都能实事求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掌握的,不惮其烦,反复详尽解释;没有掌握的,就直说“弗曾见过”,“阿拉弗晓得格”;他不放言高论,更不攻击古人,不议论他人长短,不吹嘘,不夸渊博,不抄袭他人言论。

如果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所谓“高山仰止”,一个被尊为“大师级”的教授、学者,才智过人、学识超群,当然是可贵的;但尤其难能的,不正是上述“六不”吗?其实,“不吹”、“不夸”与对人不议论、不攻击,乃是互为表里,说到底就是不欺世盗名,卖弄学问。所以,王力直至晚年还念念不忘当年听王国维上课的印象,说:他讲学的时候,常说“这个地方我不懂”;但又宣称:“我研究的成果是无可争议的!”他这样讲,只能使我敬重他。这番话,实在也可以作为王国维在清华讲学丰采的一个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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