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大家好,很开心我们又见面了。第十八期将要给大家介绍的新版“网格本”图书是来自挪威的《易卜生戏剧四种》。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亨利克·约翰·易卜生是十九世纪挪威著名戏剧大师,开辟了现代戏剧的新纪元。他走过了从民族抒情诗人到“现代戏剧之父”的光辉道路,被世人誉为“世界戏剧史上的罗马”和“伟大的问号”。

艺术家用生命铸造生命,用灵魂锻造灵魂,当他完成一件作品后,便把一部分生命留在原作里,成为可以感知的活体。

——易卜生

你若要充分了解我,必须先了解挪威。

——易卜生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亨利克·约翰·易卜生(1828—1906)

易卜生出生于挪威南部希恩镇的一个木材商人家庭。因家境贫困,16岁时他开始在格利姆斯达一家药店当学徒,干了六年。那时的挪威还没受到欧洲新思想主潮的冲击,更不用说这十分落后闭塞的小城。胸怀大志、向往艺术的易卜生住在这里,精神上的苦闷是不难想象的。格利姆斯达不但地方小,居民的心胸也狭小得可怜。少数有钱的船主、商人和牧师是这个社会的支柱。这个小集团的成员势利庸俗,贪婪腐败,虚伪欺诈。他们的道德品质、生活面貌后来都被易卜生在自己的戏剧里做了深刻生动的描写。艰苦的工作之余,易卜生喜欢莎士比亚、歌德、拜伦的作品,也喜欢诗歌写作。无论是在阅读中还是在创作中,易卜生都反对强权暴力、拥护自由正义。

1850年,易卜生报考大学未果,但结交了一些有进步思想的文艺界朋友,开始为《工人协会报》等刊物撰稿,参加了挪威社会主义者马尔库斯·特兰内所领导的工人运动,并和两位朋友合作,出版讽刺周刊《安德里妈纳》。就在这一年,易卜生完成了第一部历史剧《卡提利那》,剧中既反映了

1848年的资产阶级革命,也表现了他个人的反抗精神。第二年,易卜生的才华受到卑尔根剧院创办人奥莱·布尔的赏识,被聘为寄宿剧作家,兼任编导,约定每年创作一部新剧本。

1852—1857年,易卜生参加编导的剧本不少于145部。他在戏剧创作方面的实践经验,可以和莎士比亚、莫里哀媲美。1857年,易卜生转到首都剧院担任编导。1862年剧院破产,加上他在《爱的喜剧》中提倡自由恋爱、反对旧式婚姻引发社会保守势力的恶毒攻击,以及丹麦和普鲁士之间的战争,1864年易卜生离开挪威,之后的二十七年侨居在罗马、德累斯顿、慕尼黑等地,只在1874年和1885年两度回挪威作短暂的逗留。艰苦的生活,孤寂的处境,社会对他的冷淡,舆论对他的压迫——这些是从少年到青年时期经常包围易卜生的敌人。然而通过顽强的搏斗和坚韧的意志,他突破了敌人的包围,终于成为在思想和艺术上都有伟大创造性贡献的世界戏剧大师。1890年6月恩格斯在给爱伦斯德的一封信里说:“在最近二十年当中,挪威的文学非常之发达,除俄国之外,没有一国能够像它那样享受文学的光荣。不管你把挪威人当作市侩看待,还是不当作市侩,总之,他们比较其余的民族,的确造出了更多的精神上的宝贝,而且使别国的文学也露出挪威影响的痕迹,德国文学也是如此。”恩格斯信中所说的“二十年”,正是易卜生创作力最旺盛而达到成熟境界的时期,正是易卜生绝大部分重要戏剧的问世时期。恩格斯还说,易卜生的戏剧世界中,“虽然是中等阶级的小小世界——可是……所反映的世界之中的人物还有他自己的性格,还能够有发动的力量,能够独立地行动”。

1891年,易卜生以著名作家的身份回到祖国。1900年,易卜生中风,然后长期卧病。1906年5月23日,一代大师易卜生去世,挪威议会和各界人士为他举行了国葬。

作为“现代戏剧之父”,易卜生本人的创作及其影响都是独一无二的。他对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欧美戏剧产生深远影响,为近代戏剧开辟了一个新纪元。他的剧作在当今世界仍然具有巨大的现实意义,仍然在世界各地上演。

易卜生的戏剧创作可以分为四大类:民族浪漫历史剧(《凯蒂琳》《觊觎王位的人》),思想剧(《爱情喜剧》《布朗德》《培尔·金特》《皇帝与加利利人》),心理与象征剧(《野鸭》《罗斯莫庄》《海上夫人》《海达·高布乐》《建筑师》《小艾友夫》《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当咱们死人醒来的时候》),现实主义社会戏剧(《社会支柱》《玩偶之家》《群鬼》《人民公敌》)。

易卜生的戏剧创作可以分为四大类:

1 民族浪漫历史剧(《凯蒂琳》《觊觎王位的人》)

2

思想剧(《爱情喜剧》《布朗德》《培尔·金特》《皇帝与加利利人》

3

心理与象征剧(《野鸭》《罗斯莫庄》《海上夫人》《海达·高布乐》《建筑师》《小艾友夫》《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当咱们死人醒来的时候》)

4

现实主义社会戏剧(《社会支柱》《玩偶之家》《群鬼》《人民公敌》)。

易卜生在中国享有“中国话剧之父”的美称,他的许多作品长期出现在中国的话剧舞台上。中国观众尤其喜爱易卜生的现实主义社会戏剧,因此,新版“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中的卜生戏剧四种》收录了这一类的四种经典剧本。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社会支柱》

卡斯腾·博尼克为了金钱,抛弃楼纳而跟贝蒂结婚。然而最后挽救博尼克、使他天良发现、当众认罪的人却正是被他抛弃的楼纳。博尼克和渥尼之间的冲突,则代表了资本家和工人阶级之间的冲突。

卡斯腾·博尼克是挪威资产阶级社会的代表,同时也是西方国家个人主义的典型,在他身上集中概括了那个社会的本质和特点。作者暴露和谴责博尼克,也就等于暴露和谴责博尼克所支柱的整个社会。依靠这样腐朽的支柱支持自己的社会,它的崩溃日期绝不会很远。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从表面看资产阶级社会好像繁荣幸福、高尚体面,背后却隐藏着许多腐朽丑恶的东西。易卜生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这些“社会支柱”的假面具,暴露了他们的真面貌,把社会表面的繁荣和内部的腐败做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玩偶之家》

妇女问题——包括婚姻、家庭、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等——在易卜生全部戏剧创作中占据着极大的分量和重要的地位。《玩偶之家》是一出撼动人心的戏剧,表现了不妥协的精神,揭露了资产阶级外表繁荣幸福与内部丑恶腐朽的尖锐矛盾。因此,当时代表挪威“上流社会”的舆论和报纸对于这出戏的结尾提出了严重抗议。剧院不敢上演,要求作者把第三幕改为“大团圆”的结局。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易卜生正是带着《玩偶之家》踏入了世界文坛,最后成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戏剧家之一。人们一提起易卜生,首先总是想到这出戏剧。

《群鬼》

资产阶级社会对于《玩偶之家》的结局提出抗议,《群鬼》是易卜生对他们的答复。

阿尔文太太与娜拉相反,是一个不敢反抗礼教而被牺牲的妻子。她一生的最大错误是接受曼德牧师的教训,忍泪吞声地回家继续跟放荡荒淫的丈夫过日子。这出戏的锋芒主要是对着资产阶级的家庭、道德和宗教,可是社会结构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牵一发而全身动,结果,整个戏剧发展为对于社会一切制度的总攻击。阿尔文太太向曼德牧师说得好:“那时候我就开始检查你讲的那些大道理。我本来只想解开一个疙瘩,谁知道一个疙瘩解开了,整块儿东西就全都松开了。我这才明白这套东西是机器缝的。

因此,阿尔文太太把自己的思想做了一个总检查。她说,她被一大群鬼死缠着,世界上到处都有鬼,不但我们从祖宗手里承继下来的东西在我们身上又出现,并且各式各样陈旧腐朽的思想和信仰也在我们心里作祟。那些古老东西早已失去了力量,然而还死缠着我们。从这一段话里,我们可以看出旧思想迷信对于我们的害处有多大。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这出戏里所说的“鬼”,是一切早已死亡或者正在死亡的东西在社会上留下的残余影响。它们很顽强,像一座大山,把人们压得不能喘气。而《群鬼》这一剧本标题,正是要我们向“群鬼”展开无情的斗争。

《人民公敌》

《群鬼》发表后,易卜生遭受了十分猛烈的抨击。为了《群鬼》,易卜生几乎变成“人民公敌”。一年后,易卜生就用这称号写成一个戏剧。

在《人民公敌》里,作者使用单刀直入的手法向一个小城的资产阶级民主自由分子展开猛烈攻击。主人公斯多克芒医生是一位高尚诚实、关心群众利益、毫不自私的公民,同时也是一个天真质朴、不甚熟悉人情世故的科学家。为了疗养者的安全,他提出改造温泉浴场的建议。然而他的科学建议跟本地资产阶级的物质利益是直接冲突的,因此,他遭受自由主义多数派的反对,被宣布为“人民公敌”。然而斯多克芒医生具有布朗德牧师那样坚强的意志和信心,他不但不向无理的压迫低头,并且几乎是孤军作战地坚决跟当地的官僚市侩周旋到底。他还准备把街上的野孩子和自己的儿子一同培养,使他们成为自由高尚的人,把国内的豺狼轰到遥远的地方。斯多克芒医生痛恨本地的资产阶级民主自由分子。他说,真正有害于社会的不是代表腐朽思想残余的落后分子,而是挂着自由主义幌子的“结实多数派”,他们是真理和自由最大的敌人,他们才是真正毒害人们精神生活的病菌。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毫无疑问,《人民公敌》是一部充满为真理自由而斗争的精神的伟大作品。一九○○年莫斯科艺术剧院上演过这出戏,扮演斯多克芒医生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这位著名的戏剧艺术家说,这个剧本的精神和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政治原则是完全一致的。

“网格本”归来——第十八期《易卜生戏剧四种》

精彩片断欣赏

第一个出现在中国话剧舞台上的易卜生戏剧作品是《玩偶之家》。

一九三五年,左翼剧联领导下的上海业余剧人协会上演了《玩偶之家》。虽然演员和剧团曾因此遭受了严重迫害,但“娜拉”的形象从此在中国深入人心。

女主人娜拉开场时好像真是一只松鼠、一只小鸟,结尾时却义无反顾。然而如果我们仔细想想她怎么借债给丈夫养病,怎么辛苦地凑钱还债,就不难看出她的性格实在并不那么简单。娜拉是一个热爱生活、热爱家庭、热爱并且崇拜丈夫、有勇气牺牲自己的女人。有人把《玩偶之家》最后一幕娜拉的谈话比作一篇“妇女独立宣言”,我们就一起来读读来篇“宣言

海尔茂 这么晚还换衣服干什么?

娜拉 今晚我不睡觉。

海尔茂 可是,娜拉——

娜拉 (看自己的表)时候还不算晚。托伐,坐下,咱们有好些话要谈一谈。(她在桌子一头坐下)

海尔茂 娜拉,这是什么意思?你的脸色铁板冰冷的——

娜拉 坐下。一下子说不完。我有好些话跟你谈。

海尔茂 (在桌子那一头坐下)娜拉,你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不了解你。

娜拉 这话说得对,你不了解我,我也到今天晚上才了解你。别打岔。听我说下去。托伐,咱们必须把总账算一算。

海尔茂 这话怎么讲?

娜拉 娜拉(顿了一顿)现在咱们面对面坐着,你心里有什么感想?

海尔茂 我有什么感想?

娜拉 咱们结婚已经八年了。你觉得不觉得,这是头一次咱们夫妻正正经经谈谈话?

海尔茂 正正经经!这四个字怎么讲?

娜拉 这整整的八年——要是从咱们认识的时候算起,其实还不止八年——咱们从来没在正经事情上头谈过一句正经话。

海尔茂 难道要我经常把你不能帮我解决的事情麻烦你?

娜拉 我不是指着你的业务说。我说的是,咱们从来没坐下来正正经经细谈过一件事。

海尔茂 我的好娜拉,正经事跟你有什么相干?

娜拉 咱们的问题就在这儿!你从来就没了解过我。我受尽了委屈,先在我父亲手里,后来又在你手里。

海尔茂 这是什么话!你父亲和我这么爱你,你还说受了我们的委屈!

娜拉 (摇头)你们何尝真爱过我,你们爱我只是拿我消遣。

海尔茂 娜拉,这是什么话!

娜拉 托伐,这是老实话。我在家跟父亲过日子的时候,他把他的意见告诉我,我就跟着他的意见走。要是我的意见跟他不一样,我也不让他知道,因为他知道了会不高兴。他叫我“泥娃娃孩子”,把我当作一件玩意儿,就像我小时候玩我的泥娃娃一样。后来我到你家来住着——

海尔茂 用这种字眼形容咱们的夫妻生活简直不像话!

娜拉 (满不在乎)我是说,我从父亲手里转移到了你手里。跟你在一块儿,事情都归你安排。你爱什么我也爱什么,或者假装爱什么——我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也许有时候真,有时候假。现在我回头想一想,这些年我在这儿简直像个要饭的叫花子,要一口,吃一口。托伐,我靠着给你耍把戏过日子。可是你喜欢我这么做。你和我父亲把我害苦了。我现在这么没出息都要怪你们。

海尔茂 娜拉,你真不讲理,真不知好歹!你在这儿过的日子难道不快活?

娜拉 不快活。过去我以为快活,其实不快活。

海尔茂 什么!不快活!

娜拉 说不上快活,不过说说笑笑凑个热闹罢了。你一向待我很好。可是咱们的家只是一个玩儿的地方,从来不谈正经事。在这儿我是你的“玩偶老婆”,正像我在家里是我父亲的“玩偶女儿”一样。我的孩子又是我的泥娃娃。你逗着我玩儿,我觉得有意思,正像我逗孩子们,孩子们也觉得有意思。托伐,这就是咱们的夫妻生活。

海尔茂 你这段话虽然说得太过火,倒也有点儿道理。可是以后的情形就不一样了。玩耍的时候过去了,现在是受教育的时候了。

娜拉 谁的教育?我的教育还是孩子们的教育?

海尔茂 两方面的,我的好娜拉。

娜拉 托伐,你不配教育我怎样做个好老婆。

海尔茂 你怎么说这句话?

娜拉 我配教育我的孩子吗?

海尔茂 娜拉!

娜拉 刚才你不是说不敢再把孩子交给我吗?

海尔茂

那是气头上的话,你老提它干什么?

娜拉 其实你的话没说错。我不配教育孩子。要想教育孩子,先得教育我自己。你没资格帮我的忙。我一定得自己干。所以现在我要离开你。

海尔茂 (跳起来)你说什么?

娜拉 要想了解我自己和我的环境,我得一个人过日子,所以我不能再跟你待下去。

海尔茂 娜拉!娜拉!

娜拉 我马上就走。克里斯蒂纳一定会留我过夜。

海尔茂 你疯了!我不让你走!你不许走!

娜拉 你不许我走也没用。我只带自己的东西。你的东西我一件都不要,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

海尔茂 你怎么疯到这步田地!

娜拉 明天我要回家去——回到从前的老家去。在那儿找点事情做也许不太难。

海尔茂 喔,像你这么没经验——

娜拉 我会努力去吸取。

海尔茂 丢了你的家,丢了你丈夫,丢了你儿女!不怕人家说什么话!

娜拉 人家说什么不在我心上。我只知道我应该这么做。

海尔茂 这话真荒唐!你就这么把你最神圣的责任扔下不管了?

娜拉 你说什么是我最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

那还用我说?你最神圣的责任是你对丈夫和儿女的责任。

娜拉 我还有别的同样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 没有的事!你说的是什么责任?

娜拉 我说的是我对自己的责任。

海尔茂 别的不用说,首先你是一个老婆,一个母亲。

娜拉 这些话现在我都不信了。现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托伐,我知道大多数人赞成你的话,并且书本里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从今以后我不能一味相信大多数人说的话,也不能一味相信书本里说的话。什么事情我都要用自己脑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

海尔茂 难道你不明白你在自己家庭的地位?难道在这些问题上没有颠扑不破的道理指导你?难道你不信仰宗教?

娜拉 托伐,不瞒你说,我真不知道宗教是什么。

海尔茂 你这话怎么讲?

娜拉 除了行坚信礼的时候牧师对我说的那套话,我什么都不知道。牧师告诉过我,宗教是这个,宗教是那个。等我离开这儿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我也要把宗教问题仔细想一想。我要仔细想一想,牧师告诉我的话究竟对不对,对我合用不合用。

海尔茂 喔,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话!并且还是从这么个年轻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要是宗教不能带你走正路,让我唤醒你的良心来帮助你——你大概还有点道德观念吧?要是没有,你就干脆说没有。

娜拉 托伐,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我实在不明白。这些事情我摸不清。我只知道我的想法跟你的想法完全不一样。我也听说,国家的法律跟我心里想的不一样,可是我不信那些法律是正确的。父亲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许女儿给他省烦恼。丈夫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许老婆想法子救他的性命!我不信世界上有这种不讲理的法律。

海尔茂 你说这些话像个小孩子。你不了解咱们的社会。

娜拉 我真不了解。现在我要去学习。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社会正确,还是我正确。

海尔茂 娜拉,你病了,你在发烧说胡话。我看你像精神错乱了。

娜拉 我的脑子从来没像今天晚上这么清醒、这么有把握。

海尔茂 你这么清醒、这么有把握,居然要丢掉丈夫和儿女?

娜拉 一点不错。

海尔茂 这么说,只有一句话讲得通。

娜拉 什么话?

海尔茂 那就是你不爱我了。

娜拉 不错,我不爱你了。

海尔茂 娜拉!你忍心说这话!

娜拉 托伐,我说这话心里也难受,因为你一向待我很不错。可是我不能不说这句话。现在我不爱你了。

海尔茂 (勉强管住自己)这也是你清醒的有把握的话?

娜拉 一点不错。所以我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

海尔茂 你能不能说明白,我究竟做了什么事使你不爱我?

娜拉 能。就因为今天晚上奇迹没出现,我才知道你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种人。

海尔茂

这话我不懂,你再说清楚点。

娜拉 我耐着性子整整等了八年,我当然知道奇迹不会天天有。后来大祸临头的时候,我曾经满怀信心地跟自己说,“奇迹来了!”柯洛克斯泰把信扔在信箱里以后,我决没想到你会接受他的条件。我满心以为你一定会对他说,“尽管宣布吧”,而且你说了这句话之后,还一定会——

海尔茂 一定会怎么样?叫我自己的老婆出丑丢脸,让人家笑骂?

娜拉 我满心以为你说了那句话之后,还一定会挺身出来,把全部责任担在自己肩膀上,对大家说,“事情都是我干的。”

海尔茂 娜拉——

娜拉 你以为我会让你替我担当罪名吗?不,当然不会。可是我的话怎么比得上你的话那么容易叫人家相信?这正是我盼望它发生又怕它发生的奇迹。为了不让奇迹发生,我已经准备自杀。

海尔茂 娜拉,我愿意为你日夜工作,我愿意为你受穷受苦。可是男人不能为他所爱的女人牺牲自己的名誉。

娜拉 千千万万的女人都为男人牺牲过名誉。

海尔茂 喔,你心里想的嘴里说的都像个傻孩子。

娜拉 也许是吧。可是你想的和说的也不像我可以跟他过日子的男人。后来危险过去了——你不是怕我有危险,是怕你自己有危险——不用害怕了,你又装作没事人儿了。你又叫我跟从前一样乖乖地做你的小鸟儿,做你的泥娃娃,说什么以后要格外小心保护我,因为我那么脆弱不中用。(站起来)托伐,就在那当口,我好像忽然从梦里醒过来,我简直跟一个陌生人同居了八年,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喔,想起来真难受!我恨透了自己没出息!

海尔茂 (伤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咱们中间出现了一道深沟。可是,娜拉,难道咱们不能把它填平吗?

娜拉 照我现在这样子,我不能跟你做夫妻。

海尔茂 我有勇气重新再做人。

娜拉 在你的泥娃娃离开你之后——也许有。

海尔茂 要我跟你分手!不,娜拉,不行!这是不能设想的事情。

娜拉 (走进右边屋子)要是你不能设想,咱们更应该分开。(拿着外套、帽子和旅行小提包又走出来,把东西搁在桌子旁边椅子上)

海尔茂 娜拉,娜拉,现在别走,明天再走。

娜拉 (穿外套)我不能在陌生人家里过夜。

海尔茂 难道咱们不能像哥哥妹妹那么过日子?

娜拉 (戴帽子)你知道那种日子长不了。(围披肩)托伐,再见。我不去看孩子了。我知道现在照管他们的人比我强得多。照我现在这样子,我对他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海尔茂 可是,娜拉,将来总有一天——

娜拉 那就难说了。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

海尔茂 无论怎么样,你还是我的老婆。

娜拉 托伐,我告诉你。我听人说,要是一个女人像我这样从她丈夫家里走出去,按法律说,她就解除了丈夫对她的一切义务。不管法律是不是这样,我现在把你对我的义务全部解除。你不受我拘束,我也不受你拘束。双方都有绝对的自由。拿去,这是你的戒指。把我的也还我。

海尔茂 连戒指都要还?

娜拉 要还。

海尔茂 拿去。

娜拉 好。现在事情完了。我把钥匙都搁在这儿。家里的事,用人都知道——她们比我更熟悉。明天我动身之后,克里斯蒂纳会来给我收拾我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我会叫她把东西寄给我。

海尔茂 完了!完了!娜拉,你永远不会再想我了吧?

娜拉 喔,我会时常想到你,想到孩子们,想到这个家。

海尔茂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娜拉 不,千万别写信。

海尔茂 可是我总得给你寄点儿——

娜拉

什么都不用寄。

海尔茂 你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我得帮点忙。

娜拉 不必,我不接受陌生人的帮助。

海尔茂 娜拉,难道我永远只是个陌生人?

娜拉 (拿起手提包)托伐,那就要等奇迹中的奇迹发生了。

海尔茂 什么叫奇迹中的奇迹?

娜拉 那就是说,咱们俩都得改变到——喔,托伐,我现在不信世界上有奇迹了。

海尔茂 可是我信。你说下去!咱们俩都得改变到什么样子——?

娜拉 改变到咱们在一块儿过日子真正像夫妻。再见。(她从门厅走出去)

海尔茂 (倒在靠门的一张椅子里,双手蒙着脸)娜拉!娜拉!(四面望望,站起身来)屋子空了。她走了。(心里闪出一个新希望)啊!奇迹中的奇迹——

〔楼下砰的一响传来关大门的声音。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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