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生活在北方內陸的孩子,對螃蟹的感情不如江浙人民來的深厚。

在去過沿海半圈的那幾個省份之前,我對螃蟹的認知一直停留在清蒸而已。不產海鮮的地方,對於海鮮烹飪的想象力當然也是匱乏的,就像北方人吃帶魚只會油炸再紅燒,江浙人嗤之以鼻:好好的魚,炸了還能吃出什麼鮮味?殊不知北方受食材侷限的影響,帶魚都是冰凍,若像寧波一樣搞成清蒸,鮮味沒有,腥味倒是管夠。

所以生吃螃蟹這樣的事,我連做夢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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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吃蟹這件事本身的“全民大團結”,各地對於螃蟹的烹飪方式自有妙招。

廈門有煎蟹,福州吃蟳飯,寧波用梭子蟹炒年糕,上海的蟹黃面和禿黃油拌飯足夠奢侈,還有“西菜社”裡中西合璧的芝士焗蟹鬥。做法花哨,味道迥異,但就口感來論,做熟的螃蟹似乎總比滑嫩的蟹生差了點意思。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清蒸蟹,最能體現“世間好味,利在孤行”

有人說,一切煎炒烹炸對螃蟹來說都是耍流氓,當然就更不用說香辣蟹、咖喱蟹這種受重料加持的做法了。螃蟹是典型的大味至淡,清朝小資第一人,歷史上最會吃蟹的李漁,最主張螃蟹清蒸,所謂“世間好味,利在孤行”;袁枚也贊成“蟹宜獨食,不宜搭配他物”,以淡鹽水煮熟,比清蒸更好。無論怎麼樣,吃螃蟹不就是為了吃個“鮮”嗎。

在我看來,比清蒸更能突出這個“鮮”字的做法,非蟹生莫屬。所謂的蟹生,並不是直接生吃螃蟹,而是經過調料和烈酒的醃製,由時間催生出另一種風味。別以為只有從生到熟才是質變,一向講求吃新鮮的螃蟹,在時間和微生物的雙重作用下,也能發生令人意想不到的化學反應。

不同的地區,對於生食的接受度存在天然的差異。總的來說是南方優於北方,沿海優於內陸。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蟹生的美味,沿海人民都懂

某種程度上,蟹生與榴蓮和香菜一樣,生來就帶著“非黑即白”的鮮明態度。喜歡的人將它奉為無上的美味,正如享受過三文魚刺身的肥腴,便很難再對乾巴巴的煙燻三文魚看得上眼了。而另一些人,則礙於這“茹毛飲血”的生猛吃法,和對寄生蟲的擔憂避之不及。

交流不暢的,何止是語言上的巴別塔,在飲食口味上,人們同樣存在著互相無法理解的鴻溝。

實際上,沒有什麼烹飪方式比生食螃蟹的存在更為合理。在交通和保鮮技術並不發達的周朝,人們就學會將不易保存的螃蟹,通過發酵來延長賞味期限了。這在當時被稱作“蟹胥”,是一種類似於蟹醬的東西。今日的兩廣和福建某些地區,還保留著用螃蟹做成醬汁的習慣,是當地堪比醬油的重要調味料。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福建人制作螃蜞醬,要先將小螃蜞搗碎

在中國的飲食史上,魚膾文化佔據著相當重要的地位。日本吃生魚片的習慣,就是由遣唐使帶回東瀛的。但到宋朝以後,人們出於對寄生蟲的擔憂,吃魚生的傳統漸漸淡出了餐桌,今天僅在廣東順德還保留著這項食俗。而螃蟹,或許得益於醃製過程中酒的參與,不僅能增添風味,還能起到殺菌的作用,人氣不降反增。宋朝的“洗手蟹”“酒潑蟹生”等,都是當時頗受歡迎的生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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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食螃蟹的核心地區,繞不開水系發達、物產豐富的江浙。如果要選出一座“全民皆食蟹生”的城市,大概非寧波莫屬,更有人直白的稱其“紅膏熗蟹之城”。

不同於北方人家的“無魚不成席”,到了寧波,什麼魚都要給螃蟹讓出C位。不管是日常加菜、跟朋友下館子還是正式的宴請,熗蟹就像南京人的鹽水鴨一樣無所不能。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紅膏熗蟹,寧波餐桌上無可爭議的C位

熗蟹最大的特點,突出一個“鹹”字。鹹是寧波菜的老底子,用在熗蟹身上,下鹽當然也不會手軟。按一斤蟹配一斤鹽的比例,醃製大半天的工夫就可以吃了。醃好的膏蟹從中劈開,顏色橙紅油潤,很有“金膏鹽蟹一團紅”的好彩頭,不像加了酒和醋的醉蟹,膏色是越黑越好,從視覺上就略遜一等。

其實就私心來說,寧波的蟹糊比熗蟹更合我意。做蟹糊,要先將膏黃剔除出來,再將蟹剁碎斬壓,與蟹膏重新混合,放上適量的鹽、白酒、薑汁等調料醃製即可,比熗蟹更隨意,類似家常鹹菜。一瓶蟹糊,冷凍可以吃上大半年,但管不住嘴的,個把禮拜就能消滅乾淨。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略帶膠質的蟹糊,被寧波人稱為“壓飯榔頭”

有一年去寧波狀元樓吃甬菜,這碟不起眼的蟹糊竟然成為全場最佳。雖然斬碎的蟹糊已沒有蟹生那般嫩滑,但膏黃經過鹽漬後,會產生一種膠狀質感,吃起來有點粘嘴。海的鹹腥,蟹的鮮美,白酒的韻味,鹽的直接,同時匯聚在口腔,那是“鹹鮮”二字的最好詮釋。用筷子尖蘸取一點蟹糊,就能扒拉下好幾口米飯,這“壓飯榔頭”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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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這樣只吃過清蒸蟹的北方人來說,第一次吃蟹生時,舌頭完全沉浸在初嘗的新奇感裡,根本來不及挑剔味道。可對於有條件吃蟹生的南方各地,鄙視鏈是一直存在的。比如,潮汕人就嫌棄寧波的熗蟹太鹹,即便下飯配粥,也鹹的像開玩笑似的,“哪裡比得過我們潮汕的生醃蟹”。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潮汕生醃蟹用的三點蟹,也是梭子蟹的一種

潮汕夜糜檔裡的生醃蟹,本是下粥用的“雜鹹”。可也時常反客為主,讓人分不清是蟹配粥,還是粥輔佐蟹。

做生醃蟹,比熗蟹複雜得多:新鮮的梭子蟹先撒粗鹽醃製,再放入冰箱急凍。這樣一來,不但寄生蟲的問題得以緩解,巨大的溫差還能使蟹肉變得緊緻彈牙。最後劈成小塊,加醬醋糖、芫荽、辣椒、高度酒等佐料浸泡蟹生。滋味比熗蟹來的更豐富,蟹肉突出的是“鮮甜”而非“鹹鮮”。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生醃蟹,能吃出鮮甜的滋味

潮汕生醃蟹比寧波熗蟹更為人所知,不僅因為潮汕近些年來被美食老饕們追捧,還因為生醃蟹背靠的是更龐大的“生醃家族”。蝦、皮皮蝦和血蛤等生醃海鮮在潮汕也極為常見。

潮汕能將生醃的飲食傳統完好的保留下來,與自秦朝以來,南遷至潮汕的中原人不無關係。早在記述北宋都城開封的《東京夢華錄》中,就有小販擺攤賣“糟蟹”的記載了。加上嶺南偏僻的地理位置,阻斷了戰亂的紛擾,才使這種十分古早的飲食習慣保留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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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最負盛名的生醃螃蟹,大概非宋朝的“洗手蟹”莫屬。這道菜曾出現在宋朝大將張浚宴請宋高宗的宴席上。請皇上吃飯,肯定怠慢不得。洗手蟹作為冷盤出現,將活螃蟹洗淨,加鹽、酒、生薑、陳皮、花椒等調味料醃漬而成,“盥手畢,即可食”。準備時間很短,客人洗個手的工夫就可以吃了。

我吃過的蟹生不算多,個人認為如今最接近於洗手蟹的吃法,是溫州的江蟹生。半個小時的準備時間,基本可以做到現醃現吃。不管是上面提到的熗蟹、生醃蟹,還是上海的醉蟹,醃製時間最快也要半天到十幾天不等,遠稱不上“盥手畢,即可食”。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江蟹生的醃製時間雖短,但五味均衡,讓人不停舉箸

“江蟹”即溫州方言中的梭子蟹。別看醃製時間比生醃短得多,卻絲毫不影響入味。而且比起生醃中醬油佔主導的地位,江蟹生的味道更加均衡。酸、甜、鹹、醬、鮮,五味俱全。毫不誇張地說,自從在溫州的益展坊吃過江蟹生,潮汕生醃在我心目中的標杆地位就開始動搖了。

何況,溫州的魚膾文化也並不遜於潮汕。“生字輩”的美食可以報上來一大串,除了魚生、蝦生、蟹生,還有“豆腐生”“盤菜生”。甌菜作為浙菜中的重要流派,從這些“生字輩”美食中就能嗅到一絲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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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食螃蟹並非南方沿海地區的專利,正如最早的“蟹胥”起源於山東一樣,醃蟹的興起,也是由北向南的傳播。可惜北方終究幹不過水系發達的江浙,如今醃蟹在北方已不多見,只有遼寧盤錦的“生滷螃蟹”可窺一斑。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盤錦稻花蟹

如果將螃蟹分成三六九等,河湖為上,海蟹次之,溝塘最末。吃慣了大閘蟹的吳中人,對長在泥裡的盤錦稻花蟹自是看不上眼,加上盤錦靠近遼河的入海口,水質偏鹼性,也會導致蟹肉不夠鮮甜。但天氣冷、溫差大,也造就了稻花蟹緊實的肉質。

這北方蟹生中的一隻獨苗,味道怎麼樣,我也沒有親自吃過。只知道做法確實另闢蹊徑,並非像南方一樣直接用鹽與佐料醃製,而是先將蔥薑蒜、花椒、大料、辣椒等香料煲成滷水,再將螃蟹放入其中浸泡,是為“生滷”。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生滷螃蟹,為北方的蟹生代言

別小看這盤錦的河蟹,新疆近些年來開始養殖的“天山雪蟹”,據說蟹種和技術就來自於盤錦。想著清澈的天山融水,和新疆的晝夜溫差可能造就的緊實蟹肉,我不禁默默吞了下口水。誰能想到,北方蟹的希望,竟繫於深居內陸的大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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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無論南蟹還是北蟹,蟹生的美妙,本質都在於轉化的風味。人們流連它的美味,不僅是未經煙火渲染的鮮甜,也是時令之外“反季節”的滿足。美食是順應四季,同時也是對抗時間,穿越古今還不夠,跨越四季才罷休。

生吃螃蟹的美味,你能想象嗎?

▲ 最會吃蟹的李漁友情提示:清蒸不誤糟醉工

就像最推崇螃蟹清蒸的李漁,清蒸不誤糟醉工,照樣“命家人滌甕釀酒以備糟之醉之用”。說到底,促使美食不斷演化的動力之一,還不是吃貨的那點小心思。只有跨越了四季的藩籬,才能安心地享受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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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西夏

圖 | 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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