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導讀

王錫爵,字元馭,號荊石,江蘇太倉人,明萬曆年間內閣首輔。

很多人對王錫爵並不瞭解,只是偶爾從“國本之爭”,援朝抗倭戰爭中的史料中,能看到幾次王錫爵的名字。在萬曆朝,王錫爵的確算不上是一個非常出彩的人物,甚至在知名度上,可能還不如他的修道的女兒——“曇陽子”來得有名。

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王錫爵 像

王錫爵萬曆十二年入閣,期間幾次兜轉,於萬曆二十一年被拜為內閣首輔。但也僅僅做了一年半便離任。之後明神宗朱翊鈞幾次召回,屢辭。在萬曆朝,王錫爵是個非常不一樣的人物。

他沒有如張居正般大張旗鼓地搞改革,推行自己的政治構想;也沒有如申時行般一味地和稀泥,緩和激烈的君臣矛盾,他始終堅持做自己,秉行著自己原則,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從王錫爵身上,我們能夠讀出明代士大夫的那份堅守和執著。

王錫爵生平略述——簡單又複雜的宦海之路

王錫爵出生於一戶中產家庭。父親謙和善良,品性忠厚;母親知書達禮,溫婉而識大體。每遇災年,家裡總是以私財開辦粥廠,救濟災民。這也塑造了王錫爵端正的價值觀和世界觀。

王錫爵的仕途的履歷,在那個風雲際會,牛人輩出的年代,並不如何耀眼。從嘉靖四十一考中進士,之後便在翰林院一待就是十五年。所負責的工作也多是寫書,修史,擔任科舉考官之類的事物。期間也一直按部就班地升職,歷南京國子監司業,北京國子監司業,右春坊右中允,侍講學士,國子監祭酒,詹事府詹事等。

到萬曆五年,任禮部右侍郎。之後因為張居正的“奪情”事件,王錫爵主動提出回鄉探親,表達對張居正的不滿。

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明神宗朱翊鈞 像

萬曆十二年,張居正已經被清算,王錫爵被明神宗朱翊鈞重新啟用,任禮部尚書之職,入閣。

萬曆二十一年,因為“國本之爭”,內閣排名前幾位的首輔申時行,次輔許國,王家屏等人相繼離職,王錫爵在明神宗的授意下,按序接任內閣首輔。

萬曆二十二年,離任回鄉。期間,屢次辭絕明神宗的再次召回。於萬曆三十八年終老故里,享年77歲。

從王錫爵這份生平概述裡,我們似乎只看到了一個政客三十餘載的宦海之路,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但如果在這三十多年的時間裡,朝史暮想加上張居正的倒臺,“國本之爭”,援朝抗倭戰爭,中原特大水災等這些重大事件,各位難道就不好奇王錫爵曾經扮演過的角色和做出過怎樣的努力嗎?

王錫爵的堅守和無奈

  • 張居正“奪情”事件

萬曆五年,張居正父喪。按照明代傳統,張居正應該回家“丁憂”,守孝二十七個月。但有一種情況是特例,皇帝“奪情”。因為某個大臣的職位實在要緊,朝廷離不他,便可以由皇帝下旨“奪情”,以服喪之身繼續留任。

時張居正推行的各項改革舉措正在深化,朝中各種反對聲音因為張居正的權勢而暫時被壓。一旦張居正回鄉守喪二十七個月,反對派必然趁機推翻張居正之前的所有努力。毫無疑問,張居正是希望自己被“奪情”留任的。

但此舉實在有違明代士大夫的儒家教義,被視為破壞了朝廷禮制,違背傳統人倫,因此遭到了一眾朝臣的激烈反對。反對者中甚至不乏張居正原先的門生故吏,當然,也包括王錫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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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 塑像

自小被儒家經典教育成長的王錫爵,同樣覺得張居正此舉大大不妥。王錫爵本身就是一個至純至孝的人。

萬曆六年,王錫爵父親生病,王錫爵便請假回鄉,一直守在父親身邊,直到父親亡故。守孝期滿才返朝。萬曆十九年,王錫爵母親生病,王錫爵又請假回家,且滯留不歸,一心要在母親身邊盡孝。後來神宗幾次催促,無奈帶著母親返京,一邊工作,一邊照顧老母。

王錫爵如此看重孝道,對張居正“奪情”的行為自然無法釋懷。甚至曾經闖進張居正家,當面質問張居正,逼得當時作為內閣首輔的張居正拔刀出來,讓王錫爵殺了他。

張居正最終還是被皇帝“奪情”了,而王錫爵對張居正的據理力爭,也使人們看到了其崇孝奉禮的一面,聲名漸起。

張居正逝世後,遭到了神宗的清算,朝中局勢大變,幾乎所有人都開始指責張居正過去的種種行徑,很多甚至無中生有,顛倒是非,純粹地借勢以撈取政治資本。

此時還在為父守喪的王錫爵看不下去了,《王文肅公文集》收錄了王錫爵對時事的批評:

所不滿人意自有數端,一死足償,因勢而抵如重傷國體,何已遭父喪。

是啊,人都死了,幹嘛還要這樣去清算人家。

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王文肅公文集》

同時,王錫爵還寫信給內閣大學士,請求朝廷給予張居正客觀公正的評價“且收且放,不激不阿”,又告誡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以勢交者必以勢敗”。

張居正最終還是被無情地清算了,甚至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王錫爵在張居正“奪情”之中,反對張居正不顧人倫孝道,一味把持權柄;在張居正被清算的時候,不落井下石,客觀地為張求情,這些都是王錫爵對孝道和公理的堅守。而張居正最後依舊留任,逝世後依舊被無情清算,卻是時局的無奈,亦是王錫爵的無可奈何。

  • “國本之爭”

從萬曆十四年,申時行上疏請求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便掀開了長達近三十年的“國本之爭”。其實事情並不複雜,就是明神宗萬曆不喜歡朱常洛,而喜歡幼子朱常洵,便想著辦法地拖延,找機會立朱常洵為太子,從而遭到朝臣的一致反對。

到萬曆二十一年,王錫爵做了內閣首輔。在這之前,皇帝和朝臣已經硬剛了好幾波,雙方圍繞太子冊立問題,已是積怨重重。

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明代官員

作為內閣首輔的王錫爵不可避免地被推到了風暴的中心。萬曆二十一年正月,王錫爵以密疏的方式請求神宗儘快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同時懇請讓已經過了學齡的朱常洛儘早出閣讀書。

估計明神宗朱翊鈞收到上疏是整晚沒睡,第二天居然想出了一個“三王並封”的概念。什麼意思呢?就是讓包括朱常洛,朱常洵在內的三個皇子,一起被冊封為親王,也讓三個皇子一起出來讀書。

表面上看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但骨子裡還是明神宗的拖延之策,試圖以三個皇子一起出來讀書,堵朝臣的嘴。但皇長子朱常洛依舊沒有被冊立,而太子讀書的規格,配套的資源自然和其他皇子讀出大大不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可以算是其他兩個年幼的皇子,享受了太子的政治資源。再加上之前,明神宗已經多次反悔,耍賴的前科,朝臣自是一片反對之聲。

很多朝臣以為這是王錫爵和神宗的私下決議,便開始質問,甚至攻擊王錫爵的不作為和媚上。王錫爵當然不願意替神宗背這口黑鍋,連番上疏反對,甚至啟用了“封還”權,直接把神宗的旨意給駁回了。

明神宗迫於壓力,收回了“三王並封”的詔書,卻不甘心地要求朱常洛和朱常洵一起出閣讀書。王錫爵又是一頓苦勸,在上疏裡勸,密疏裡勸,面對面地勸,終於在萬曆二十二年,促成了皇長子朱常洛出閣讀書的事。

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明光宗朱常洛 像

王錫爵出於對帝皇的忠心和禮對教秩序遵守,堅持要求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並促成了朱常洛最後事實的出閣讀書;於當時已經牽扯了近八年的“國本之爭”來說,是一次巨大的實質性進步。這亦是王錫爵對自身原則的堅守。而直到王錫爵卸任內閣首輔之職,明神宗依舊沒有冊立太子,這又是對現實的無能為力。

  • 勸諫帝王

王錫爵作為臣子,對帝王負有勸諫之責。

王錫爵勸諫神宗要銳意思治,勤勉有加。要知人善用,對於朝中老成的舊臣,老臣,要給予足夠的信任和扶持。在官員的選拔上,要針對每個人的特點因材施用。並且提出要多元化吸收人才,《王文肅公文集》有載:

或摧鋒敢死,或足智曉兵,或家富於財而好施,或譚達不羈可使絕域,諸如此類皆羅入士伍中,一體敘錄,使之試其豪舉於職事,而耗其雄心於利祿

朝廷應該利用各種人的長處,引導他們為朝廷效力,並加以籠絡,還能防止他們成為社會不安定因素。

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王錫爵 故居

同時,王錫爵從官員選拔標準的制定,考核體系的完善,官員任用機制的改革等等方面,為朝廷取士,用人做出了諸多努力。

可又能如何呢?明神宗朱翊鈞後來,不朝,不郊,不廟,不批,不講,不批,整個萬曆朝中後期,朝局混亂,人心庸散,官員隊伍缺額嚴重,中央對基層的控制力大幅降低,各地積怨甚重,而王錫爵所做的努力,幾乎看不到任何實效。

王錫爵做了臣子該做的事情,一心想讓自己輔佐的帝王成為堯舜之君,自己也能成為堯舜之臣,卻換來帝王的冷漠和逃避。初心的堅守,和現實的無奈,不知道在王錫爵的心中,會有著怎麼樣的痛苦糾葛。

王錫爵的政績

雖然王錫爵做內閣首輔的時間還不到兩年,但是其為國為民的努力,是值得肯定和讚揚的。

  • 中原水災的應對

萬曆二十一年,中原地區發生了一場嚴重洪澇災害。受災地區包括河南大部,山東西南部,徐州,淮安,揚州等地區。

在《河南通志》中,記載了王錫爵在給神宗的上疏,裡面如此描述災情的嚴重:

......忽經大雨數旬,平地水深三尺,麥禾既已朽爛,秋苗亦復殘傷......沃野變為江湖,陸地通行舟揖......民乃既無充腹之資,又鮮安身之地......投河者葬身魚腹,自縊者棄命園林......
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洪災場景

以上這段話,相信見過洪災的朋友都能想象這副悲慘的場景。而如果政府救援不夠及時的話,就很容易造成人道主義災害。而事實上,在神宗反應過來真正開始重視的時候,伴隨著饑荒的出現,已經出現了“割死屍,殺生人而食”的可怕現象。

王錫爵當時面臨著非常棘手的局面。其一,全國多處都出現災荒的現象,而江南的水稻還沒有完全成熟;其二,米價上揚,國家財政卻非常困難;其三,寧夏的叛亂,朝鮮戰場的用兵,軍費繁重;其四,因為災情導致了社會動盪,盜匪四起。

但對中原地區的救災刻不容緩。

王錫爵理性地提出“勢不可以國財盡耗於賑濟,卒有他變”,意思是,再怎麼樣也不能把籃子裡的雞蛋全砸進去,萬一有其他突發狀況,國事將更加艱難。

一方面,王錫爵要保證軍事上和處理社會治安上的資金可以應付基本支出,一方面要儘快對災民進行賑災,以防事態的糜爛。

王錫爵捐掉了自己的俸祿,發動同僚的同時,請求神宗及其後宮也捐款捐物;鄭貴妃就捐了五千兩白銀(這咱還是要實事求是的),兩宮太后從自己的私庫裡捐了三萬多兩,還有後宮諸多女眷都進行了捐獻。這批捐款,再加上國庫裡擠出來的那部分,對於中原地區的災民來說,確實是雪中送炭,救活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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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宮太后 像

王錫爵除了儘量提供財力,物力的支持,同時加強官場的整肅力度。明代救災時,官員貪汙,層層剋扣的現象一直存在。從賑災的準備階段,王錫爵便開始嚴厲整肅官場,提出救災與治吏互為陰陽,即“

勘饑荒,不如省詞訟;廣賑濟,不如拿貪酷”。在王錫爵的監督下,賑災物資很快地落實到基層,落實在災民手中,大大提高了行政效率和物資利用率。

在王錫爵的主持下,萬曆二十一年中原地區的這場水災及其隨後的饑荒,得到了相對迅速的行政干預,救濟百姓無數,實乃大功一件,利在千秋。

  • 抗倭援朝戰爭中的努力

萬曆二十年,日本的豐臣秀吉發動了對朝鮮的侵略戰爭。朝鮮李氏王朝不敵,向大明求援。

當時朝堂上對是否出兵朝鮮進行了一場大的論戰。

保守派認為,朝鮮作為大明的藩屬國,應該自己抵禦侵略,而不可事事指望大明。且一旦出戰,山高路遙,部隊的輜重補給將會是天文數字,在國庫已經非常困難的情況下,出兵實在得不嘗試,萬一戰局不利,則損失更難以估計。只要明軍守好邊界,朝鮮的事情任其發展。

主戰派認為,豐臣秀吉此次出兵必是謀劃已久,其所求也絕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朝鮮,更有侵吞東北,甚至席捲大明的野心。一旦朝鮮滅亡,大明東北局勢必然糜爛。與其坐等日寇進犯大明,不如出兵朝鮮,在朝鮮擊退日寇。

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戰爭場景

明神宗經過反覆權衡,決定出兵朝鮮。

王錫爵身為內閣首輔,自然參與其中。在明軍第一批倉促入朝的軍隊慘敗之後,王錫爵和神宗開始真正重視起自己的對手。

萬曆二十年十二月,以李如松為首的明軍作戰部隊再次進入朝鮮。此次入朝與第一次相比,在人員數量,將領級別,輜重配給上都給予了全力的支持。王錫爵在中間出力良多。

到了萬曆二十一年正月,明軍收復了平壤。之後經過“碧蹄館之戰”,戰爭進入相持階段。萬曆二十一年一月,入朝明軍向後方要求增兵贈餉。

王錫爵在與入朝將領進行了充分的溝通之後,在瞭解了入朝明軍面臨的各種困難,和雙方戰局態勢之後,贊同了增兵贈餉的要求,並且和神宗進行了交流。

於是神宗兩次撥款,一次發銀十五萬兩,犒賞諸軍;一次勒令兵部,戶部,整合相應糧草,物資,餉銀,“務使東征四五萬人可估半年之用”,且增調新兵接濟征剿。

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李如松戰鬥場景

王錫爵同時反覆告誡前線將領,在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下,千萬小心謹慎,不可盲目輕敵。

正是在王錫爵多方瞭解和協調下,保證了入朝明軍後勤的保證,為抗倭援朝戰爭最後的勝利提供了物質基礎。

王錫爵雖然任內閣首輔只有短短兩年不到,卻在救民賑災,對外用兵,財政把控,官吏整頓,選拔任命,甚至是皇長子向太子之位更近一步上,都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前首輔申時行曾經感嘆過,王錫爵短短兩年不到的任期,其工作量卻遠遠大於自己的八年任期所為。拋開申時行對王錫爵讚美的誇張,亦然可以想象王錫爵當時的付出有多麼巨大。

對王錫爵的評價

王錫爵品性崇雅高潔,謙和守禮。在與人交往中從未表現出高傲的一面,一派謙謙君子的形象;王錫爵堅守自己的底線原則,從不人云亦云,屈勢而從,對於看不慣的人事,他直言相勸,對於合理提議抉擇,他始終堅定不移,踐行到底。

王錫爵推崇儒家的經典教義,並且以身作則;他對父母孝敬有加,對君王忠貞不渝,對百姓視如己出,縱使時局艱難,環境苛刻,王錫爵依然堅持作出自己的努力,哪怕結果再不盡人意,所求也不過是無愧於心。

王錫爵為人正派,頗有廉名。除了晚年養了兩個婢女照顧自己的起居,一生便再無妾媵;少時,因為族人爭產,曾把族叔贈與的銀錠當眾投河;為官時,亦鮮有聞其有貪財斂物之行。他曾不止一次強調凡事需依照律法行事,不可肆意以人治而替。

縱時局糜爛,亦要無愧於心,論大明首輔的初心和堅守——王錫爵

王錫爵 手札

王錫爵,字元馭,號荊石,江蘇太倉人,歷嘉靖,隆慶,萬曆三朝,官至內閣首輔大學士。在萬曆朝中後期,朝局混亂,吏治腐敗,君臣矛盾尖銳,黨派林立,民變四起,國家財政嚴重困難之際,王錫爵盡心輔政,勤勉有加,試圖挽救內憂外患,千瘡百孔的大明帝國。其在抗倭援朝戰爭,中原水患,“國本之爭”等重大政治事件中,發揮了巨大的積極作用。

歷史不會忘記他。

參考資料:《明史》,《王文肅公文集》,《王錫爵研究》等。

朝史暮想,總有些乾貨可以在歷史中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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