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精神與身體高度統一的享樂主義者

賈珍在眾人眼裡,基本是個罪孽滿滿的人,在寶黛愛情主題的對照下,他完全是個反例,正是他這樣的賈家子弟,才把賈家推向滅亡。但如果細細琢磨,會有一些更為持平之論麼?

賈珍:精神與身體高度統一的享樂主義者

賈珍

一、聲色犬馬釋天性,無視倫理損私德

賈珍作為寧國公唯一的繼承人,承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身兼族長之職。最被人詬病的是他聲色犬馬的私生活。

好奢侈品。他喜歡貴重豪華的奢侈品,見到好東西就想把玩,賈蓉就代他去借過王熙鳳的玻璃炕屏,“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請一個要緊的客,借了略擺一擺就送過來的”,玻璃在現代是極為普通的日常製品,但在以前,玻璃製品基本都為皇家御用,相當珍貴。

好各種娛樂。賈珍酷愛娛樂,經常見他帶著兒子賈薔,表弟賈璉四處尋歡作樂,只要有機會就想辦法玩。

第19回寫賈珍在家擺戲,特別凸顯賈珍對熱鬧快樂的超常追求。他點的戲“倏爾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甚至於揚幡過會,號佛行香,鑼鼓喊叫之聲聞於巷外。滿街之人個個都贊:’好熱鬧戲,別人家斷不能有的’”,寶玉這種見不得寂寞的人,都覺得“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的田地”。一邊是喧鬧,一邊賈珍跟賈璉、薛蟠等“只顧猜枚行令,百般作樂”,話又說回來,這個和我們現代人的夜場生活沒什麼差別。這種聚會常聚常新,家裡聚,酒樓聚,但凡有個節日由頭,必然聚。

甚至在為父親守喪期間,也因為覺得太無聊,就以練習射箭為名頭,糾集一幫子世家弟兄和富貴親友來比試。還“必須立個罰約,賭個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最後“公然鬥葉擲骰,放頭開局,夜賭起來”。

賈珍:精神與身體高度統一的享樂主義者

賈珍為父親守喪期間,開局賭博

好風月。賈珍充沛的精力,還放在對風月的不斷追求,與他相交的這群子弟,宴會時優伶孌童作陪都是基本配置,薛蟠被打就是因為把柳湘蓮誤當優伶,第75回也有孌童陪侍宴席的細節,不過賈珍最執著的還是對女人的追求,自己有妻有妾,尚不滿足,不論親疏只要他看上的都會下功夫,兒媳秦可卿、小姨子尤氏姐妹都是他的目標。以至於,族中女眷“聞人報:’大爺進來了。’唬的眾婆娘唿的一聲,往後藏之不迭”。連薛蟠都防著他,怕薛寶釵、香菱被盯上。

其實,《紅樓夢》時代的貴族圈,賭博、蓄孌童、狎優伶的風氣很重,琪官蔣玉菡也是忠順王府的一個小旦,而忠順王爺“斷斷少不得他”,賈寶玉也是和很多男性曖昧不清。自由,但是突破了倫理底線,就不行。所以賈珍風評極差,被上下議論,柳湘蓮就說:“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

二、有能力而不糊塗 有權力但不好弄權

有能力而不糊塗。賈珍私德不佳,但是作為族長,工作能力不差。他負責家族祭祀,禮節一絲不苟。29回,在清虛觀他陪侍賈母,出現突發情況,賈珍立即指揮榮府管家,安排的井井有條。53回,烏進孝進租,處理收成入庫,他心裡一本帳,能抓住本質,識破烏莊頭打擂臺,瞭然鳳姐的小心思。在分派年例的時候自己盯著,批駁來佔便宜的賈芹,都頗顯精明。

賈珍:精神與身體高度統一的享樂主義者

有能力而不糊塗

有權力但不好弄權。賈珍有族長的權力,但並不見他濫施淫威。他對下人寬和,那個罵他爬灰的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樣他,更可以任意灑落”,可見賈珍並不苛刻。即便覺得烏莊頭“打擂臺”,見了面,賈珍還是笑說:“你還硬朗”,有寒暄,有關心,再將自己的想法道出,等烏進孝做了一翻解釋,就再沒追究什麼,命人帶了出去,“好生待他”。再看同樣因為悔婚打官司,賈珍最後是給了張華百金和解;而鳳姐為了三千兩銀子,以賈璉的名義寫信給節度使硬性干涉,導致金哥和未婚夫雙雙自盡。

紅樓夢裡賈珍最辱人的一段是清虛觀訓子,賈珍“問:’怎麼不見蓉兒?’一聲未了,只見賈蓉從鐘樓裡跑了出來。賈珍道:’你瞧瞧他,我這裡也還沒敢說熱,他倒乘涼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廝們都知道賈珍素日的性子,違拗不得,有個小廝便上來向賈蓉臉上啐了一口。賈珍又道:’問著他!’那小廝便問賈蓉道:’爺還不怕熱,哥兒怎麼先乘涼去了?’賈蓉垂著手,一聲不敢說”。賈珍氣場太強,說一不二,沒人敢反對他,是他權威的體現,訓人方式簡直充滿了想象力,充滿了惡作劇式的頑劣,也充滿了舊家庭父權的特點。但不能代表他是作威作福的上位者。

人情世故面面俱到。事實上,賈珍很懂人情世故,在社交上情商不低。

他對張道士說“咱們自己,你又說起這話來。再多說,我把你這鬍子還撏了呢!還不跟我進來。”,輕鬆化解尷尬。薛蟠被打,後來還是賈珍不放心,命賈蓉帶著小廝們尋蹤問跡的直找出北門,把受傷的薛蟠送回家。

賈珍:精神與身體高度統一的享樂主義者

賈珍人情世故面面俱到

他還是影帝級的演員,第13回中,秦可卿葬禮,尤氏抱病,賈珍扶著拐去請王熙鳳幫忙,“扎掙著要蹲身跪下請安道乏”,有人因此說他老,那是忽略了他進門之前,是起身就拉了寶玉,辭了眾人,往上房裡來的人。一進門忽然扶著拐,這同情牌打的妥妥的。

他與家族中眾人都相處的很好。

賈珍尊重賈母,看賈珍平事都怎麼侍奉賈母的:“賈珍到賈母跟前,控身陪笑”告訴賈母張道士來請安,賈母讓攙來,“賈珍忙去攙了過來”;元宵宴上,“賈珍等至賈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賈母吩咐讓走了,才離席;中秋節晚上,賈珍來了,與大家都一一見過。“說了兩句話後,賈母命坐,賈珍方在近門小杌子上告了坐,警身側坐。”

賈珍對父親禮數周到,不乏關懷,賈敬生日前兩日,賈珍去給請安,請他回家來受禮,賈敬不回。生日當天,賈珍並不敷衍,“先將上等可吃的東西,稀奇些的果品,裝了十六大捧盒,著賈蓉帶領家下人等與賈敬送去,向賈蓉說道:’你留神看太爺喜歡不喜歡,你就行了禮來。你說:’我父親遵太爺的話未敢來,在家裡率領閤家都朝上行了禮了’”。

如果說賈珍對賈母和父親是因為權勢地位,那看他對其他人。

他和妻妾相處,和樂融融。中秋節,妾室佩鳳還充當夫妻二人傳話筒,氣氛輕鬆和諧,還頗有夫妻情調。除夕,給閒著無事的無進益的小叔叔兄弟們分派年貨。在大觀園見到寶玉,“向他笑道:’你還不出去,老爺就來了’”。來興師問罪的金寡婦,也覺得“況且賈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轉怒為喜,又說了一會子話兒,方家去了”。

三、賈珍的罪孽

和賈珍在一起,會有人看不順眼但又怕他不敢違拗他,但沒幹虧心事應該都不會擔心會被他整治。訓斥賈芹的情節,很多人會說他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個確實是,但惟一的不同是,賈珍有錢啊,不需要幹作假冒領的下作事,這是不是有點像我們的“王校長”?

賈珍:精神與身體高度統一的享樂主義者

賈珍與尤三姐

至於秦可卿和尤氏姐妹的悲劇,和賈珍有很大的關係,但在我看來並不是主要原因,賈珍的佔有意圖絕對是明顯的,但看他被尤三姐嘲笑怒罵後,未見賈珍施以報復,只是“不敢輕易來了”,“隨他的便了”,但生活用度還是一應供給的。在與尤氏姐妹的關係中,有太多物質因素,“尤老孃在自家男人死後,就陷入了困窘狀態,平時多虧賈珍幫扶”。這是一種極度可悲的交換,尤氏姐妹的死有更深刻的原因。

而對於秦可卿,賈珍也確實是喜歡的,秦可卿的房間裡,擺設相當奢華,財權在賈珍手裡他要揀誰能忤逆;生病時,他真操心,四處尋醫,擔心她“身子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麼。”面對一個精力充沛,集權力與財富於一身,又把她本人看的很重的男人,秦可卿到底有沒有動心,就跟楊貴妃當年是不是自願跟了唐明皇一樣無可考察,不過賈薔說過一句“髒唐臭漢”倒是說清了世間的道德評判標準。我們現代的道德觀念尚且不能接受,更何況在作者所處的時代,大力表彰婦女的節烈,殉夫的“烈婦”不僅樹立貞潔牌坊,還免去家裡賦役。這樣的時代,事發後秦可卿一個什麼事都在心裡過幾遍的人能活下去需要多大的勇氣。

秦可卿死後,在第13回秦可卿的葬禮上,賈珍請來不下三四百的僧人道士大做法事;“看板時,幾副杉木板皆不中用”,最後不顧賈政“非常人可享”的勸告,用了原本是留給義忠親王老千歲的檣木棺木。後來又嫌“賈蓉不過是個黌門監,靈幡經榜上寫時不好看”,就花了1200兩銀子為賈蓉買了個五品龍禁尉的官職。

賈珍:精神與身體高度統一的享樂主義者

賈珍與秦可卿

這些行為不僅展示了他一貫的鋪排本性,還有一種不管不顧,尤其是他哭的淚人一般,說“不過盡我所有罷了”,真情流露不虛假,活著要盡享受,死了要盡榮耀,這是賈珍以自己的價值觀為秦可卿做他能做到的。可惜秦可卿不能和他一樣想,也不能和他一樣為了享受敢蔑視封建倫理道德。

在賈敬葬禮上,他同樣表現出這種蔑視。葬禮辦的很妥帖,但守喪期間就受不了無聊,開始賭博鬼混。如果說他虛偽,可以看看當時葬禮,僅僅一個消災洗孽平安水陸道場就要四十九日,對一個很早就丟下他跑去煉丹修仙的父親,他怎麼能保持這麼久的悲哀,對他喜愛的秦可卿,都不可能讓他放棄自己的人生追求。他遵從自己的本性,連裝都不願裝下去。

他教育兒子,賈薔,都是帶他們享樂,正如賈政認為讀書才是正確的,賈珍顯然覺得享樂才是生活真諦。

如果說賈珍有罪,最大的罪就是又有錢又有權還有那麼好的精力,卻全用來解放自我天性,完全沉浸在人的最低層次的本能享受中,沒有更高境界的精神追求。《紅樓夢》對寧國府、對賈珍有很多批判——“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 但是,在指出賈家的衰敗大族長賈珍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之外,也必須看出賈珍成長過程中父母的缺失、賈家乃至封建社會的享樂風氣也有一定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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