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8 民国的本戏与新戏:论京派之优于海派

 (一)本戏之由来已久,逊清之全部《混元盒》、《乾坤寿福镜》、《梅玉配》、《湘军平逆传》(即今之《铁公鸡》)等即肇其端。入后又有《年羹尧》、《左宗棠》诸剧,迨夫《七擒孟获》、《诸葛亮招亲》二路戏得享大名,《狸猫换太子》于是应运而生,风靡海内,其焰日炽。迄今益复变本加厉,愈出愈奇矣。然同属本戏,而有京派、海派之分,雅洁俗劣之判,果何故耶?斯必有以解说,方足以息群疑焉。

 全部《混元盒》、《乾坤福寿镜》及《梅玉配》三剧,足以代表最古连台本戏之一斑。其中有系老本,有属仿作(三庆之《三国志》闻系程长庚所排),然其结构穿插,皆极缜密。举凡旧剧中唱做念打之特点,莫不竭力阐发,佐以热闹之剧情,大有足观。虽云本戏,实未稍背旧剧之成规也。

民国的本戏与新戏:论京派之优于海派

王凤卿、王瑶卿、王丽卿之《梅玉配》

 《湘军平逆传》盛于海上,剧情重在打武,开真刀真枪之端。至于唱做念打(打武不守旧剧之架,实与通常之械斗相若),皆不加注意,惟以蛮斗为事。对于布景,亦稍稍运用,故与旧剧之成规相左。此种连台本戏,已不如《混元盒》等为佳妙。海派本戏,实滥觞于此也。《年羹尧》、《左宗棠》诸戏,承《湘军平逆传》之余绪,益加注重布景,去旧剧之域日远。迨《七擒孟获》、《诸葛亮招亲》二剧排出,所谓五音联弹之唱腔大盛,借重机关魔术之处亦夥,于是《狸猫换太子》应时而兴。新式本戏,乃告成功。迄于今日,电影化也,魔术化也,机关化也,愈演愈幻,几忘却旧剧之本来面目也矣。

 上述诸剧,《混元盒》、《乾坤福寿镜》、《梅玉配》三连台本戏,恪守旧剧唱做念打之成规,允为京派本戏之正宗。此后京派本戏,即未有新者排出(梅、程、荀、尚、徐碧云、朱琴心诸名旦之新戏,实其变体,当于后文另论之)。海派本戏,以《湘军平逆传》为源起,《年羹尧》、《左宗棠》及《七擒孟获》、《诸葛亮招亲》四剧,皆系过渡性质。《狸猫换太子》则系总其大成者也。

民国的本戏与新戏:论京派之优于海派

毛韵珂《狸猫换太子》之李后

 京派本戏,可听伶人之唱念,可看伶人之做打,与观老戏无异,故极雅洁耐人寻味。海派本戏所听者为阴阳怪气之唱念,与欧化之音乐,所观者惟奇异之装束,蛮野之打武,癫狂之做工,妖形之勾脸,冗懈之穿插,悖理之剧情,与夫魔术机关之布景,视老戏之神味,大相迳庭,故极俗劣,不值识者一盼。

 又京派本戏,注重伶人艺术,属于精神者也,故甘于咀味,百观不厌。海派本戏,注重机关布景,属于物质者也,故过眼辄忘,无深刻之感动力。况京派本戏,依旧剧之原则,能以虚拟之美观姿态,表出剧情,深寓艺术精神。而海派本戏,则代以机关布景,便觉索然无味。其优劣雅俗,可以判矣。然海派本戏今竞盛极一时,实非剧界良征。长此以往,吾国戏剧之精华,必将戕贼殆尽,深愿与同好一挽此狂澜焉。

 (二)京派新戏:自《混元盒》以连台本戏享名之后,久未有继其余绪者排出。迨夫梅兰芳所创制之古装剧(如《嫦娥奔月》、《黛玉葬花》、《麻姑献寿》、《天女散花》等是)问世,一时风靡海内。后起旦角,莫不以梅派新剧为号召座客之工具,此风迄今犹健。兰芳既欣睹其新戏之告厥成,于是将《木兰从军》、《霸王别姬》等剧,陆续排演,均获盛誉,世人渐有爱观新戏之癖好。

 程艳秋鉴于新戏吸引力之强,亦继梅而排《红拂传》,结果异常美满,艳誉之隆,几埒乃师兰芳。尚小云、荀慧生辈,从而效之,皆致佳誉,于是新戏遂为旦角成名之要素。故后起如徐碧云、朱琴心以及坤角雪艳琴、杜丽云等,亦步其后尘,以争奇斗妍。京派新戏之概况,殆不稍弱于层出不穷狸猫化之海派本戏,诚所谓漪欤盛哉也矣。

民国的本戏与新戏:论京派之优于海派

程砚秋之《红拂传》

 京派新戏之异于海派本戏者,端在注重伶艺,不尚机关布景,故与旧剧之成规,尚无相悖之处。世人遂另垂青眼。而不加非议。然其弊病亦正夥,实无从为之掩饰,撮要言之,可举三端:

 (甲)京派新戏之主演人,皆属时下名旦(生行中只高庆奎、言菊朋、马连良三伶尚敢涉猎,然其结构及剧词,均不若诸名旦之新戏为缜密典雅,尚须更求精进),剧情多摭取古人之流香遗芳,一切穿插,穷侈极奢,而成为专描写贵族化艳史之剧。事近萎靡,于世道人心,影响亦巨。虽亦不乏取材于英烈女子,然为数良少,乌足以移风正俗?得不偿失,此之谓也。

 (乙)自新戏问世,诸名旦各炫其渊博。冶闺门、刀马、顽笑、刺杀青衣于一剧,甚或试及小生,可谓光怪陆离也矣。至于板别,几搜罗殆遍,犹恐其不足以动人听闻。复滥制新腔以资号召,固属卖力,然积久成习,青衣与花旦,乃混而不可析分,故有似贞而佻之现象,实背旧剧类分诸旦之本意。况强为其难,以炫其博,自无佳果。如尚、徐之花旦,梅、程之小生,程、朱之刀马,荀之青衣,均令人代担心事,真何苦来也。

民国的本戏与新戏:论京派之优于海派

荀慧生之《柳如是》

 (丙)新戏之编制,皆诸名旦倩时下无聊之文人所构成。若辈只长于诗文,对于旧剧之原理与精神,多不透澈。所编戏词,词意过深不亚于南昆,殊失旧戏通俗之本意。况安排板别,亦不能与剧情吻合而传神。如哀怨者,不列为悱恻缠绵之二黄正板与西皮慢板,而排成平淡潇洒之西皮原板或二黄原板是也。《教子》一剧,描写三娘柏舟自守,教子成名之贤淑,确系一出含有家庭教育之伦理戏。其《断机训子》一场,意正词严,饰此角者,宜如何端庄贞静,方能将贤母之身份,表现于万一。岂料号称伶界大王之某名旦,竟于其《新三娘教子》剧中,大唱其《玉堂春》,《花田错》式之南梆子,将三娘一团正气,唱得烟销火灭,真正何苦来也。此亦系安排板别不慎之过耳。

 此外复有时失之立意过高,而与剧情相背者。试举例为证:新艳秋之《新玉堂春》,系徐碧云底本。当王公子于庙会得银之后,又往嫖院,苏三乃剪发以激励之,王遂去。此场为他人所无,立意何尝不深刻,然公子已非进院三次,而增为四次矣。何以会审时,仍唱“公子三次把院进”,岂非自相矛盾乎长之处。观乎此,可知编剧须具专才,实非无聊文人所可妄自涉猎者也。

(《中国戏剧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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