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4 杜牧《清明》詩的“詩眼”

杜牧《清明》詩的“詩眼”

杜牧《清明》詩的“詩眼”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唐代詩人杜牧的七言絕句《清明》,是中國古代詩歌中膾炙人口、婦孺皆知的經典名篇。這首詩描述清明時節主人公雨中趕路的愁苦心境和問詢牧童的瞬間情形,抒發異鄉思親的沉痛心情。

首句“清明時節雨紛紛”起筆破題,交代時令與天氣,以節令與環境來渲染淒冷的氣氛。清明時節,細雨淅瀝,春寒料峭,這既是自然背景的描述,又是全篇感情基調的鋪墊,暗示了詩人淒冷的物理感受和複雜的心理情緒。這與宋代李清照《聲聲慢》開頭“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的意境有異曲同工之妙。次句“路上行人慾斷魂”,緊承首句意脈,點明詩中主人公的“行人”身份和正在趕路的狀態,“欲斷魂”三字是此篇的“詩眼”和理解的關鍵,特別突出了極為沉痛悲傷的心境。三、四兩句“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採用生動活潑的問答方式,透露以酒解愁的心理活動,而牧童的肢體動作語言,不僅將作者、讀者的視線引向悽迷的遠方,而且以在清明時節開放的“杏花”呼應了題目與開頭的“清明”,既給人留下了意亂花迷的想象餘地,又暗寫了詩人憂傷情懷的沉痛執著與不可解脫。全詩以素描形式將“細雨”“行人”“牧童”“酒家”“杏花村”等意象糅合在一起,描繪出一幅自然悽迷、清淡素雅、靈動秀麗而又情感深沉的畫面,創造出發人深思、耐人尋味的悽美意境。

經典詩歌往往將情、景、事、理、趣熔於一爐,創造優美感人的意境,展現巨大的藝術魅力。杜牧這首《清明》詩以抒情為主調,因事而見情,層次分明,畫面清新,易讀易記。但真正讀懂和正確理解本義的讀者並不普遍。詩中有兩個極為重要的關鍵詞往往被忽略:一是“行人”,二是“斷魂”。“斷魂”是體現全詩情感基調的關鍵。“魂”即靈魂、精神;“斷”即隔斷、分離;“斷魂”就是精神靈魂離開了人的身體,形容精神恍惚;“欲斷”則是接近“斷”的邊緣而尚未完全“斷離”。作者以“欲斷魂”極寫心情沉痛的程度之深,昭示全詩情感基調。那麼,詩人為什麼這樣悲傷沉痛呢?其實這與另一個關鍵詞“行人”有著密切的關係。“行人”就是詩中的抒情主人公,就字面本身理解可以是“走在路上的人”,或者說是遠離家鄉的“遊子”。由於清明是祭祖掃墓、親人團聚、踏青郊遊的時節,主人公卻不能像普通人那樣在家過清明,所謂“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思念和孤獨導致其沉痛悲傷,甚至達到了“欲斷魂”的程度。

其實,“行人”除了上面的一般理解之外,還有著更深厚的文化底蘊和更深刻的思想內涵。“行人”在中國古代是一個表示官職的專用名詞,考先秦典籍《周禮·秋官》即有“行人”一職。春秋戰國時期各國均有“行人”,故《國語·晉語八》有“叔向命召行人子員”之句。漢代大鴻臚屬官有“行人”。明代設“行人司”,復有“行人”之官。一般來說,“行人”在中古之前多指“采詩”之官。《漢書·食貨志上》載:“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於路以采詩。獻之太師,比其音律,以聞於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牅戶而知天下。”兩漢時期不僅有專門負責這項工作的“樂府”機構,還醞釀形成了詩歌中的一種體裁形式“樂府詩”。魏晉南北朝樂府官署採集和創作的樂歌,都簡稱為“樂府”。唐代及其以後詩人的“擬樂府詩”雖不入樂,也稱為“樂府”或“擬樂府”。王官采詩制度,不但說明了詩歌在封建政治中的重要作用,而且也顯示了中國古代政治中的民主元素。當然,“行人”有時也指負責執行外交公務或其他職責的官員。如《論語·憲問》“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潤色之”,此處的“行人子羽”即是負責外交事務的官吏。

《清明》詩的作者杜牧正是運用這種歷史文化積澱,交代了詩中主人公不同於一般“行人”的特定身份,將自己肩負公務而不能與家人團聚的內心矛盾用詩歌的形式深刻生動地表達出來。

杜牧《清明》詩有著非常深厚的文化底蘊,上面關於“行人”的詮釋已略見一斑。除此之外,其深厚的文化底蘊還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是季節時令文化內涵的深刻性。題目《清明》既是詩歌創作的具體背景與環境,又是農耕社會備受關注的時令名稱。清明是自遠古農耕社會就備受關注的時令節氣。《史記·五帝本紀》記載,黃帝時期,就已經有了曆法的醞釀。《尚書·堯典》則有關於“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的記載。這說明至少在四五千年之前中國就有關於清明節令的認識。漢代《淮南子·天文訓》也有“春分後十五日,鬥指乙,為清明”的明確記載。清明是萬物復甦的季節,也是農業播種的重要節點,以致有“清明前後,種瓜點豆”的農諺。這說明清明時節對人民耕種生產有著極為重要的指導和提醒作用,所以得到了全社會的廣泛關注和重視。杜牧抓住了清明這個題材進行詩歌創作,抓住了廣為人們熟知的內容,貼近社會和生活,必然會引起全社會的關注而廣為傳播。

二是節令深厚的人性化生活化色彩。清明節是人們祭祖掃墓的節令。宋代莊季裕《雞肋篇》有關於“寒食上冢”的記載,寒食即清明。高翥《清明日對酒》有“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的詩句,描寫的就是清明掃墓的情形。祭祖掃墓表示懷念祖先,感恩先人,體現著濃厚的人情味。趙鼎《清明》“禁菸不到粵人國,上冢亦攜龐老家”反映的就是清明民間上墳祭祖的普遍性。同時祭祖又形成了家人團聚、家族聚會的民風民俗,成為加深家庭成員情感的重要因素。唐代韋應物《寒食寄京師諸弟》“把酒看花想諸弟,杜陵寒食草青青”、高翥《清明日對酒》“日落狐狸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都是表達清明時節思念親人或家庭團聚之樂。因此,清明節是交流溝通親情的重要時機,讓人們表達相互的關心關切和掛念,從而密切親人之間的和睦和諧。

三是廣泛參與的社會化大眾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即社會參與的普遍性和個體參與的社會化。唐韋莊《長安清明》:“紫陌亂嘶紅叱撥,綠楊高映畫鞦韆。遊人記得承平事,暗喜風光似昔年。”詩人描述了由“紫陌”“綠楊”“駿馬”“鞦韆”等意象構成的長安繁華風光。南宋吳自牧《夢粱錄》載:“車馬往來繁盛,填塞都門。宴於郊者則就名園芳圃、奇花異木之處,宴於湖者則彩舟畫舫,款款撐駕隨處行樂。此日又有龍舟可觀,都人不論貧富,傾城而出。笙歌鼎沸,鼓吹喧天。”更呈現出遠超前代的繁華熱鬧,體現了社會參與的普遍性。而宋代程顥《郊行即事》詩“況是清明好天氣,不妨遊衍莫忘歸”、吳惟信《蘇堤清明即事》“梨花風起正清明,遊子尋春半出城”、張先《木蘭花·乙卯吳興寒食》詞“龍頭舴艋吳兒競,筍柱鞦韆遊女並。芳洲拾翠暮忘歸,秀野踏青來不定”都是描述清明踏青郊遊的情景,充分體現了個體參與的社會化。這些諸如踏青、郊遊之類的活動,既有益於身心愉悅,又創造了人民深入廣泛交往交流的機會。凡此種種,都在表現清明時節人們的生活情景和社會活動,體現出對社會文化的創造與傳承。

清明節深厚的文化底蘊飽含著“以人為本”的哲學理念和深切的人文關懷,杜牧《清明》十分典型。一是以清明為主題,體現對人類生存的關切。時令季節與農耕有著直接的關聯。清明是一個適宜播種的節令。適時播種才可能有好的收穫以滿足人民生存的基本物質需求。作者以“清明”為題,抓住了一個關係國計民生的題材。二是感恩先輩與篤於親情。如上所述,清明節重要的內容之一是掃墓祭祀活動,以表達感恩祖先,感謝先輩對家族、國家作出的貢獻。與此同時,濃厚了親人感情與家族意識。這種對祖先的感恩,對於孝的感知、傳遞和繼承,意味著一種民族精神和文化傳統的流動與傳遞,使得“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的“家國意識”更加深入人心,成為一個民族和國家不斷髮展的文化動力。三是對社會意識和奉獻精神的強化。清明春暖花開,也是人們賞春的美好季節,更是人們社會交往和思想交流的好機會。但清明時節也會讓一部分身在仕途的職員為保持社會正常運轉而堅守崗位,所謂“忠孝不能兩全”。

總之,杜牧《清明》詩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內涵和深刻的人文精神,我們應該正確理解詩歌本義,領悟其思想性和藝術性,發揚光大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傳統,讓古老的節日曆久彌新,煥發新的生機與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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