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7 張愛玲《花凋》:愛情看自己手裡的儲蓄,親情看親人手裡的餘額

讀張愛玲的小說總有一種感覺,她就像坐在屏風後面的塵外人,輕搖著手中的香扇,冷情地窺視人類的繁華與荒涼,每一寸目光都能刺穿皮囊,直接撫觸靈魂。

張愛玲《花凋》:愛情看自己手裡的儲蓄,親情看親人手裡的餘額

張愛玲

《花凋》寫了短命女子鄭川娥曇花一現的人生,她在拮据又虛榮的家庭裡忍耐長大,好不容易熬到姐姐們出嫁,一切期待剛剛綻放的那一剎,她淬不及防患上肺癆,命運開始走向枯凋,愛人、父母、姐妹在付出有限的情感後,任由她被病痛折磨,香消玉損。

張愛玲《花凋》:愛情看自己手裡的儲蓄,親情看親人手裡的餘額

父母不再出錢給她買藥,姐妹們也從她的生活裡消失,愛人不再談等她病好了怎樣,悄悄找了新女友。

父母對子女的愛不止有“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還有“久臥病榻無人問”。愛人也不只有“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還有“大難臨頭各自飛”。

作家野夫說過:“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親情故事,每個墓碑下都埋藏著一部殘酷長篇。”

不管是父母、兄妹還是愛人,再親密的關係裡,能提供給我們的愛都有限:親情要看親人手裡的餘額,愛情要看自己手裡的儲蓄。

01 父母手裡的結餘是父母情

鄭川娥的父親鄭先生是個落魄貴族,花錢沒個久計,有錢時對孩子們也算慷慨大方,要什麼給什麼,沒錢時就會優先管顧自己。

張愛玲《花凋》:愛情看自己手裡的儲蓄,親情看親人手裡的餘額

兜裡有錢時孩子們圍著他,捶肩捏腿討零花錢,鄭先生總會笑罵著解囊。

這點從鄭先生對最小的兒子也能看出來,最小的兒子是川娥同父異母的弟弟,是個下堂妾所生。

中秋佳節闔家團圓,全家人一起用餐,鄭夫人看小兒子礙眼,指使下人把他抱出去玩。

鄭先生看到鄭夫人的區別對待很惱火,自己掏腰包買了餅乾給小兒子吃。

所以,若說鄭先生是個頂自私歹毒的父母,那也談不上,只是手裡沒錢時,再親又能親如幾何?

川娥臥病在床兩年,吃藥打針一直是章雲藩供應,章雲藩算是多方默認川娥的未婚夫,曾經的。章雲藩開出來一種藥醫院沒有,需要另外購買,他把藥品的名字寫出來,讓川娥父母想辦法。

鄭夫人讓鄭先生把錢給下人,讓下人們去買,鄭先生拒絕了。

鄭先生睜眼詫異道:“現在西藥是什麼價錢,你是喜歡買藥廠股票的,你該有數呀。明兒她死了,我們還過日子不過?”

這話已經夠直白,他還覺得意思沒表達清楚,接著訴苦說,他覺得自己對女兒已經仁至義盡,作為老子他一個姨太太都養活不起,還給川娥吃過肥雞大鴨,吃過蘋果,他的犧牲已經到了極限,再買藥是萬萬不能。

張愛玲《花凋》:愛情看自己手裡的儲蓄,親情看親人手裡的餘額

川娥生病時,若是父親手頭寬裕,應該不至於不給她看病。實際情況是他的錢也緊張,所以父親覺得自己沒去養姨太太,只想自己風流快活,而是把錢省出來給生病的女兒改善伙食,已經是大大的父愛了。

鄭夫人呢?她是受了鄭先生“藥廠股票”四個字的刺激。鄭先生花錢無度還時常哄騙她的財產揮霍,鄭夫人害怕暴露自己存私房錢的底細,也不敢買藥給川娥。

母親也是,如果不是擔心自己的私房錢被揮霍無度的丈夫惦記,捂蓋得嚴嚴實實,也不至於一毛不拔,眼睜睜看女兒病死臥榻。

川娥死後她的父母發了一筆小財,他們也還能念及川娥這個早逝的孩子,給川娥修葺墳塋,妝點墓碑,體面又溫情。

當父母的愛需要用金錢來體現時,那要看他們手中有多少餘錢。

張愛玲對人性的洞察籠罩著悲情色彩,從她冷厲的目光裡體察的真相是:不是富有的父母更愛孩子,是他們手裡的餘錢比較多,也不是拮据的父母不愛孩子,只是跟孩子比起來,他們更需要錢。

捨得為孩子傾家蕩產的父母不是沒有,只是從某種視角望去,評判父母有多愛孩子,就要考慮他們手中有多少餘錢。

02 姐妹手裡的餘物是姐妹情

川娥的父母沒錢窮闊綽,雖然住在一幢小洋房裡、呼奴使婢,其實家裡只有兩張床,孩子們每晚要在客廳打地鋪。

孩子又多,川娥上面有三個姐姐,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吃穿用度壓根兒顧不過來。再加上父母要面子不要裡子,全家人出門坐汽車去看電影,蛀了牙卻沒錢看牙醫。

面對有限的資源,川娥的姐姐們練就一身爭搶本領。

川娥腦子沒有姐姐們好使,說話又慢吞,時常在這種爭搶中敗下陣來。

為了優先佔有有限的新衣服,姐姐們一致認為川娥穿衣服越素淨越好看,難得有人能撐起藍布褂子的神韻,川娥是其中之一。

姐姐們緊跟時尚,是時尚的代表,川娥就在時尚代表指導下常年穿著藍布長衫,夏天淺藍,冬天深藍,姐姐們拿到各種流行服裝,再不用擔心被川娥爭搶。

張愛玲《花凋》:愛情看自己手裡的儲蓄,親情看親人手裡的餘額

資源有限時只有競爭,哪裡還有姐妹情分。

是不是說川娥的姐姐們只會跟她搶衣服?也不是,她們不願穿的衣服還是會優先給川娥,而不是別的張三李四王二麻子。

姐姐不穿的呢大衣讓給了川娥,姐姐們嫁出去了,遇到不錯的男人也會想著幫川娥張羅。

體現姐妹情深的時候不能在資源緊張時,只能在資源富足時。

血濃於水的親情聯結打底,讓親人間的交往不會像陌生人一樣赤裸,太露骨的自私做不出來,但自私的底色又抹除不去。

所以在張愛玲筆下,親情是有限的愛,至於限額多少要看對方手裡的資源結構。

03 你手裡的儲蓄是愛情

既然親情要看親人手裡的結餘,為什麼我們還是會歌頌親情?

因為剝去情感這件溫暖的外衣,讓親情和愛情赤裸相向,愛情會更殘酷。愛情它不看自己手中有多少餘額,要看你手裡有多少儲蓄。

張愛玲《花凋》:愛情看自己手裡的儲蓄,親情看親人手裡的餘額

川娥初見章雲藩時,她是看不上眼的。

這時候的川娥年輕、健康、姿容出色,川娥一家的顏值都很好命,一個比一個相貌脫俗。

川娥第一次見章雲藩,覺得他:

“不夠高,不夠黑,他說話不夠爽利,一個字一個字謹慎地吐出來,像在隆重的宴會里吃洋棗,把核子徐徐吐在小銀匙裡,然後偷偷傾在盤子的一邊,一個不小心,核子從嘴角里直接滑到盤子裡,叮一聲,就失儀了。”

川娥喜歡的是體育明星那種款,陽光、健碩有活力,章雲藩各方面都不符合她的理想型。但章雲藩終究是第一個,第一個以男友身份正是介紹給她的男人,雖然不大樂意,川娥還是勉為其難接受了。

張愛玲《花凋》:愛情看自己手裡的儲蓄,親情看親人手裡的餘額

等到川娥生病臥床不起,整個人被肺癆纏得一寸一寸失去潤澤,一點一點變得乾枯時,她愛極了章雲藩。

川娥剛生病時,章雲藩也是愛著她的,還曾深情表白:“我總是等著你的。”川娥兩年久病不起,章雲藩等不及了,誓言被歲月洗刷得乾乾淨淨,他暗暗找了新女友,而且是樣貌比川娥遜色很多的女人。

見到章雲藩的新女友,川娥第一感覺心裡堵得慌,章雲藩怎麼選一個這種貨色的女人,簡直是對她的極大羞辱;接著又感到憤懣不平,章雲藩是她心中至愛,只有風華絕代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而新女友不僅姿色平平還沒有自知之明,總愛挑章雲藩的毛病。

川娥忘了,那些毛病有的沒的,她也曾挑剔過。

為什麼川娥一開始看不上章雲藩?因為以初次見面時川娥手裡的儲蓄值衡量,她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她是下嫁了。

為什麼章雲藩換了新女友她情緒起伏那麼大?因為以川娥將死之身來匹配,章雲藩已經是頂好的男人,她是高攀了。

這時候她再覺得章雲藩好,章雲藩也不歸屬於她。因為病魔已經耗盡了她的儲蓄,章雲藩寧願把愛情的橄欖枝投給一個更低等的女人,也不能把光陰耗在她身上。

很多人會說讓自己變得更優秀,以配得上一份更好的愛情,道理是一樣的。直到現在我們都在儲蓄,儲蓄自己以期價值最大化,找一個旗鼓相當的異性,一起披上愛情的外衣,建立一段貌似情投意合的感情。

04 人生最有價值的事是儲蓄自己

張愛玲的目光夠鋒利,人性的任何卑劣和陰暗在她眼裡一覽無遺,但是看人不能只盯著晦暗的一面,張愛玲自己也在暖明和冷暗之間掙扎,不得不屈服於現實。

她早年和母親關係糟糕,母親覺得張愛玲行動愚笨,調教不出名媛佳麗的風韻,時常羞辱她。雖然後來母親出錢供她讀書,但在母女間種種情感糾葛之下,她心裡不曾泛起感激之情。

賺錢之後,張愛玲攢夠了母親資助她的所有花費,她換成兩根金條還給母親,意思要和母親兩不相欠,恩斷義絕。

中年之後張愛玲和母親漸漸和解,當母親在英國生命垂危時,母親很想見她一面。張愛玲也很想去看看母親,可是她湊不夠路費,只能寄過去一張百元支票,那是她所有的儲蓄。

哪怕是洞察人性的張愛玲,也依然逃不出這個侷限。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都在考驗我們的儲蓄,如此,我們能不能換一種角度去思考:可不可以儘量擴大自己的儲蓄?

如果儲蓄值太低,異位而處時,我們也未必會做得更有人情味。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時候,能做出捨己救親義舉的叫聖人,聖人不是普通人,他們是被道德開過光的人。

不僅僅是我們陷入災難的時候,在考驗親人愛人;當親人愛人陷入災難時,同樣在考驗我們。

張愛玲《花凋》:愛情看自己手裡的儲蓄,親情看親人手裡的餘額

與其讓自己陷入困境窺看人性,或者親人愛人陷入困境時自己被人性折磨,都不如擴大自己人生的儲蓄,既有能力拯救自己,又有餘力救贖親人。

擴大自己人生的儲蓄,才能讓愛情看起來更像愛情,親情看起來更像親情,我們只用享受情感外衣的溫暖,不必剝去外衣去感受寒風的刺骨。

我想這也可以成為我們努力的意義之一。

作者:曉鶴,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不喜歲月靜好,獨慕碼字奔波。寫走心的文字,過有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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