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1 故乡的大汤圆

故乡的大汤圆

扬州“狮子头”为扬州一绝。我们叫它葵花大斩肉。大到两人分食;鲜嫩香软,入口即化。看看,已是一种享受。将肉圆做到如此极致,只有扬州人了。

母亲包的大汤圆比扬州“狮子头”还要大。蓝花大碗只能盛三四个。很奇怪,是不是只有我的家乡才会有如此大的汤圆。这样的大汤圆,一年要包上好几回。馅料因时令有别。青菜、荠菜、猪油等。芝麻不常用。冬至、元宵节、二月二家家都能吃到。

我一直以为,事和物皆有心性。五谷亦然。冬至前后的糯米面尤其香。糯。肥肥的,能吃出全身心的五谷美感。那是因为谷穗攒足了一夏的阳光,吮吸了初秋晶莹的露水。晾干,扬净,妥妥的收藏。冬至前后,自然会勃发出特有的味道。隔了年,味道必然要淡些。这一定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

青菜馅要有豆腐和肉丁。矮棵乌菜,需经一场薄雪才好。叶厚茎甜。豆腐是老杨家的,在清水里养了一夜,滗去了黄豆腥气。有型,有弹性。白嘴吃,也别有滋味。今天依然记得瘸子老杨叫卖声:“豆——那个腐唻,那个豆——腐唻——” 肉丁,大多咸的,不要多,有红有白,切成色子大小。

大汤圆反复熏蒸,方能积聚更浓香气。出锅时,胖胖的,吹足了气,十分可爱。盛到碗里,洁白如羊脂,细腻光滑,叫人垂涎。

故乡的大汤圆

这样的大汤圆祖父能吃十多个。——让人惊骇。孩子喜欢用简单的方式思考问题,吃得下吗?吃到哪里去了?数,也得数上好一会儿啊。多么好奇,多么有趣啊。祖父不用喝一口汤,仍余兴未消。祖母笑了,讲了祖父当新姑爷时到祖母家吃大汤圆的趣事。羡煞众人。看来,《太平广记》里记载的,“廉颇毕老,犹啖肉百斤。”所言不虚了。祖父身材高大,坚实如门板。如邻里笑谑,榔头也奈何不了他。被批斗日子(祖父是富农头子),哪怕第一天晚上被强按在地,身心受辱。第二天照样意气风发,挑百十斤黄豆,一肩到扬州。兑了货,大步直奔东关街。泡澡,听评书,吃富春蟹黄汤包……舒舒服服地享受一回扬州慢生活。

父亲也喜欢大汤圆,却每每举箸难食。父亲身材挺拔,皮肤白皙,头发油黑乌亮,目光深邃。是个文人。他左嘴角有一粒樱桃般大小的肌瘤,似含着一颗永远化不开的糖果,倒平添几分风致。父亲三十岁时就患了肺病,时好时坏,三十七岁病休在家。他喜欢茉莉花茶,所以身上常弥漫着茉莉香气。冬天,他站在窗前,成一幅剪影。任由日光或月光流淌。“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那便是父亲窗前所见吧。“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那便是父亲窗前低吟的风声吧。我读过小说《质数的孤独》,惊叹一个年青的粒子物理学家的语言智慧。用数字对人的命运的准确描述。我年轻的父亲就是那个质数——只能被1和自己整除,是所有数字中最迷惑人心的,也是最孤独的。

糯米,味甘,性温。于父亲身体有益。为了应应时令,父亲只是勉强吃上几口。微笑着。

我喜欢元宵节的大汤圆。因为在这一天,母亲会用猪油做馅。猪油是自家的。抹过盐,切碎,蘸少许白沙糖,佐以蒜叶。轻咬一口,满嘴是甜甜的油香。这完全能满足了一个少年对美食的遐想……放下碗筷,可以玩灯。明月初上,村前庄后早已热闹非凡。鸡灯、羊灯、兔灯、马灯、五角星灯,来来往往。小藕塘里还放了几盏荷花灯,微风轻拂,波光潋滟……十五的夜晚真美,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神摇。祖父的兔子灯虽没有方敏大哥做得好,色彩也不算鲜艳,但眼睛画得特别好看,眯眯的,娇羞的样子,招人欢喜……

月亮冉冉上升,天边的星星也渐渐亮了起来。

2018.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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