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7 王維:人生無常,我心有常

氣場強大的大唐王朝,就像一個超大型的"造星工廠",這個時代不缺閃耀的明星,不缺傲人的才華,更不缺獨特的個性。

翩翩少年郎,氣宇正軒昂。二十多歲的王維,彷彿應勢而生,在這個繁華鼎盛的時代,初露鋒芒一舉成名,不僅科舉高中當了官兒,還成為了長安城內外炙手可熱的寵兒。在別人還在奔走於求薦、徘徊於底層之際,少年王維就已經平步青雲了,上天的垂青加上胸有成竹的實力,給這個躊躇滿志的青年,送上了一份大大的厚禮。那時,王維是唐朝萬眾矚目的星。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長安繁花如雲,卻沒有一朵是他心裡所念的。長安的花看盡了,王維心中始終掛念著家中的母親和弟弟,思念著那個與他相許一生的宛如。他一刻也等不及了,快馬加鞭回到闊別五年的家鄉,見到了久別的家人,迎娶了心愛的女子。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四大喜事中的二喜臨至,人生得意莫如此。

王維剛上任的時候順風順水,名也有了,官也得了,可人在湖邊走,哪有不溼鞋,更何況是在一個暗流湧動的官場"江湖"上混。剛當上太樂丞的王維,正準備大展拳腳施展抱負的時候,因為不屑於奉承上司遭人暗算,被貶到濟州。一上任就被貶,剛要起飛的夢想忽然被折斷了羽翼,黑暗的現實狠狠地煽了王維一巴掌,驕傲如他,在心裡隱忍著憤怒,無奈困擾著這個年輕人的內心。誰人不有血氣方剛,奈何總是受制於權。

王維:人生無常,我心有常


然而,天生帶著佛緣的他,在濟州的那幾年,在政治上雖然過得不如意,但也沒有顧影自憐自暴自棄,王維把鬱結在心中的苦悶,轉向遊山玩水、彈琴作畫、交交志趣相投的朋友,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這次被貶,反而讓他看淡了許多,既然無力改變,順心隨境又有何不可?視野寬了、眼界開了,心胸闊了,他的詩開始慢慢淡卻了煙火氣息,轉歸寧靜淡遠之閒趣。

"雞犬散墟落,桑榆蔭遠田。"本是土裡土氣的鄉野,經他手一繪、口一吟,猶如在畫中瞥見這平凡的生活,愜意而不失溫暖。一句"落花寂寂山林鳥,楊柳青青渡水人"也寫得相當精妙,落花寂寞地垂下,飛翔的鳥兒山林一囀空靈曠遠,長滿青柳的河岸,渡水人在忙著過船……半幽半塵,極具動靜美感,讓人分不清是在詩裡還是在畫中。

後來的後來,王維還是當著不痛不癢的官,可心境已然不同。如果貶官對王維來說無所謂了,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則讓他痛徹心扉不能自己。他最最心愛的宛如因難產而死,相濡以沫的綿綿情話再也沒有人能與他述說了。美人如花隔雲端,長相思,摧心肝。多少次深夜裡痛哭,夢到妻子的一顰一笑,又有多少次醒來,枕邊的寂寥空空蕩蕩……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王維:人生無常,我心有常


本是勸慰他人的話語,可是對於王維來說,他再也找不到他的"紅豆"了。妻子的去世對王維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打擊,這個深情的男人,他把他的愛情也一同埋進了土裡,再也沒有娶過別的女人。

從此以後,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自古文人多情思,擁有三妻四妾更不在少數,可他固執地一生只愛一個人。

宛如死後,王維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慢慢地他開始放下執念,專心過著唸佛誦禪的生活。此時的他已被朝廷召回繼續當官,只不過又是閒職,混了這麼多年,王維對官場有了更深的瞭解,做事也愈加謹慎老練,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提防著。淌進了這淌濁水,權力的遊戲讓他心生厭惡,他決不會去和這幫人苟同狼狽為奸,欲兼濟天下但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只能遺憾地選擇放棄,也只能獨善其身了。這看穿後的釋然,才有了往後的王維。

一般人心靈受挫總想著尋找點心理安慰,而王維選擇了佛,選擇了半官半隱。他並非真正地像陶淵明一樣敢於同官場決裂,他需要一個可以療養身心地方,於是他選擇了宋之問的故居,經過一番改造,建成了長安城內的"桃花源"――輞川。在輞川,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犢之勞形,他可以做真實的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看雲捲雲舒,賞花開花落,聽晨鐘暮鼓,與佛相伴,與自然親密相擁,一切雜塵在這裡都能化為了了。王維在這裡吃齋唸佛,撫琴作畫,與知音好友談詩談佛談人生,好不閒適!著名的《輞川集》就是在這個時候誕生的,也是他一生當中成就最高的詩歌。

他只想安靜地做個佛門弟子,可是也逃不過俗世的生離死別乃至國破家亡。王維的母親離開了人世,隨之而來的,是血腥殘暴的安史之亂。安祿山突襲長安,玄宗攜十萬人出逃,亂軍瘋狂屠城,長安城內哀鴻遍野。王維被俘拘於普施寺,奄奄一息差點丟了性命,安祿山迫使王維為他賣命,王維心裡對安祿山厭惡至極,不惜以絕食抗命。可卑鄙的安祿山仍然把王維的名字列入官冊,給世人造成一種王維為安祿山賣命的假象。王維眼睜睜看著至愛的親人的相繼離去,昔日繁華的盛唐變成煉獄魔窟,風雨排山倒海般湧來,摧殘著這位漸漸步入老年的詩人。

安祿山大宴凝碧池,大陳御庫珍寶,羅列於前後。王維聽後悲痛萬分,含淚作下《凝碧池》一詩: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

秋槐落葉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絃。

思念、悲憤、痛苦的心情交織在一起,煎熬著詩人的焦灼的心……在最絕望的時候,他始終沒有放棄期待,放棄過自己的愛國熱忱。直到後來,至德二年唐軍收復兩京,肅宗自鳳翔還長安,凡作過偽官的,都以六等定罪,王維因名列安祿山官冊差點被治罪,弟弟王縉平亂有功,請求削官為兄贖罪,加上王維則因為這首表明心志的"凝碧池"詩得到過肅宗的嘉許,才免治其罪。

王維的一生浮浮沉沉,故事也終於塵埃落定。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他的人生,到過頂峰,徘徊過懸崖,也落過低谷,他是唐朝鼎盛時的標誌,也是唐朝由盛轉衰的經歷者和見證者,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都曾在他的身上詮釋過演繹過。一滴水足以照人生,這位飽嘗佛學的詩人,早已把佛融入生命中,作為精神的皈依,信仰的住處。然而,苦難於他是常態,並沒有真正停止過。

未經徹夜痛哭者,不足以語人生。在被人排擠誣陷、至親離別、身陷囹圄的時候,身為普通人的王維也會彷徨無期、不知所措,在無數個心碎的暗夜紅腫著雙眼。

我心素已閒,清川澹如此。

官場沉浮,幾經寥落,苦難成就了王維,也磨出了王維的心境。他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眼睛清澈的少年,隨著年歲的增長,王維把世事看得愈加透徹,他的心也愈加通透,處事也更加淡然,慢慢地才有了後來的"詩佛"。

人生來必定是要遭受苦難的,沒有一種可以輕易地度過,有些事終究無法挽留也無能為力,但是,在這無常的世間,人總得活著,準備隨時迎接未知的風風雨雨。不妨學學王維,沐風櫛雨的同時,懷揣著一顆詩心上路,縱使人生無常,我心自有梯度。


王維:人生無常,我心有常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