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7 臭魚死豬都是我們難得的美味

有人說,知青下鄉中也有許多歡樂。但我認為,相比我們所受飢餓折磨的痛苦而言,那歡樂無足輕重!套用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妮娜》開篇的名句“幸福的家庭彼此相似,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說一句:吃飽了的知青歡樂彼此相似,餓了的知青則各有各的窘態。

現讓我以親身經歷和所瞭解的情況向大家分別敘述一下我們的歡樂和飢餓時的各種狀態。

下鄉的頭年,因有國家供應的口糧和所給的一點生活費,我們的生活還算過得去。

當時,生產隊在村旁的湖邊給我們劃了一塊比較大的自留地,讓我們用來種菜。我們因從小學開始,就常參加“支農”活動,到中學時又常到學校的菜地和各個農場勞動,所以對農事毫不陌生;加上我們可以用集體戶知青所屬的一個農機廠送給我們的一輛淘汰了的手扶拖拉機到城裡拉大糞來做肥料,所以我們的菜地可以說是全村最漂亮的。每天傍晚樣,當大家去菜地裡澆水施肥時,看著那些一天一個樣的豆角、番茄、茄子、萵筍、韭菜等蔬菜,真的是很開心!

衣食無憂,人的思想就容易“進步”:我對面床的小李,可能顯得憨厚,從而被指導員(支書)安排去幹看守收穫後堆在地裡的花生的活。收工時,我們學著社員們順手扯下地裡的葵花餅邊走邊吃。當我看到他時,就很自然地掰了半餅遞給他。但他卻有點嚴肅地拒絕了,說什麼:我不會亂吃生產隊的東西的!看來指導員還是挺有眼力勁的。

小陳因在一些報刊上看到了有關沼氣的介紹後,熱血沸騰!拉著我,冒著細雨,急走一個半鐘頭到縣城裡的圖書館查找建沼氣池的資料,準備在每天收工後“大有作為”一番,給農村帶來一些新面貌。

我也看著廣袤的田野躊躇滿志地寫下了許多充滿豪情“詩”句,如遠望山連水接地,心想學中幹要闖;不似野鴨怕風浪,願如海燕任翱翔!之類。

肚裡有食,我們便難知愁為何味。每天下午收工後,吃了食堂做的飯,大家唱歌的唱歌、吹笛的吹笛、拉琴的拉琴、嬉鬧聊天,好不快活。在此迷幻似的氛圍下,懵懂少年的心胸不免就會有些膨脹:每天練琴的小陳,當他從《參考消息》上得知上海音樂學院有一個十九歲的姑娘舉行了小提琴獨奏演出後,就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在幾年後和她分個高下——即便他不但樂感很差、不講節奏,甚至音都難得拉準也信心滿滿。我呢,堅持每天寫日記練筆,注意觀察各色人等的舉止形態,廣泛閱讀中外文學書籍,模仿當時的那些“假大空”的模式,寫一些充滿“決心紮根農村、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之類的豪情壯語、矯揉造作的東西,向報刊投寄——雖然屢投不中,也樂此不疲,以圖能圓自己的作家夢

我在大隊部幹廣播員、批林批孔故事宣講員期間,不但舉辦過故事員培訓班,還學習天津小靳莊的經驗,和各隊挑選出的幾名知青一起利用大隊小學校辦起了夜校,讓人們晚上到夜校裡識字、唱歌、聽有關批判資產階級法權的報告……力圖給農村帶來“新氣象”。一切都顯得那麼充滿了理想!

但正所謂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做沼氣池的那些磚啊、水泥等建材從那裡弄來呢?唉,真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夜校燈光明亮地熱鬧幾晚後也冷冷清清,只剩一群孩童兒在嬉戲打鬧了……當我們菜地裡的菜逐漸成熟後,主要的收穫者卻不是我們……

一年後,我們的生活只能靠分的糧食了。若放開肚皮,只夠吃上七八個月。為保證全年的用度,只能節衣縮食半飢半飽地對付。所以到地裡幹活不久,就會身體發虛,感覺一飄一飄的。食堂只煮飯了;菜地早已無心去種,各宿舍的知青便各顯神通解決吃菜的問題。

我和小李、小陳、小曹一個宿舍。每人回家返村時都會帶點鹹菜、菜油和麵條回來。那菜油和麵條是不能放在靠窗的桌上的,因為那些窗戶都難得關死;好一點的鞋子洗淨後,也要晾曬在安全的地方。

夜深人靜之時,我們也會“入鄉隨俗”地藉著月光,到農民的自留地裡或別的生產隊的豌豆地裡“順”上一把。

小陳是隊上的記工員,兼負責用秤稱量、記錄隊上每天捕的魚。當專門負責捕魚的老大爺送盛魚的筐來給他稱時,他有時就不從宿舍裡取秤出去稱,而是將魚筐提到宿舍門裡去稱,以便讓我們飛快地舀上一小碗。

生的豐收瓜切成片,用從農家討來的包穀麵醬蘸著也能當下飯菜。

收穫花生時,隊上讓我擔任巡守花生地的活,並負責收工時檢查社員是否夾帶。

為避免夾帶的花生在衣兜裡鼓脹露餡,那些精明的女知青就將花生的殼去掉,以減少體積。但有一人,實在心厚,把花生米裝得衣兜都撐開了,讓我看了個清清楚楚。好在我不忍對她下手。

收工的路上看見蛇,就用鋤頭按住蛇頭,然後握住脖頸,帶回來將蛇頭剁去,從頸處將皮向下唰地一拉,就得到了一條白花花的蛇肉。

弄雞有兩種方法:一是用魚鉤穿上包穀粒,雞啄後收線取之;二是尋半截磚一塊,手握背後,臨雞猛砸即可得手。得手後迅速放入馬筒包中。回宿舍後,將雞毛褪盡、清洗,但不敢即時烹煮,只能使鹽醃好藏起。待幾天後風平浪靜才放心享用。

雞雖美味,但畢竟風險頗多,且於心有愧,故不多為。有時在湖邊發現較大的死魚,也撈來解讒。魚煮在鍋裡,臭氣直冒也不嫌棄。最發財的一次,是撿到了一隻可能是防疫站丟棄的死豬。大家七手八腳將它洗淨後切塊放入鍋中,待熊熊大火使鍋裡逐漸浮起厚厚一層油水時,掌勺之人便利用“近水樓臺”的便利,取一碗盛滿,放灶臺上晾溫,溫後即喝;如此這般,連喝兩碗。

弄雞、撈魚、撿豬這樣的好事並不常有,守甘蔗地的機會相對較多。到時“照顧好自己”就比較方便。真乃一人守地,眾友有福。大家有空,便三三兩兩地鑽到甘蔗地裡放開了肚皮。用鐮刀砍去甘蔗的頭尾,只取中段,一人七根八根乃至十根全部消滅!留下白花花蔗渣一片,撒泡尿,打著飽嗝走人!

其實喜愛光顧甘蔗地的並非只有知青,社員們也樂此不疲。有兩個社員,一個因喜食“臺灣甘蔗”,被呼為“老臺”;一個則因喜食“本地甘蔗”,被呼為“老本”。

所以守甘蔗地,主要是防範別個生產隊的人。因為若不小心,就會發生難以控制的哄搶局面。

如有一天,我從城裡的家中回到村邊時,天剛擦黑。忽然看到很多人正在我隊的一片蠶豆地裡手腳十分麻利地採摘蠶豆,完全不似平日干活的架勢。心想:怪了!隊上怎麼這麼晚還沒收工?再說蠶豆也還沒怎麼熟,為何就要摘了呢?

好奇心驅使我走到地頭,想看個究竟。一看,發覺好多釆摘蠶豆的人都不是本隊的,各隊的都有呢。後來才知道,原來守地的人等不得家人送飯來,就回家吃去了,所以才被人乘虛而入:一人進了地,三五人就跟上;更有通風報信,呼朋引伴的,典型的“破窗”效應。待守地人回來,場面已不可收拾。這種情形不時發生。

知青們還會三三兩兩地到離村不太遠的火車站“撿漏”:會抽菸的,就去撿那旅客們扔在地上的菸頭,拿去抽菸筒;有時火車來了,正在飯館裡吃飯的一些旅客,因擔心趕不上車,所以飯也沒吃完就撂下碗急匆匆地走了,知青們就爭先恐後地去幫他們“打掃戰場”。

有個知青較“激進”——趁飯館的人不注意,抓起一隻滷豬腳就揣到衣服裡胳肢窩下。這個知青由於太膽大妄為,偷雞摸狗的事做了不少,後來還被隊上的民兵抓起來開了鬥爭他的大會。

我終於被“回收”了!不知怎麼搞的,接收的單位一直沒來安排我去上班。過了大約一星期,才有人來告知,說是工地還沒落實好,需再等幾天才能進點,先發一個月的工資給我,等待通知。拿過三十多元的工資,真有一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下鄉辛苦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麼多錢;現在一事沒做,卻有了那麼多的收入,這反差也太大了!

喜滋滋地買了一隻燒鴨回家,再煮上一把一斤的麵條,連鴨帶面一掃而光!脹鼓鼓的肚子很實在地告訴我:能進入“體制”內,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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