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9 名滿天下的胡適之,就是現實版的孫悟空

名滿天下的胡適之,就是現實版的孫悟空


將古典神魔小說《西遊記》中大鬧天宮的孫行者,與名滿天下的民國學術大師、“我的朋友”胡適之這兩個響亮的名字放在一塊,看上去很有些風馬牛不相及。然而事實上,早在將近九十年前,“他們”就已經被人特意“並稱”了一回。

那是發生在1932年的陳年舊事。當時,赫赫有名的清華大學舉行一年一度的新生入學考試,其中,由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所命制的國文科目試卷,有一道對聯題難倒了眾多考生。此題所出上聯僅有三字——“孫行者”,然而下聯該如何對答呢?一時間交白卷的大有人在,少數機敏者則抬出了兩位古人來應對,曰:“祖沖之”(大科學家)、“王引之”(經學大師)。然而這些都不是令陳大師感到特別滿意的答案。終於有一人,嘗試著拿當時名氣如日中天的北大教授胡適的字號來作答,頓時大受陳大師激賞。據傳,陳大師甚至有些誇張地對人說說:“就憑這三個字,這個考生想上清華的哪個系都行!”而這個考生,就是後來的北大中文系教授周祖謨(1914—1995)。值得一提的是,周先生在當年同時考取了北大和清華,最後選擇的是北大,勤修苦讀,嚴謹治學,終成漢語言文字領域內一代學術名家。

回到正題。以“胡適之”對“孫行者”,仔細想來,堪稱妙筆佳構!當年陳大師似乎對這副對聯有過專門解釋,其大略雲:“ ‘孫’與‘胡’均為姓氏,‘行’與‘適’都是動詞,‘者’與‘之’同屬虛詞,兩個人名,一古一今,一虛一實,幾為絕配,而合‘胡’‘孫’而成‘猢猻’,又是一妙也。”

而今重提這一段往事,自然不是為了獵奇——這並非什麼鮮為人知的秘聞。我只是想做再進一步地追問: 將“孫行者”與“胡適之”這兩個名字並提,除了可以湊成一副對聯外,就沒有什麼別的值得一論了 ?

我以為,可資談論的,若能細細挖掘,還有很多。

那就先正本清源,略略介紹本尊。

名滿天下的胡適之,就是現實版的孫悟空


孫行者何許“人”也?中國古典小說史(古代文學)中一大經典形象是也!揆諸小說《西遊記》,他先是自號“美猴王”,接著是自封“齊天大聖”,保唐僧取經路上常常自稱“俺老孫”,因取經終了而被如來佛祖封為“鬥戰勝佛”!縱觀全書,孫行者堪稱天字第一號桀驁不馴的“人”物,極為勇敢好鬥,但同時又活潑樂觀,喜感很強。在他身上,始終洋溢著一股反抗意識、一種英雄情懷、一份理想主義精神,或許還帶有一縷不老的青春氣息。即便最後皈依佛門,我相信,他大概也變不成端坐蓮臺、慈眉善目、雙手合十、彌日誦經那般莊嚴肅穆的模樣!

然則胡適之先生呢?

名滿天下的胡適之,就是現實版的孫悟空

今天我們對胡適的定義有許多,簡言之,他是新文化運動的領袖人物,也是白話文運動的旗手和標誌性人物。看胡適先生的照片,英拔俊朗,笑眼清澈,很是和藹可親。再想到他終生推崇與踐行“容忍比自由更重要”的信條,人們很容易相信,胡適先生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與孫行者有著天壤之別,但其實不然,這需要我們往深處看。

以前,我對胡適之先生是有幾分輕視的,原因其實較簡單,我深憾於先生沒有什麼學術上的煌煌鉅著,也沒有什麼文采出眾的錦繡華章,能夠標註自身分量的“硬通貨”實在有限,以致當時貽人“暴得大名”之哂。然而退一步來講,即便是“暴得大名”,也是他如孫行者那樣,攘臂高呼,搖旗吶喊,憑藉一番實實在在的爭鬥掙來的。

1916年底,尚在美國留學的胡適,深感於我國仍舊盛行的文言八股之禍害與流毒,憤而寫成寫成《文學改良芻議》一文寄回國來,翌年發表在陳獨秀主辦的《新青年》雜誌上。在該文中,胡適直言無諱地提出了關於“文學改良”的八項主張:“一曰須言之有物 ,二曰不摹仿古人 ,三曰須講求文法 ,四曰不作無病之呻吟 ,五曰務去濫調套語 ,六曰不用典 ,七曰不講對仗, 八曰不避俗語俗字。”

於當時而言,這簡直就是一篇戰鬥檄文,它等於向通行了數千年之久的文言文發起挑戰。一石激起千層浪,有志之士紛紛響應。沒多久,陳獨秀的《文學革命論》出來了,魯迅的《狂人日記》出來了,周作人的《人的文學》出來了, 劉半農錢玄同二人的“雙簧戲”也上演了,“新文化運動”就此轟轟烈烈地開展了,一股思想上的清新空氣頓時吹遍了神州大地。

時勢造就英雄,胡適便是其中之一。待他學成歸來,執教北大,更是令天下人引頸以望。當然,胡適也沒叫世人失望,他一邊在學術領域推出了兩部專著——《白話文學史》(上)與《中國哲學史大綱》(上),一邊在文學創作領域出版了第一部白話詩集《嘗試集》。而這些,在當時不啻是“劃時代”的產物:《白話文學史》為壯大白話文提供了歷史淵源與依據,《嘗試集》為詩歌革新提供了簡單易行的基本案列,《中國哲學史大綱》則擺脫了中國傳統的經學註解模式,從形式到內容都是劇烈的變革。今天看來,也許我們會嫌棄《嘗試集》詩味不足,卻不可以忽視其“立新”之功勞;同樣,我們可以批判《白話文學史》與《中國文學史大綱》失之於簡陋、粗糙與支離,卻無法抹殺其“破舊”之貢獻。當年的胡適之,真是就像敢與天庭玉帝、西方佛祖叫板的孫猴子,時時刻刻奮起他手中的“千鈞棒”,朝那個落後且愚昧的社會一棒接一棒的砸過去,只為著要“澄清萬里埃”。

名滿天下的胡適之,就是現實版的孫悟空

於是,“做了過河卒子”的胡適之,在那個群英薈萃、思想多元的民國時期,憑藉著在呼喚英雄的時勢面前主動出擊,多方折衝,破舊立新,“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數年之間,遂使白話文席捲天下,新思想深入人心。最後,終其一生,其思想大師學術大師的名號無人可以撼動,且使天下士子爭欲“登龍門”,思前想後,豈非怪哉?

錢穆的得意弟子,胡適的擁躉之一余英時教授曾如是說:“胡適是二十世紀影響力最大也最長久的學者和思想家。如果有人說他的“學問簡陋”、“思想淺薄”,我也不想為他辯護。但是有一個客觀事實是否認不了的:正是這種“簡陋的學問”、“淺薄的思想”,才使他成為至今仍受注視的人物。”這一番話,很值得我們深思!

胡適曾有一言:“但開風氣不為先!”這或許是對他那些半成品著作的一種解釋,也不妨看作是他學術不夠精純不能淵深的一種解釋。然而,能開風氣者,何嘗不就是一種大師的風範呢?

所以許多年後,論及名滿天下的胡適之, 我能夠用到的一個比方,未嘗不可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名滿天下的胡適之,就是現實版的孫悟空


我還要進一步追問,後來呢?

後來,孫猴子被佛祖打敗,壓在了五行山下;胡博士也似乎厭倦了思想上的爭辯與宣傳,開始聲稱“多研究問題少談些主義”。再後來,孫猴子被唐三藏救出,做了保駕護航的大徒弟,身份也一變為心向我佛的“行者”;胡博士開始“整理國故”,考證章回小說,又開始辦報,對時政發表評論,又開始完全投身政治,為蔣介石政府奔走效勞,於是身份屢屢變更——院長、校長、國會參議員、駐美大使。最後,孫行者歷經重重難關到得西天,修成鬥戰勝佛,徹徹底底地成了體制內的人;胡博士也歷經種種時局更迭,慘淡離開大陸,雖一讀心傷而客居在美國,但最終選擇定居臺灣,再度為蔣政權效力,直至死於任上。孫行者與胡適之後半生的遭遇,細數起來,竟也有許多的相似點!

孫悟空最精彩的故事情節,一般都認為是寫在《西遊記》前五回裡。後來的漫漫取經之路,雖然是不斷地“剛翻過了幾座山,又越過了幾條河”,“剛擒住了幾個妖,又降住了幾個魔”,卻不再那麼吸引人。更別說途中還有師徒之間的爭執、兄弟內部的攻訐。而胡適之呢?一生更為傳奇。但在我心中,民國初期,先生斯時登高一呼,應者雲從, 從而近乎“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的形象, 才更為璀璨奪目。

自然,他們也有許多的不同。孫行者靠戰鬥起家,一生戰鬥到底絕少屈服;胡適之也靠“革命”手段起家,後來傾向於保守與改良,遂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飽受文藝界“革命”式的批判。孫行者幾乎瞧不起那些原本與他同一屬性的“飛禽走獸”之流,他是孤獨的;胡適之口才好交際更好,以至“我的朋友胡適之”成了民國時代極有名的流行語。

孫行者始終是鬥士,胡適之始終不改書生本色,但何嘗不是一位鬥士呢?

名滿天下的胡適之,就是現實版的孫悟空

魯迅曾說:“胡適是一位荷戟獨彷徨的鬥士。”魯迅能夠看到的只是45歲以前的胡適,然而此話,其實能夠概括胡適一生——胡適以畢生精力致力於思想自由、言論獨立、不肯盲從、追求真理,鼓吹民主政治,實現個人價值。胡適一再為蔣政權奔走效勞不假,但一再期待以溫和手段除舊佈新更是事實。對於蔣政權,胡適做到了順從而不是依附。晚年的胡適,始終還是一介獨立書生,一個隱形鬥士。 

而當代學者李安綱這樣總結孫行者的形象:“他火眼金睛,善識妖魔;本領高強,無往不勝;忠心耿耿,匡正伏惡;嫉惡如仇,卻又幽默詼諧;高尚無私,卻又瀟灑老到;歷經險惡,而赤子之心不變。從特殊意義上說,他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心理的積澱,象徵著人類征服自我、得大自在的崇高理想”(《苦海與極樂——西遊記奧義》)。竊以為,孫行者大致當得起這麼多的評價,然而恍惚之間我卻覺得,胡適之何嘗不是如此?

1962年,胡適之先生溘然長逝,一時痛悼者紛紛。中國人講究蓋棺論定,在眾多的評價與褒獎中,不得不提蔣中正的那副輓聯:

“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



名滿天下的胡適之,就是現實版的孫悟空


作者簡介: 姜建發,八零後,荊州人,現執教於宜昌市秭歸縣一中,教師。文學科班出身,師範系統修煉。為人溫而遜,做事細且謹。課上滔滔懸河,平居訥訥少語。教書十二載,惟有日日與字詞句篇角力,歲歲同詩文辭賦親近。偶然作筆耕,大抵自娛自樂,或可博同仁一哂。教書讀書之餘,積書滿架,藏得萬卷,於春秋晨昏之際視作多情故人。此外並無諸多雅好,常有遠遊訪古之念,若能買舟東下,自是傳奇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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