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前門飯店的白案師傅:為“乒乓外交“熊貓外交”做過麵點,做出的“面果兒”令人驚歎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20年第2-3期,原文標題《一位白案師傅的自我修養》,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白案,北京話會加個兒化音,指廚房裡那塊做麵食的案板,和處理肉食的紅案相對。一個全能的白案師傅已經很難找了,已經71歲的王志強算是其中一位。

口述/王志強

整理/丘濂 王一峰

攝影/黃宇

北京前門飯店的白案師傅:為“乒乓外交“熊貓外交”做過麵點,做出的“面果兒”令人驚歎

王志強與他的柿子“面果兒”


1964年,我中學畢業,分配到了前門飯店的麵點間。前門飯店是北京八大飯店之一。走進去,頭頂宮燈,腳踩地毯,我心滿意足。於是,這一干就是到退休,沒動過窩兒。

我沒有任何麵點基礎,原來就是個普通中學的學生。跟了師父李德才,要從最基本的學起:發饅頭、做餃子、包包子、擀麵條。以前做饅頭不用酵母,酵母是拿來做西式麵包的,價格又貴。做饅頭都要用鹼來發面。鹼少了饅頭髮酸,鹼多了饅頭顏色泛黃。這鹼的多少全靠經驗,天氣、面的多少、水分都有影響,要憑眼睛看,用手拍,拿鼻子聞。揭開蓋子,要是能有一鍋雪白暄騰帶著鹼香的大饅頭,那就算你技術到家了。

我師父擅長做包子,人稱“包子李”。要讓師父願意教你,得有眼力見兒。每天我去得比別人都早,把鹼化開,把茶沏好,看師父下一步是要拿尺子還是擀麵杖,我恭恭敬敬地把東西遞過去。慢慢地,師父允許我拿著包子皮練手,不包餡兒,只用皮。要包出漂亮的立褶,少於28個褶子,一律不算好。偶爾也會被罵,那是包的時候把大拇指放進包子裡了,為了捏起來方便。師父二話不說,尺子就會打下來。

再看看現在的餐廳呢,包子是速凍的,饅頭是從外面加工廠採購的,餃子皮都是買現成的,麵條是機器做的。孩子一進來不能從頭鍛鍊,基本功都不紮實。有一次,我在湖北負責給一批年輕人做麵食培訓。我問,誰會攤春捲皮?沒有一個舉手的。想當年,讓師父對我刮目相看的一件事就是做春捲皮。一斤面是七兩水的比例,調成麵糊,往燒熱的鐺子上一攤就是一張皮。可那時候鐺子下面燒的是硬塊煤,不能調節火的大小,揭皮的時候特別容易燙到手。我猶猶豫豫地總是不敢下手,師父“啪”地一下把我的手按過去,我一激靈就把春捲皮給抓起來了。師父覺得我悟性挺高,給逼急了,就知道怎麼使勁兒了。現做的春捲皮當然好吃啦,又酥又脆,那可比冷凍春捲強多了。

20世紀70年代,前門飯店經常承擔國內外的宴席活動,這都是見世面、長知識的機會。1971年亞非拉乒乓球友好邀請賽在北京舉行,我們要為開幕式晚宴製作麵點。我想到要表現一個“乒乓外交”的場面,於是拿蛋糕坯子做了球拍,球拍上的膠粒是拿瓊脂做的,可是到乒乓球怎麼來實現,我就犯難了。當時還沒想到把麵糰蒸立體的方式,就去請教師父。師父出了個主意:可以用山藥代替。將山藥去皮蒸熟,壓成泥,裹上餡心,製成圓形。球體表面甚至還用細牙籤點上“紅雙喜”的字樣,可以說惟妙惟肖。正是那次,給我埋下了創新的種子。要做出好的麵點,就不能拘泥於成規。

這以後,我做了不少帶造型的麵點。為了紀念中美之間的“熊貓外交”,我做了一組“熊貓戲竹”。是用暗酥的方式做的,外面用黑芝麻來表現黑色的毛皮,白皮酥裡面是黑芝麻的內餡;中國科考隊員第一次登上南極的時候,我又做了“冰山企鵝”,外皮用了糯米粉和澄面,顯得晶瑩剔透,正好配合後面糖粉製作的冰山。麵點體系裡,酥皮點心最難駕馭。酥皮中,又屬明酥和立酥難度最高。我做的天鵝酥、海螺酥、荷花酥都是這兩者的結合。

大概10年前,我想到要來做“面果兒”。之前的“酥”類都是油炸的,但“面果兒”是蒸出來的。“蒸”是咱們老祖宗的智慧。無論炸和烤,溫度都太高,食物的營養成分就會受到破壞。蒸,就是100攝氏度的水蒸氣,讓食物成熟。而且你看蒸的食物,皮和餡兒都能包括進去,這樣主食和副食就都有了,營養也均衡。

什麼是“面果兒”?就是把麵點做成生動逼真的水果模樣。江南的船點或是日本的和果子都有類似的操作。可是它們那個不難,因為用的澄面,也就是死麵,捏什麼像什麼,蒸出來也不走形。我想挑戰一下,用發麵來做。我那段時間不幹別的,把從超市買回來的水果都摩挲爛了。我要了解它們的質地觸感、部位比例,這樣做出來才有底。

第一次我先試驗的是蘋果造型。綠色來自菠菜汁,果蒂來自可可粉。由於“蘋果”是直接放在蒸屜上,出鍋下面是平的,始終不是立體的造型。後來我們絞盡腦汁,用筷子把它支起來蒸,這就成功了。但是蘋果還是走形。一個是白麵和蔬菜汁的比例不對,一個是豆沙餡的膨脹率太高。我們調整了和麵的方式,乾脆改成蘋果餡,終於第一個像模像樣的“蘋果”就出鍋了。“蘋果”是最簡單的,“石榴”就有點麻煩了,裡面的石榴子是將煮熟的薏米用紅曲米浸泡上色而成的。

一個有意思的事情是,我們帶著這些“面果兒”去參加中國烹飪協會的會議。會場安檢有要求,不讓帶水果之類的生鮮,我們的“面果兒”在安檢時被扣住了。工作人員怎麼看,怎麼聞,都一口咬定就是水果。最後還是主辦方幫我們解了圍。

現在我在研究怎麼把蔬菜也做成“面果兒”,像西蘭花表面那些顆粒怎麼模仿出來,就要費腦筋了。我還帶著幾個徒弟在精緻化老北京的那些小吃麵點,什麼燒餅、油餅、糖耳朵之類的,否則現在孩子們都會覺得“傻大粗”。前不久,我聽說烹飪學校裡中式麵點專業都不吃香了,如今流行的是西式烘焙。其實,中式麵點的學問可比烘焙大多了,技法、花樣都無窮無盡,就看你願不願意琢磨。我總說,做麵點的和炒熱菜的不一樣,那裡有人給你備料和配菜,做師傅的只管揮勺顛鍋來炒就是了。白案兒這邊人少,從生到熟都要一個人負責。可這件事情也特別出成就感,是不是這個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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