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傾城之戀》到《第一爐香》,淺析詩詞文學對張愛玲的影響

世人看古典詩歌文學,多以吟詠詩歌為首。

古代詩詞有意象、比興、通感、意境等手法,但意象等手法的應用範疇卻不僅僅適用於詩歌。國內外小說家也常常通過意象來陳述人物所在環境,沈從文、嚴歌苓等大家也常常在自己的作品中,通過意象賦予更為深刻的含義。當然,其中最為出眾的,張愛玲為其一。

世人看張愛玲,多是看其筆下人物情感糾葛、命途多舛,殊不知古典文學對張愛玲的影響,莫不深遠,文學底蘊在張愛玲的小說中,顯山露水。

從《傾城之戀》到《第一爐香》,淺析詩詞文學對張愛玲的影響


古典詩歌對張愛玲小說影響之一:意象

“意象”最初於中國起源,在詩人的筆下,詩歌承載著意象,成為充沛情感所寄所思的載體。

“意象”本身的概念,指的是“主觀世界”和“客觀思想”的結合,通過創作者本身的情感,藉以創造出來的藝術美學。

最早流傳的意象相關的藝術文學作品是詩歌。

如同我們時常吟哦的

  • “松竹品行之典雅”
  • “蓮出淤泥而不然”
  • “菊之淡雅”

這些都是詩人通過詩歌的意象,來寄託自己對某些事物的情思。

張愛玲小說中的意象,素來被眾多學者分析賞讀,古典詩詞的傳統意象於現代小說的情感糾葛相融合,意境深遠,意象的運用,使人物的悲歡離合更顯立體,而恰恰是那些我們日常所見所聞所感的事物,在張愛玲筆下,流轉成了不一樣的情思。

  • 意象之一:月亮

如果你熟讀張愛玲的小說,可能會發現張愛玲的筆下,月亮的意象出現的特別的頻繁。

與“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這種,常常被口頌的詩歌略有差異,月亮在張愛玲的筆下,不是思想,卻有著思鄉相似的“悲涼情懷”。

在《第一爐香》中,有一個場景是月光灑在薇龍的身上。原句是這樣形容:“她的人已經在月光裡浸了個透,淹得遍體透明”。這一句話的場景所在是在葛薇龍的深愛危機中,面對深愛的人,對自己愛意的三緘其口,直言不僅沒有結婚的打算,甚至根本不愛她。

在這樣人物關係,情景交織的場景下,葛薇龍無疑是面對著一個懸崖,她的一腔熱血被冷冷擊垮,而這就像是被月光浸了個透。此情此景,無一不把月亮的悲涼意象,展現在複雜的愛情之中。

不僅僅《第一爐香》中,有著月亮的意象,《金鎖記》也存在著月亮相關的意象,當曹七巧讓兒子長白陪她吸大煙時,張愛玲是這樣形容曹七巧眼中的狀態:“那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個戲劇化的猙獰的臉譜……黑雲底下透出一線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

眾所周知,《金鎖記》中,曹七巧之後的心理愈發趨近扭曲,而月亮的意象在此時也是在映照著曹七巧的心理狀態:扭曲恐怖。而結局中,也對月亮意象做出進一步的說明:“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 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有完——完不了。”

同樣是月亮的意象,卻是不同人物命運的浮沉,在張愛玲筆下,可以是少女單戀的索然無味,也可以是扭曲心理背後的鏡子。同樣的月亮,不同的藝術表現手法,則有著不一樣的藝術文學呈現效果。


  • 意象之二:風雨

風雨在古典文學中,是應用極為廣泛的意象,多有漂泊不定,孤零之意。

而我們也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詩詞: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風雨的意象,可以是欣喜也可是失意,素以悲劇而稱的張愛玲常用的意象表現手法自然是古典詩詞中的”失意飄搖“。


散文也提到了張愛玲對風雨意象的描寫。


“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又到香港去了,船到的時候是深夜,而且下大雨。我狼狽地拎著箱子上山,管理宿舍的是天主教尼僧,我又不敢驚醒她們,只得在黑漆漆的門洞子裡過夜(也不知為什麼我要把自己刻畫得這麼可憐,她們何至於這樣地苛待我。)風向一變,冷雨大點大點掃進來,我把一雙腳直縮直縮,還是沒處躲……”


張愛玲的筆下,諸多人物的衝突點,也都在風雨之中,風雨飄搖更顯孤寂,而這也成為了”張氏小說“中最為經典的意象之一。

  • 《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正是在雨中走向了自己另一段人生,做了範柳原的情婦;
  • 《紅玫瑰與白玫瑰》中,振保也是在雨天發現了妻子出軌的事實;
  • 《心經》中有這樣的描寫:“那雨勢來得猛,嘩嘩潑在地上,地上起了一層白煙。小寒回頭一看,雨打了她一臉,淋得她透不過氣來”。

失意人生失意雨,在張愛玲的筆下,小說中離不開雨,無論是外在情緒,還是內在場景,都以風雨交加為多。風雨的意象,在張愛玲的筆下燃燒了人物的情緒,也烘托了無可奈何的飄零之感。


從《傾城之戀》到《第一爐香》,淺析詩詞文學對張愛玲的影響


古典詩歌文學中對張愛玲小說影響之二:比興手法

比興在中國古典詩歌中並不少見,甚至直接有其特徵的解釋,朱熹對比興的敘述在於:“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

《關雎》中朗朗上口的詩詞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比興的手法不僅僅增添了詩歌的韻腳,更多的還增添了一絲感染力。而這些在張愛玲的小說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運用,在《傾城之戀》中胡琴的原文便是如此:

“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胡琴上的故事是應當由光豔的伶人來扮演,長長的兩片紅胭脂夾住瓊瑤鼻,唱了,笑了,袖子擋住了嘴…… ”

戲子伶人是白流蘇的另一個表現,而白流蘇的遭遇則在這些句子中看得鮮明,蒼涼成為了白流蘇人生的底色。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粒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這句話不可謂不熟知,甚至演變成了歌詞,紅白玫瑰也常被隱喻成外來婦和正室的區別。詩意的話,卻是對感情的不信任以及刻苦銘心的愛情感悟。比興的隱喻,讓小說中原本如死水的瑣事,被挖掘出更深的想象空間。

張愛玲的筆下,詩歌等古典文學的敘述方式在小說中相得映彰,偏詩意的語言去表達真實內心世界的想法,無疑是另一個世界的歡快,現實與古典的融合,比興正是其中門道之一,在小說的光怪陸離中,偶然窺得詩意的曼妙,也不可稱之相得映彰。


從《傾城之戀》到《第一爐香》,淺析詩詞文學對張愛玲的影響


古典詩歌美學對張愛玲小說影響之三:通感運用

通感其實說白了就是利用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溝通的修辭方法。

古典文學中,同樣不為少見,如“重門深鎖無尋處,疑有碧桃千樹花。” 這是一首聽感詩詞。

《玉樓春》中“紅杏枝頭春意鬧”不僅從視覺上寫紅杏,更是以“鬧”的聽覺反應勾勒出春意盎然之態。

張愛玲小說中對感官的領悟度十分之恰當,“通感”使用得恰到好處。《第一爐香》中,有一個場景是寫葛薇龍初次在姨媽家見到華美衣裳時忐忑興奮的心情:

“薇龍一夜也不曾閤眼,才閤眼便恍惚在那裡試衣服,試了一件又一件毛織品,毛茸茸的像富於挑逗性的爵士舞厚沉沉的絲絨,像憂鬱的古典化的歌劇主題曲柔滑的軟緞,像藍色的多瑙河,涼陰陰地匝著人,流遍了全身。”

毛茸茸的觸感,爵士舞的聽感,藍色多瑙河的視覺衝擊,涼涼的觸覺特點。不同音樂帶來的旋律展現了葛薇龍當時的狀態迷離,鮮活的意象特點在句子中呼之欲出。

在《傾城之戀》中,張愛玲筆下的句子流淌:

山背後大紅大紫,金絲交錯,熱鬧非凡,倒像雪茄煙盒上的商標畫……都被毒日頭烘焙的幹黃松鬈,像雪茄煙絲。

語言中顏色交叉的神韻,光怪迷離的生活,以及將棕櫚比作“雪茄煙絲”,除了形象外,還有菸絲本身燃燒的意象。通感與意象交叉,隨處散落的精妙譬喻,足可見出其古典文學底蘊十足。


從《傾城之戀》到《第一爐香》,淺析詩詞文學對張愛玲的影響


古典詩歌對張愛玲小說影響之意境

意境與意象的差異點在於,如果說意象是物品象徵意義,那意境則是情到深處自然蓬髮的狀態,就像:李清照“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傷感。

張愛玲小說不需要過多的烘托,而是從意境之中,就可以看出人物的孤寂蕭索。張愛玲的小說一度被人稱作為:“時代小說”。也有人說她的小說,寫得不僅僅是筆下的人物,更多的是自己,身處時代洪流之中,小人物飄渺的命運不能由自己決定的無望。

張愛玲小說中如若匹配古典文學的意境,想必底色必定是“蒼涼”,“蒼涼之所以有更深長的回味,就因為它像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

《傾城之戀》的結局並沒有名稱這麼圓滿,甚至相反白流蘇好不容易走出了封建腐朽家庭,浪蕩子弟範柳原終於和她結了婚,沒有才子佳人的佳話,更多的是婚後也不改風流的“情感蒼涼”。


這很悲涼,卻也很現實,張愛玲筆下的小說看似都有個悲觀的結局,但實際上卻可以從中看出時代的本意和張愛玲的本心,她用筆觸下獨有的蒼涼寫盡人生冷暖。


總結:

從張愛玲小說中的文學藝術形式與古典文化藝術傳承相比較:意象、比興、通感、意境的運用,我們不難看出,古典詩歌文化對張愛玲小說的影響。

從傳統文化到現代小說的傳承,張愛玲以小說的方式,撥雲見月。在她的筆下,大團圓結局寥寥無幾。

張愛玲以古典詩歌文化的手法打造出真實的時代的縮影以及在時代洪流中掙扎的小人物們……


參考文獻:

[1] 張愛玲. 張愛玲全集[M].

[2] 候智慧. 蒼涼:張愛玲的小說詩學[D]. 上海交通大學,2008.

[3] 史玉豐:《尋求真愛的孤獨者——評〈傾城之戀〉中的範柳原形象》,《名作欣賞》2012 年6 期​‍‌‍​‍‌‍‌‍​‍​‍‌‍​‍‌‍​‍​‍‌‍​‍‌​‍​‍​‍‌‍​‍​‍​‍‌‍‌‍‌‍‌‍​‍‌‍​‍​​‍​‍​‍​‍​‍​‍​‍‌‍​‍‌‍​‍‌‍‌‍‌‍​.

[4]《張愛玲〈傾城之戀〉經典性之我見》,《新鄉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 年第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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