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鄉濮院,濮氏家族的榮辱與盛衰


桐鄉濮院,濮氏家族的榮辱與盛衰

濮院幾乎是魔幻現實主義的一個註腳。濮氏家族的榮辱與盛衰,濮院古鎮的前生和今世,是否與奧雷良諾家族的“馬孔多”有著一些相似呢?雲煙過眼,就如同那場詭異而強勁的風,捲走了枯枝敗葉,也捲走了沉渣碎屑。有著“台州式硬氣”的方孝孺途經此地,也曾感慨“濮家舊院今何在”。館閣樓臺,毗盧浮屠,輾轉於荒煙野草之間。

說濮院舊鎮的格局是濮鑑奠定的,大致不會有錯。

其世祖濮鳳隨衣冠南渡,自謂“鳳凰非梧桐不棲,遂卜居於此”——古鎮西首龍灣街的棲鳳橋似乎在述說著其中的故事——衣冠墜塗炭,輿輅染腥羶。到了濮鑑這一代,已經放下了士人的身架,開街設市,販賣盈利。其時“機杼之利日生萬金,商賈召資雲集四方”,濮院儼然成為江南巨鎮。“大德橋”早先該是正對福善寺(也就是後來的“香海寺”)山門的。東有“大積橋”,西有“大有橋”。積德“有福”,是老百姓最樸素的生活理論。

濮鑑雖經商涉利,但讀書人的品性卻是捨不得磨滅的。他“舍宅施建福善寺”,邀約相交甚厚的趙孟頫、管仲姬夫婦,為寺院書額題梁,共襄盛舉。趙孟頫的書藝無疑獨步斯時,卻因以趙宋遺胄身份仕元,而被世人譏評“柔若無骨,媚態百生”,真可謂譽滿天下也謗滿天下。現在想來,同時代的人對其苛評尚情有可原,而後人依然不依不饒,實在有失公允。興許也是梅雨時節,趙孟頫與管仲姬相互扶持著,踏過福善寺山門前的這座石橋,但見眼前蔚為大觀的禪林聖境,夫人填詞一闋婉言勸導:“人生貴極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爭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風歸去休。”此情此景,松雪道人大可以把凡俗脫盡,舒展憂鬱的眉目了。於是,潤硯研墨,展卷行筆——誰道是百媚叢生?卻不見虯曲迂迴功力盡藏;又怎是纖柔作態?君不識柔中剛韌紙背蒼莽。夫人也“畫竹於壁”,嫻靜時月明星稀,張揚處則月黑風高亂雲飛渡……

幾時閒去雲水邊?我只是站在大德橋上,在煙雨中凝望和懷想罷了。唯有流水嗚咽,古樹問天,夢囈般地述說著那時的諸般風流。過橋便是觀前街,自然是因為翔雲觀而得名的。石堤護岸興許還是舊時模樣,麻石層層壘砌,經年的苔蘚斑駁依稀。河埠一級一級平緩地延伸到水裡,雕鑿渾樸的獅鼻石紐又曾繫纜過誰的一葉扁舟?楊維楨麼?宋濂麼?

楊維楨,號鐵崖,是濮允中(濮鑑長子)延請來就館的。鐵崖學問大,疏狂之名也是滿天下——“客至不下樓,恕老懶;見客不答禮,恕老病;客問事不對,恕老默;發言無所避,恕老迂;飲酒不輟車,恕老狂”,完全是逐客令的架勢。濮允中在父親營建的基礎上,為玄明觀增制樓閣。鐵崖潑墨揮毫,為山門撰額“翔雲勝境”。他肯定為玄明觀裡的“翔雲石”傾倒了。這塊江南奇石確乎有些神異,據說但凡天色慾雨,便有五色雲霓從石孔間翩然而起,故此而得名。

確實發生的盛事是“聚桂文會”。

蒙元一代,南方士子求學入仕的道路幾乎斷絕了,但讀書種子不會休眠。雲山蒼蒼,江水泱泱,東南數省的五百餘名士子齊聚這個江南小鎮,該是怎樣一幅圖景?可以想象,這些飽讀詩書的學士文人,或三三兩兩結伴同道,風塵僕僕地趕來;或者扁舟一葉曉行夜宿,水運迢迢地赴會。他們談藝論道,明經說理,少不得譏諷朝政,指陳時弊,當然更會斛光交錯,文章砥礪。於是由鐵崖閱卷,遴選最優者三十篇,又親撰序文,編成文集,印行天下。這情形,相比流芳百世的蘭亭、西園諸雅集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吧。為志以紀念,時人特意將文會之地命名為“集桂坊”。

風流雲散,集桂坊又在何處呢?只有杏林街、柳岸街、梅涇路罷了,彷彿還默默追憶曾經的蔚然文風。也許就在這些窄窄的青石街道上,寄寓在此的宋景濂踽踽獨行,悄然撰作《濮川八景》;也許就在這座蔦蘿爬滿高牆的深宅大院裡,董其昌下筆如風,為寺觀撰額題聯;也許正是那座雕欄軒窗背後的書齋裡,沈濤終於完成了《幽湖百詠》的最後一行詩句……再過去,就是語兒橋了,那是鐵血與柔情的開始,是這個古老集鎮夢境似的前生。

回吧。一出南橫街,便淹沒在燈紅酒綠的市井裡。如同翻過一頁蠹蛀蟲蝕的舊紙片兒,撲面而來一幅光怪陸離的彩頁長卷——這魔幻現實主義的高潮!在梅雨黃昏中,握一把素色雨傘,抱一襟感懷的心緒,走進這個古鎮的流年碎影,也走進自己的昨是與今非。也許,貪戾會歸於沖和,激盪也可以回覆到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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