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伽丘《十日談》丨低俗的性和崇高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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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談》:人間伊甸園?

上一講我們說到,早期文藝復興時期有很強的雅俗差別觀念,薄伽丘是處於俗的這一端的。但其實,薄伽丘並不是要在雅文化面前故意用俗來標新立異,他甚至很想向雅的這一端來靠攏。

比如最簡單的例子,《十日談》發生的場景並不是薄伽丘熟悉的那種販夫走卒經常光顧的酒館或是旅店,而是一個詩情畫意的世外桃源。書裡的十位故事敘述者也都是有身份的紳士淑女。他們有財力,有機會逃避平頭百姓只能等死的瘟疫,像度假一樣去到一個十分讓人賞心悅目的地方。

這可能會讓你想到今天中國很時興的“農家樂”,在城裡生活的人,偶爾在假期或者週末開車到農村地區去,在農民家吃個飯,到田野裡走一走,要是有野草地,還會在草地上坐一坐。這樣的草地經常不太乾淨,會有些小蟲子什麼的。

《十日談》裡的年輕淑女和紳士們,可是不會坐在這樣的草地上的。他們坐在屁股下的草地必須是乾淨、美麗的,就像牧歌一樣美妙,還有鳥兒唱歌,到處都漂浮著茉莉花的香氣,有小動物會跑來和他們親近。這是古代和中世紀典型的田園詩歌的場景,讓人賞心悅目,好像進入了一個人間的伊甸園。

性是骯髒的嗎?

但即使有這樣的伊甸園景象,《十日談》裡的故事,在許多讀者眼裡仍然是很不文雅、粗鄙低俗的故事。為什麼呢?因為故事裡有太多關於性的內容了。

那麼,性又為什麼會讓人覺得粗鄙低俗呢?

傑出的人類學者瑪麗·道格拉斯在《潔淨與危險》一書裡指出,人體的排洩物,液體的或固體的,都被人本能地視為“不潔”,也就是“骯髒”的東西。有的部落裡,身份優越的人甚至宣稱,他們是沒有肛門的。所以,我們在偉人的傳記裡絕對讀不到他在茅廁裡或床上所做的事情,儘管他每天都要做這樣的事情。

澳大利亞語言學家露絲·韋津利(Ruth Wajnryb)在《髒話文化史》裡也表達了同樣的看法,她說:“人體的某些下方部位也是不登大雅或兒童不宜的;但我們還是有泌尿專家、直腸專家、婦科專家……我們不會因為蝸牛長得醜,就禁止在生物書裡提到它們。”

雖然人人都離不開性,但在薄伽丘那個時代的文學裡,性,仍然還是一個禁忌的話題,似乎一涉及到性,就是出口成髒。

其實一直到今天,這樣的觀念也還在影響人們的思維。不僅是性,連性的慾望也經常被看作是汙穢,是一件道德缺損的事情。

在學校裡,老師出於“善意”,禁止學生“早戀”,顯然也是把“愛戀”當成了一件壞事。在許多人的頭腦裡,“愛戀”和“性”是聯繫在一起的,所以很自然地,會用成年人的“性慾”去理解少年人的“愛戀”。既然成年人的“性慾”有它“不潔”的一面,那麼老師為了保護少年人,不讓他們受到不潔的影響,自然也就要禁止他們進行和“性”有某種關聯的“愛戀”活動。

但這樣的推理邏輯,從現代心理學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錯誤認知。

讀過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的人都知道,對於少年人來說,愛戀是一種自由個性的真情流露,在對靈魂親和力的熱烈嚮往中,其實可以根本沒有肉體慾望的位置。這也是為什麼柏拉圖的《會飲篇》在討論“愛慾”的時候,把愛神當作是人類幸福的來源,而愛戀的對象是男是女則並不重要;蘇格拉底更是把愛情看成是在美的對象中傳播種子,人通過愛而接近善和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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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的愛與肉體的愛,[意]Giovanni Baglione


在少年人的所有感情中,愛是最純潔、和平的,也是最真誠、友善和美好的,實實在在的愛,它對少年人的人性善教育勝過一切空洞的思想灌輸。

框架敘事結構的優勢:反映生活百態

不過,性和愛雖然可以分開,但在《十日談》裡,它們卻是緊密相聯的。

《十日談》裡的十個人物,在十天內以開故事會的方式,講述了100個故事。這100個故事除了第一天和第九天沒有命題外,其餘8天的故事各在一個共同的主題下展開,這就形成了一種框架結構,在大框架下套小框架,故事裡面嵌套故事。

這一點看上去好像是很多故事的組合,比起單獨講一個長篇系統的故事要簡單。但是,這畢竟是屬於同一本書,這一本書要通過100個不同的故事來表達同一個主題,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主題呢?

這種主題寫作的框架結構(frame story)並不是薄伽丘發明的,大多數早期歐洲的小說都採用過這種框架結構來組織作品。《十日談》裡的100多個故事有一個總的框架,就像一個大籃子,大籃子裡還有10個口袋,100個故事就用這樣的結構被井井有條地組織了起來。

這10組故事雖然各有自己的小主題,但整部故事卻可以歸結出一個大的整體主題,那就是是“愛情”和“性”(love and sex),特別是女性的愛情和性。 《十日談》一百多個故事裡,有73個故事都和女性有關,正如薄伽丘自己在序言裡寫的那樣:

“多情善感的婦女最需要別人的安慰,命運對於他們卻偏是顯得特別吝嗇。為了多少彌補這份缺憾,我才打算寫這一部書,給懷著相思的少女少婦一點安慰和幫助。”

可以這麼說,薄伽丘的《十日談》,描繪了各種姿態的女性形象,傳遞的是他反對中世紀禮教的心聲,也呈現出了現實生活裡複雜的男歡女愛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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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談》的故事,John William Waterhouse創作於1916年


我們先來大致看一看書裡這10天故事分別的主題:

第一天的故事沒有規定主題,但當天所有故事都展示了人的情慾如何使那些教士們不能自已,做出了違背教規的事情。

第二天圍繞“起初飽經憂患,後來又逢凶化吉、喜出望外”的主題,展示了情慾、金錢欲如何促使人們奮爭、拼搏以至於成功的故事。

第三天,則展示了愛情如何給那些痴男情女們以力量和智慧,讓他們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

第四天是“結局悲慘的戀愛”。

第五天的故事是“歷盡艱難折磨,有情人終成眷屬”。

第六天展示了某種特殊的情境下,包括情愛如何讓人們急中生智,用巧妙的言語擺脫尷尬甚至是危險的境況。

第七天講的是妻子為了偷情,或是為了救急,而對丈夫使用種種詭計,有的被丈夫發覺了,有的把丈夫瞞過了的故事。

第八天是男人作弄女人,或是女人作弄男人,或是男人之間互相作弄的故事。

第九天的故事不限主題,共同展示了那些出自理性算計的行為的可笑和可悲,比如為錢財出賣肉體、自作聰明、貪婪吝嗇等等。

第十天的故事,展示了出自感官本性的行為的可貴和可喜,比如慷慨、大度、好客等。

讀完這100個故事,你就會發現,幾乎全書都在圍繞著一箇中心展開,那就是“愛情”——或者是光明正大的,或者是偷偷摸摸的;或者是精神的,或者是肉體的;或者是喜劇的,或者是悲劇的。即使那些諷刺教會的故事也大多和愛戀、情慾聯繫在一起。

《十日談》不是一部由統一的人物和事件構成的故事,也不是某一個人物行為過程的敘事,這和我們熟悉的現代小說很不一樣。不過中世紀,框架故事是很常見的故事敘述結構,著名的《天方夜譚》、《坎特伯雷故事集》也都是採用這種故事結構。它能夠用一連串各自獨立,但又相互雷同的事件和情景,把它們合成一個大致的整體。這個整體不只是形式上的,也是主題內容上的。

《十日談》的核心線索:愛和性

對於《十日談》,它裡面所有故事的核心線索,可以說就是“愛”和“性”,它全面展現了人們在情慾支配下各種各樣的行為狀態。它用100個類似的故事表達了這樣一個主題——對人類的存在來說,愛和性是不可禁止、禁而不止的。愛和性賦予了人類無窮的生命力和智慧,創造出各種美好的事情,但也創造出了各種醜陋的欺騙。

在我們所生活的世界裡,愛和被愛的含義都是複雜的,《十日談》用100個故事來講各種各樣的愛和被愛,愛情和慾望。在這個世界裡,醜陋和脆弱、殘酷和邪惡、有罪和無情都是在為愛和被愛服務。它最重要的信息似乎是,愛是一種不容否認的自然又超強的力量,它壓倒了理性和常識,它改變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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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伽丘


作者薄伽丘為這些愛情遊戲提供了規則,但又一直在打破規則。

在《十日談》裡,愛通常是在性活動中完成的。而男人只有當女人叛逆或不願意,無法得手的時候,才會對女人表現出純潔的愛情。

在愛的遊戲裡,自然慾望的男性扮演積極的主角,只有他們才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和獲得性的滿足。相比之下,必須控制自然慾望的教士不是真正的男人,教士與女性一樣,必須利用自己的智慧才能從渴望的對象那裡獲得性滿足。

在中世紀時代,壓倒一切的性道德是貞節,但《十日談》卻讓人們可以得出很多和這個性道德原則相違背的結論,比如:

“性是自然而不可抗拒的。”

“對性的宗教限制是虛偽的,無論如何它們都不起作用。”

“試圖控制子女性生活的父母,通常不會有好的結果。”

“通姦可以帶來很多樂趣。”

“嫉妒的丈夫應該受騙。”

這些觀念在14世紀是驚世駭俗的,而在6個多世紀後的今天,恐怕也還是如此。

今天這一講就說到這裡,下一講要談的是《十日談》裡的壞女人和與她們有關的性滑稽和粗俗玩笑。我們下期再會。

*本節目內容由張磊轉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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