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是眉山,鳳翔是鳳翔。只要駐足,蘇東坡自會讓你躲進念奴嬌中

我正在學著修葺自己,這就遇見東坡了。

六月時,聽蔣會長說蘇東坡的故鄉出了個名叫周聞道的文學人,在圈內整出了點動靜。推出一新文學流派:在場主義。每年評一次獎,最高獎金達三十萬,超過了目前國內最高文學獎——茅盾文學獎,已引起國內眾多名家關注。

名家們參與熱情很高,今年的頭獎就被高爾泰奪去。叮囑說:"準備一下,擇個日子德陽散文學會專程拜訪。"未料,還未啟程,已等得不耐煩的眉山同仁們先行了一步。

漆黑的夜空裡,有一隻眼睛在閃爍。這是一本名為《在場》雜誌的封面,內容較富新意,始終不離在場:在場關注,在場地圖,在場寫作……主辦方眉山市散文學會。周說:"命名就是創世,說出就是照亮……雜誌自問世始,便備受關注"。用了大量時間向我們的腦中灌注何為"在場"、怎樣才能"在場"。

眉山是眉山,鳳翔是鳳翔。只要駐足,蘇東坡自會讓你躲進念奴嬌中

像一縷清風。相信當時在場的每個人聽得都和我一樣全神貫注。秦笑鴻認真地說:"很對胃口"。

接下來,便是回訪。腦子裡再次被"在場的旗幟就是介入,關注當下,發出自己的聲音,有多少東西可以穿透生命……"這樣拷問存在意義的語詞填滿。不敢說是被洗了腦,但確有一種感覺:

有那麼一群人,正試圖丟了欲,為求心,像是大夢初醒,深入到靈魂深處,在適合各自的生活方式和崗位上,編織著最最燦爛豐富的生命。

周說緣於眉山,緣於眉山這個地傑人又靈的地方。"在場主義"的發起,其實很簡單,幾個才子,經常聚在一起談經論道,當問到何為散文時,居然問出了問題,越問越多……便想著解決問題,於是,"在場主義"誕生了。

一切切,往深裡說,不知道是不是因了蘇東坡。

“具有蛇的智慧,兼有鴿子的溫柔敦厚......”(林語堂《蘇東坡傳》)於是,花兒不敢亂開,月亮不敢再掛在今夜的天空……不僅用文字,更是用心情,刻下人類所能抵達的精神高度。死了,還活著,活得比歷史上很多皇宮貴胄加在一起的時間還長。

皇帝,總要去他媽的,但,蘇東坡,都記得住。尤其是文人騷客們;尤其是作為一個對置身的世界充滿了好奇,面對各種人生苦難,希望用幽默、用詩心所給予的能量去加以抵禦的文人,就不可能不進入蘇東坡的世界。進入蘇東坡的世界,其實便進入了有無窮想象力,有完美至境追求心的領域。

我也常常想他——尤喜歡去掉姓氏以後想——東坡。

秘書長張生全說,在眉山,凡文人都會寫東坡。走在眉山的大街上,遇著東坡就像吃飯睡覺。

三蘇博物館是頂著似火的驕陽去的。在眉山市中心。加上三蘇祠,佔了很大一塊地。融入三蘇元素,與想象的差不多。東坡的個人魅力是景區靚點,也是我最關心的:有關他的事業、文學,甚至瑣碎的生活,未敢忽略任何細節。

因為這裡就是故居,便想著原物。翻翻蘇氏宗譜,看看東坡出生的地方當時出現了些什麼異象。想知道是什麼力量可以讓一條快樂的漏網之魚如此深刻、如此開闊地展開自己的生命。結果被告知,因為地震,8月1日閉了館,我掐了一下手指,那天是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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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東坡"誕生愛情的地方——青神,看得清,也摸得著。置身在一大片平疇沃野裡,被當地文人們"蘇軾的愛情港灣""人生若只如初見""但願人長久"……這樣的文字,將人對於心靈之愛的渴求撩撥得如火如荼。幸有酷烈的陽光,我覺著就是那隻明晰的大眼,狠狠地將慾念壓著,瘦了一半。

既然是命中註定的遇見,總會有那麼一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撞見我思想著的人。

幾天後,我和先生準備開車北上。考慮到先生的身體,決定在路上多休息些時日。打開GPS,一眼便發現了鳳翔,這不是東坡早年做籤判的地方嘛!

"亭以雨名,誌喜也……於是舉酒於亭上……"不自覺地,《喜雨亭記》已從口中洩出。

為GPS選定好了目的地,單等東湖上憑欄望雨。

快到寶雞時,GPS引導我們在一個叫作虢鎮的地方下了高速。在雜亂擁堵的虢鎮城裡蠕動幾公里後,現出一條不寬但很新的省道。GPS顯示:距鳳翔縣政府所在地東大街僅二十餘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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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輛不多,行人也很稀少。路的兩邊是成片的田地,間有少量樹木。想著即將在異地與東坡蒙面,我和先生現出少有的好心情。可是,走著走著就變了:未見任何與東坡有關的宣傳符號。

"蘇軾那麼大個人物,在這個地方做了那麼多事情,怎麼就沒有想著宣傳宣傳呢?至少也算個比較大的驢友資源吧!""二十公里,多遠的距離啊,那得多大投入。你不懂經濟,就不要亂說"……

六公里,五公里……GPS不斷地縮短著與目的地的距離,但車窗外還是阡陌一樣的良田。莫非,記錯了?東坡從來就沒有來過這裡?……

"怎麼沒有縣城的跡象呢?"正擔心著,先生問話了。"不是還沒到嗎?"能感覺出我的回答明顯底氣不足。

還有一公里……突然,前方出現一紅色橫幅:文明從這裡開始。"秦公一號大墓!"先生不知啥時學會了和我一樣的尖叫。"我說嘛,文明是遮不住的!"突然又覺得,剛才印入眼簾的那一陌陌田埂其實是一層一層的塵土堆積成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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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不大,但熱鬧非凡。恆源煌都KTV娛樂場、黃金珠寶城、格創新牛仔鳳翔專賣店、老鳳翔金店……儼然老上海獨立經濟潮頭的架勢。

"鳳翔有關東坡的景點在哪裡?"

"不知道!"賓館服務員的回答乾脆有力;

"想看東坡可以去哪裡?"

"不知道!"

"東坡就是蘇軾。那個千多年前在這裡開湖造壩的小青年……"

"不知道!"大街上正在散步的中年人口氣中明顯帶有不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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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挑釁的眼光在再次讓我沒了自信。"買張地圖吧!"……走了幾個書店,在一個小書攤旁住了腳。很大的一張,零號圖紙的尺寸。分兩部分,"鳳翔投資大全"處在最醒目位置,佔了約三分之二,"鳳翔行政區劃圖"蜷在地圖的下方,約三分之一。

"有沒有小點的?"

"沒有!"

我和先生只好蹲在地圖的邊上仔細端詳,一個從左到右,另一個從右到左,四眼匯合,均報未見東坡。

"你們這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比如公園……"

"有!"

"哪裡?"

"東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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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眼昏花,也不該這麼巧地同時發生啊!"聽到東湖兩字時我差點對自己的耳朵發生懷疑,幸福來得忒快了。要求攤主在地圖上指給我們看,果然,距離我們腳下的東大街不遠處有個東湖公園。

"東湖裡都有些啥好玩的?"

"多呢!啥都有。"

……

終於到了。紅色的大門,黃色燙金的兩個字——東湖,旁邊清晰地落著蘇軾的名字。

沒走幾步,便發現天色已經黯淡下來。落日的餘暉正悠悠然然地向西邊隱去,尋找一段舊時光的心情變得沒有了方向。這才想起到鳳翔時天時已不早,又經過幾番折騰,肚子早在鬧意見了。公園管理員也提醒說:關門了。

入了夜的鳳翔很歡騰。

和曾經見到過的很多城市一樣,大街上霓虹閃爍,攢動的人流印在迷濛的燈影裡。街那邊閃出一簇簇曖昧的光,……一群囂張的人,耳熱酒酣時,藉著杯觥交錯,一張張充滿了慾望的笑臉,述說著城市夜晚的浮華與輝煌。

也許,喝著的正是"東坡酒",口裡大嚼著的是"東坡肘子",盤裡躺著的也是"東坡餅"……這時候,誰又願意想起那個歸隱在漢字間架裡的東坡?

眉山是眉山,鳳翔是鳳翔。只要駐足,蘇東坡自會讓你躲進念奴嬌中

有人說文學誤國,認為當今的中國最需要的不是文學。更甚一點的還說國人理性思維差,多半是文學造的孽。今天的我們,最需要什麼?物質。

看來,急於奔小康的鳳翔人民對此理解得再深刻不過。東亞醫藥店、京城商業街、西鳳大酒店……開始變得理性的鳳翔人時時向世界表達著對於物質的渴望。

忘掉歷史沒關係,再也不想隱居在詩詞的某一頁也無礙……突然感覺臉上溼漉漉的,其實,東坡有時就是一道佐酒的菜餚。

但"東坡"因文遭貶,因貶而使其文采更高的事實,還是讓我對文學、對東坡充滿了想法。恨不能直接將自己貶進宋詞裡,在那些叫做赤壁的賦裡,看看自己的人生究竟是長還是短……不遇東坡,今夜註定無法入眠。

睜開眼睛,臉都沒顧上洗,便拉著先生往東湖跑。

彎曲的小路,古柳、奇石、綠竹、交融著的水和荷。初看,和通常意義上的公園沒有多大區別;細看,就不一樣了。

到處都是東坡的舊影:喜雨亭、望蘇亭、鴛鴦亭、君子亭、斷橋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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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遲暮的老先生坐在往昔裡,有花有月有樓臺,招呼著我們去那裡過舊日子。哦!那時還不叫東坡,叫蘇軾,東坡是後來意外錯成的。荷上粉豔的花兒濃濃地開著,荷下清澈的水滿滿地蕩著……實在想象不出千多年前的這裡竟然缺水。

待找到了喜雨亭,選一荷葉正茂盛著的位置,呆坐片刻後,望著湖裡正在暢遊的各色生靈,心生感慨:這水怕就是老人家當年帶著禮品去太白山上請來的呢!

"五日不雨可乎?""十日不雨可乎?……一雨三日,伊誰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歸之天子。天子曰不然,歸之造物。造物不以為功,歸之太空。太空冥冥……"《喜雨亭記》裡的文字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流著。

看見左宗棠、林則徐了。各自栽一大柳,矗立在湖邊,老眼昏昏地望著前方。想起了,"東坡"植柳時,遇當地回民起義,剛植好的柳樹被燒了。二位老先生有心呢,是想幫幫東坡。皇帝老兒那裡交了差,便可以把心情寫得更加平平仄仄!想到此,甚至有些羨慕那些住在東湖邊上的幸福人了。也許,曾經的曾經,他們就是東坡的鄰居。

許多年後的許多年,那些當年的街坊,早已將那個沒有將雍城當做客棧、於東湖兩岸栽柳固堤的豪放青年遺忘,卻在千百年的輪迴中討要著"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的人生經驗。雖然事實只是"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然而眉山就是眉山,鳳翔就是鳳翔。

只要你的腳步駐足,東坡自有辦法讓你躲進念奴嬌的深處。不是嗎?

今天"在場主義"的去蔽、敞亮,難道不是東面那個土坡上耕地的蘇先生,正沿著蜿蜒的山路,將人的精神性一一喚醒,不自覺地便隨其向白雲深處迤邐。

林語堂格外喜歡蘇東坡,自告奮勇為其寫傳。他說:

像蘇東坡這樣富有創造力,這樣守正不阿,這樣放任不羈,這樣令人萬分傾倒而又望塵莫及的高士,有他的作品擺在書架上,就令人覺得有了豐富的精神食糧。現在我能專心致志地寫他這本傳記,自然是一大樂事,此外還需要什麼別的理由嗎?

我想東坡,又何嘗不是如此。念想並不高,只是覺得有一場雨,正從東坡的故鄉下過來。淋溼了頭髮,還淋溼了大腦。便想著學東坡的樣子,做一個踏實的閒人,與一溪雲、一壺酒、一張琴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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