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代防疫制度的前夜——1910-1911年東北鼠疫中的衝突與變革


中國近代防疫制度的前夜——1910-1911年東北鼠疫中的衝突與變革

伍連德

清末民初,一場嚴重的鼠疫肆虐我國東北,這場由捕殺旱獺所引發的疫情迅速擴散,造成6萬餘人喪生。疫情發生後,清政府重用留洋醫學博士伍連德主持防疫工作,最終用時四月撲滅了鼠疫,由此拉開了我國近代防疫體系的序幕。此次事件為我國公共衛生體系的發端,縱觀人類發展史,新制度誕生之時無不伴隨著衝突中的融合,在此過程中,互為矛盾的歷史傳統在衝突中達到融合,進而完成變革本文擬對東北鼠疫中的衝突進行分析,反思近代防疫制度形成背後的源動力,以期為我國今後的疫情防控提供些許啟示。

鼠疫爆發之時,清政府大廈將傾,東北局勢尤為複雜,日俄南北而治,瘟疫背後湧動著激烈的治理權之爭,“日俄兩國均謂中國不講求衛生,且又未諳衛生之法,實行種種干涉”“稍一延緩,外人便執世界人道主義以肆責言”,日俄更以治理疫情、保護僑胞為名向東北增兵,實則別有用心,一時間外兵壓境,有禍及全國之勢。內憂外患下,清廷命外務部全權主持防疫工作。外務部右丞施肇基力薦伍連德博士擔任防疫總醫官,統籌防疫相關事宜。伍氏本著科研精神,秘密解剖鼠疫患者的屍體,提出此次疫情為可以通過飛沫傳播的“肺鼠疫”,挑戰了當時學界公認的鼠傳人方式。而當時參與治疫的法國醫生邁斯尼則固守其在印度防治鼠疫的經驗,大力反對,後負氣出走俄國醫院,在無任何隔離措施情況下,不幸感染鼠疫而亡。外國治疫專家亡於鼠疫使參與各國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一改先前對伍連德的輕視和懷疑,開始與中國專家共同制定措施,齊心抗疫,自此,治理權執政落下帷幕。

1910年秋,西醫在華已有所發展,但並未深入人心,中醫對傳染病有不少研究,業已形成“傷寒”、“溫病”等諸多流派,強調辨證施治,但面對疫病,缺乏政府主導下有組織的隔離觀念,因此面對大疫,往往無法力挽狂瀾。鼠疫防治之初,民眾大多排斥西醫,認為西藥毒害身心,手術刀和注射器更會奪人性命,對形貌迥異的外國大夫更是抗拒。傳統中醫在救治過程中採取望聞問切之法,缺乏隔離觀念及措施,因此前期參與防疫的中醫死亡率遠高於其他人群,中醫的束手無策使部分民眾更為恐慌,轉而求助迷信方法,以求神靈庇佑。後來,當那些無錢醫治或者生命垂危拋開世俗的病患,接受西醫治療,再加之伍連德使用西醫方法逐漸控制住疫情後,這一局面才有所好轉,一來受益於西醫防疫的速救之功,二來得益於伍連德的國人身份,西醫的治疫理念和方法逐漸被民眾所信服。

在伍連德看來,對於傳染病來講,隔離是最為有效的措施,“不隔離則病毒飛散,勢將遍及……隔離之手段,須以迅速出之,即患者之親族,不以為然,亦不妨以強制力行之。”因此政府出動軍隊警察強制患者或者疑似病人進行隔離,民眾對強制性的隔離充滿了恐慌,因而頻繁出現隱瞞不報、逃離、藏屍等現象,同時軍隊警察強制性將患者所用的物品、房屋進行焚燒,更是激起了民眾的大力反對。此次隔離與之前的隔離措施不太一樣,之前隔離只是將患者關在一個房子裡,家人照樣送吃喝送藥,而此次隔離由於政府動用了軍隊警察,加之引進了西醫,故而加重了民眾的恐慌。對抗之下,清政府出臺對民眾焚燒房屋等財產進行補償,並出面以報紙、告示等方式向民眾進行解釋,才使得反抗的情況有所好轉。

在伍連德的主持下,疫區逐漸建立起隔離、消毒、阻斷交通等較為完備的防疫體系,但死亡人數依舊攀升。面對質疑,伍連德根據調查,發現了防控中的大漏洞:屍體處理。自古以來,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國人一直講究“入土為安”,但由於東北天寒地凍,無法掘地,深埋屍體難以實行,就出現了淺葬或拋屍現象。鼠疫桿菌可在屍體上存活數日,傳統的喪葬風俗使前期的防疫之舉功虧一簣。出於“躲疫”之念,自顧不暇的民眾甚至出現了野外拋屍、藏匿屍體、河中投屍種種不當之舉,更是加速了疫情的蔓延。為防止屍體成為新的傳染源,伍連德擬定了實行集體火葬的計劃,並上書朝廷,清廷權衡利弊後,准許了伍連德的計劃,“集體火化,雖屬唯一辦法,然格於習俗,事乏先例。若貿然執行,可能引起民眾反對,仇視防疫人員。幸而外務部主官與攝政王明達決定,特降上諭,飭準就地集體火化,以重公共衛生。”政府介入,加上前期西醫防疫的明顯效果,民眾逐漸接受了焚屍之法,有些地方甚至建起了火葬場,完成了習俗改良這一壯舉,自火葬後,死亡率便明顯下降,至3月1日,哈爾濱疫情完全結束。

這場曠世瘟疫最終能在四個月內得到控制,筆者認為背後有存在著諸多原因:其一,由於牽扯到東北主權相爭,加之疫情直逼京師,激起了清政府前所未有的重視,故從國家層面上建立起了防疫動力,保證了伍連德各項措施的順利實施。其二,在公共危機面前,清政府根據實際情況,採用國家手段保證防疫政策的落實。如焚燒病患房屋引發衝突之時,政府能及時出臺補償措施,使矛盾得到緩和。其三,在醫學層面上,伍連德提出的現代化防疫思想及措施,有效控制了疫情的傳播,直接促成了近代防疫體系的建立。

反思東北鼠疫的應對,不免發現危機亦是契機,疫情之下,社會上各種矛盾開始凸現,民眾的心理也在危機面前發生著動盪,從而引發了國人對舊有習俗及制度的反思,以及對國家及社會層面建設公共衛生防疫制度的思考,防疫過程中的矛盾與衝突推動了近代防疫體系的誕生。再者,疾病改變歷史,威廉·麥克尼爾在曠世之作《瘟疫與人》中反覆強調:傳染病是“人類歷史的基本參數和決定因素之一”,“技能、知識和組織都會改變,但人類面對疫病的脆弱,則是不可改變的。先於初民就業已存在的傳染病,將會與人類始終同在”。反觀歷史傳統,當下我們更應理性看待人與病毒的這種長期共存性,在這場持久戰中,隨著對抗手段的升級,病毒亦不斷變異。對於社會而言,建設常態化的傳染病預警及應對機制尤為重要,在採取科學防控的同時,做好公共危機的應急預案,將社會矛盾降到最低。與此同時,國家可將傳染病相關知識引入公共文化服務建設之中,培養公民形成理性的認識和心態,提升其防控意識,全民一心,共築防疫戰線。

(作者:劉獻鵬 梁煜東 作者單位:陝西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陝西曆史博物館文物保管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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