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札記:文學批判與瘟疫巫師

文丨易書生

文學的價值不止在於批判,或者說批判僅僅只是文學實現自身價值的一個手段,文學的根本價值在於它對於人類發展進步的積極推動作用。或者說,文學發揮著人類精神潤滑劑的作用,並以此作為存在和發展的價值,否則,就會去它的位置。人類需要從文學作品中獲得精神上的營養和力量,尤其是在最困難的時刻。

法國現代著名存在主義文學家阿爾貝·加繆在小說《鼠疫》一書描繪了人在災難中的灰暗和頹廢、無知和墮落,卻也在小說中明確指出:“人的身上,值得讚賞的東西總是多於應該蔑視的東西。”

讀書札記:文學批判與瘟疫巫師


從網絡上搜尋的圖片及故事看,加繆當年也是一個陽光朝氣的帥小夥子。他在《鼠疫》這部小說裡,雖然使用了一系列生動有力的意象,來表達“戰爭”、“囚禁”和“死亡”的陰影,表達失去“和平”與“自由”的痛苦,詮釋惡的肆虐與美的毀滅,但是,他的目光和內心,卻是深深地熱愛著光明,用詩一樣的語言描繪陽光的美好以及期許陽光到來的熱情:“暴雨過後,天空也好似洗過一樣,看不到一絲雲彩,晴空下,雨後的路面閃閃發光。每天早晨,一輪淡淡的太陽在寒冷的空氣中把明亮的陽光傾瀉在這個城市上空。”

相比於那些發洩個人灰暗情緒的文學,為人類命運負責任的文學作品,總是要放在人類發展這一個層次的主題上來審視,正如,《鼠疫》這部作品,不僅於1947年獲得了法國批評獎,而且五十年多年來暢銷不衰,被認為是加繆最有影響力和社會意義的作品。1957年,加繆本人也因“熱情而冷靜地闡明瞭當代向人類良知提出的種種問題”得獲諾貝爾文學獎。

最近,我在多個場合都提到了加繆以及他的《鼠疫》,實在是因為,瘟疫是面照妖鏡,同樣能夠照出文學的骨頭及靈魂。文學的不景氣以及某種文學作品異樣喧囂的怪相,已經影響到了這個社會發展進步的步伐,已經到了必須提醒注意的時候。悲傷的事情已經發生,文學上的再度悲傷和灰暗,只會加速死亡。蠱惑,更是罪惡!

作為瘟疫時期特殊的人類精神產品製造商,“巫”有著最為古老的面孔,在中國至少可以追溯到堯帝時的大巫巫咸,並且在漫長的上古、遠古時期,“巫”與醫也有著密切的聯繫,而且擁有著很高的社會地位。

商人行巫政。周朝之後,“巫”的面孔和社會角色也在不斷髮生變化,特別是隨著儒家、道家文化的發展,“巫”逐漸失去了官方的支持,由官方走向了民間,形象也日趨走向“行邪惡法,生邪惡心,不擇手段,殘害生靈,種種不仁”,角色也轉變為對抗者甚至搗亂者,不變的則是“蠱惑”。

根據中國中醫研究院編輯出版的《中國疫病史鑑》,從西漢到清末,中國至少發生過321次大型瘟疫。

東漢末年,中國爆發大瘟疫,巫風盛行。東漢末年的黃巾軍起義領導人張角,便是在東漢末年的大瘟疫中,扮演著神一樣的角色,他在民間傳統醫術的基礎上,加以符水、咒語為災民治病,深得民心,徒眾達數十萬人。最終舉事,走上了與官府對抗的道路。雖然,張角所信奉的是太平道,甚至與曹操所信奉的“中黃太乙”之道一樣,都屬於“黃老道”的同一分支,但是對於災民來講,甭管信仰的正統與分野,都有著與“巫”相似的召喚力。雖不是“巫”,卻有著民間的“巫”的信仰基礎。至於道教討伐巫師多行鬼道、妖魔之道,那也是後來許多年之後的事。

雖然,中國古代文化是有“瘟神”之說的,而且司瘟疫之神包括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鍾仁貴,還有瘟神總管史文業。但是,瘟疫肆虐,真正見真章的時候,中國古代防疫抗疫是“不信鬼神,不信巫術”。歷朝歷代治理瘟疫上,首先要整治的兩個大問題,一個是抗疫不力或發國難財的的官僚大賈,另一個就是蠱惑人心的巫者。為歷朝歷代對抗瘟疫立下汗馬功勞的中醫,有著名的“六不治”,其中之一即:“信巫不信醫”者不治。

蠱惑人心的“巫者”及其追隨者,是數千年以來,歷次瘟疫都會出現的伴生品!“巫者”製造出蠱惑人心的產品,通過各個時代皆有不同的載體,以俘獲災民人心為方法,達到自己的各種目的。“巫”者的面孔,可以代有不同,甚至是千差萬別,但是蠱惑人的方法,則大同小異,往往都是能讓災民感覺到同仇敵愾、義憤填膺,甚至處於精神麻醉、出現幻象的地步。

前兩年,美國有一部大片《最後的巫師獵人》,講的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女巫獵人寇特,與企圖釋放超級瘟疫滅絕人類的黑巫後、邪惡女巫們之間的爭鬥。這與歐洲中世紀的“獵巫運動”似乎有著某種聯繫。當年,也就在而今歐洲衣帽整齊的不遠處,瘟疫肆虐,在教士的蠱惑下,根據《聖經》中所說“行邪術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的“語錄”,當地的女子,也往往被當做平息瘟疫的替罪羊。打著“贖罪”的名義,女子們也揹著“女巫”的惡名被處決。以學者布里吉斯的統計,從1450年到1750年,整個歐洲的“巫案”數量,至少在十萬件以上。而有的文章則認為:近三百年的時間裡,成千上萬的無辜者們,頂著“巫師”的惡名被殘忍殺害,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女性。

《最後的巫師獵人》似乎是在強調意圖用瘟疫滅絕人類的“巫者”是存在的,“獵巫”具有歷史的正當性。這應該也是西方涉及巫師的文學影視作品裡,出現好與壞、善與惡兩種巫師面孔的歷史評價。1735年,英國頒佈了禁止民間動用私刑獵殺巫師的《巫術法案》,但是,那個宣稱能夠“鬼上身”而轟動一時的女巫海倫,還是被官府依據這個法案,坐了九個月監獄。這個法案,一直到1951年才被廢除,也才讓《哈利波特》這類作品的出現成為可能。

“巫”是歐洲文化的一個重要符號,與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繁榮相比,只是顯得有些悽慘,但是,流傳至今的則是老妖婆、黑巫師的殘暴無情,依然能夠讓小孩子們心生驚悸。這實際上是西方人對於“巫”的一個形象定格。

“蠱惑”一詞雖源自中國“巫”文化,但是卻也早已從“巫”文化中脫離出來,成為一種獨立存在的行為表述。

清朝中葉著名文學家袁枚寫《子不語》一書中,有個“蔡書生”的故事:話說杭州北關門外有一間房子,是間出名的凶宅,經常鬧鬼,無人敢住。一位姓蔡的書生將房子買下來並住了進去。到了晚上,果然有一女子飄然而至,她先對蔡書生拜了一拜,就將一條繩子掛在屋樑之上,伸長頸去鑽到那個繩圈之中,但是蔡書生一點都不怕。女鬼唯有再在屋樑上再掛多一個繩圈,準備去招呼蔡書生。蔡書生伸出一隻腳套入繩圈之中,女鬼立即說:“你錯了!”蔡書生笑著講:“你錯了才有今日,我沒有錯!”女鬼痛哭,再次跪拜蔡書生之後就走了。從此,這間屋就再沒有鬼的出沒了,蔡書生也考取了功名。

“蔡書生”的故事流傳很廣,在民間還常有吊死鬼製造幻境和是非,擊潰受害人心理防線,步吊死鬼後塵的說法。這些鬼故事的真正意思,實際上是勸人莫聽信人別人的蠱惑,尤其是在幻境面前要有定力,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有人說:“瘟疫伴生謠言”是一個跨越歷史、種族和文化的普遍現象。在我看來,更加不可避免的則是伴隨瘟疫而出現的“巫者”,它們與抗疫不力的貪官汙吏是歷次瘟疫必然會出現的孿生兄妹,有其一必有其二!因為抗疫不力,“巫者”就有了充分發揮蠱惑的機會和市場,就會擁有信眾。也正如《烏合之眾》所說:“一個人在獨處的時候可以擁有正常的思維和理智,可是一當他進入到某個群體中時,成為公眾的一員,其智商也就會降到平均水平之下。群體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不經過大腦,只是在感情的兩個極端徘徊。”當“巫者”的信眾達到了一定規模,就有了勢,成為政府抗疫必須要面對的“勢”,因為,這種“勢”很有可能會沖垮人類抗疫的所有努力。

由此可見,中國乃至世界瘟疫史與文學之間的關係,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題目,畢竟,人類走到今天,是伴隨著無數次與瘟疫鬥爭的過程,伴隨這一過程的文學作品,必然是一個值得矚目的現象。

讀書札記:文學批判與瘟疫巫師


2020.3.29夜於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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